第二百五十四章 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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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蒼州,鎮北郡,郡城。

    李靖元端坐在都督府中,一身戎裝,看去倒也頗有幾分威嚴。

    在他的左右兩側。此時已是坐滿了各軍都指揮使,當中又以姚廣恩、鞠孝昀二人為首,分別指揮北府、南府、北滄、天北、北瀾、北寧、東山共七路軍馬,算上李靖元親自從皇城帶出的平狄軍和目前鎮守前線的鎮北郡蒼龍軍,如今鎮北郡內已是匯聚了將近五十萬禁軍。

    李靖元看著手下諸多都指揮使,沉吟片刻,道:“諸君皆是國之棟梁,老夫雖受陛下之命掛帥北征,於這行軍布陣上卻是不通,北狄又素來凶悍,若要退敵,不知諸君有何良策?”

    府中眾人彼此相視,一時倒也沒人說話,過了片刻,才聽得姚廣恩道:“蒼龍軍雖屬精銳,若無支援,亦難抵禦北國兵峰。不若十裏一營,屯精兵於霜雪台後百裏。”

    眾人聽後皆向他看去,姚廣恩身長七尺,麵色黝黑,坐在府中,如槐樹挺立,望之生畏。

    鞠孝昀卻道:“我看不妥,北國地廣人稀,物資匱乏,我等堅城而守,以藏龍穀之險,縱有十萬鐵騎亦無濟於事。”

    鞠孝昀麵色白皙,人稱白麵郎中,在軍中素來與姚廣恩齊名,眾人聽了他的話,都不禁暗暗點頭。

    姚廣恩見此,哼了一聲,道:“諸位皆是軍中統帥,難道甘願就此去當縮頭烏龜?北國兵鋒之盛,絕非堅城便可抵擋,將精兵屯於城外,則敵軍投鼠忌器,必不敢輕易來犯。”

    東山軍都指揮使華詢世代將門,如今不過二十餘歲,聽了姚廣恩此語,當即起身道:“姚將軍說得不錯,我中天泱泱大國,人才濟濟,習武練兵之人不可勝數,又豈能畏懼區區北國戎狄?諸君若是膽怯,末將願為先鋒,北擊敵騎,直入天府,令中天再無北狄之患!”

    李靖元聽後嗬嗬一笑,伸手往下壓了壓,示意華詢坐下,而後道:“華將軍有心報國,一片赤誠,實令老夫汗顏。不過北國鐵騎將近百萬,恐非旦夕可破。”

    鞠孝昀則道:“敵眾我寡,不宜分兵。”

    姚廣恩又道:“兵貴精不貴多,又豈能這般說?”

    李靖元見諸將主意不一,沉吟片刻,道:“諸君稍安勿躁,霜雪台外有大量防禦工事,又有蒼龍軍鎮守,不可輕易放棄。不若我等統軍北上,步步為營,再推進三百裏,出了藏龍穀後紮營,進可出霜雪台擊敵,退可以藏龍穀為守,諸君以為如何?”

    府中眾人聽李靖元都這般說了,也不好再有異議,紛紛道:“全憑都督吩咐。”

    李靖元點了點頭,看看天色,道:“既然如此,明日便動身吧。”

    府中諸將皆是拱手稱諾,出了都督府後,便將李靖元的意思傳達了下去。

    當夜,東山軍火夫營中,老胡一邊涮著黑鐵鍋,一邊對臨笑道:“行了行了,別看你這破地圖了,明日還有五十裏的路要趕。”

    臨笑聽後一怔,目光從地圖上移開,問道:“我們不是到郡城了嗎?為什麽還要趕路?”

    老胡冷笑兩聲,道:“你以為我們到郡城是來幹什麽的?我們是來打仗的!不上前線去,怎麽打仗?”

    臨笑哦了一聲,對打仗這件事竟然顯得有些淡漠,又低頭看了一會地圖,他忽然問道:“對了,老胡,就我們東山軍要上前線嗎?”

    老胡道:“這我咋清楚,聽人說,好像是都去。”

    “都去?”臨笑怔了怔,“郡城裏不留人嗎?”

    老胡道:“城裏留那麽多人幹嘛。從這裏到霜雪台,隻有藏龍穀這一條路可以走,難道敵人還能飛到城裏?”

    臨笑遲疑片刻,道:“可要是打了敗仗,我們跑得好像沒北國鐵騎快吧……”

    老胡聽後瞪了他一眼,“呸呸呸!什麽敗仗!以後別讓我聽到你再說這個!”

    臨笑苦笑一聲,默然下來,眉頭卻是漸漸皺緊。

    從北國到中天,真的隻有藏龍穀一條路嗎?

    翌日,在都督李靖元的指揮下,中天四十多萬軍馬相繼離開鎮北郡城,向著霜雪台的方向前進。

    從鎮北郡城,穿過藏龍穀,便是霜雪台,而在這條通道的四周,則是連綿千裏的東興嶺和西興嶺。山路險峻,人跡罕至,北國軍隊若想翻越,必須舍棄戰馬和重甲,而舍棄了戰馬和重甲的軍隊,又有什麽戰鬥力可言?

    所以藏龍穀正和神州的東門關一般,是遏製北國鐵騎的要道。

    這裏也是妖獸霸下的棲身之地。它隻要往穀道之中一趴,便能連通東興嶺和西興嶺,成為抵禦北國的天然屏障。

    臨笑遠遠望著那巨獸的時候,還以為自己看見了一座山。

    霸下的身軀很龐大,對凡人來說尤其如此,當人看到一座山會動的時候,難免會有種地動山搖的感覺。

    不過比起中天和妖族的矛盾,默默守護了藏龍穀千年之久的霸下,卻是像一座真正的山峰,默默無聞地看著從它身旁走過的人族軍隊,如同在看一群螞蟻。

    小孩子很喜歡看螞蟻打仗,趴在地上撥動到天黑也不覺得累,可一個成年人便不會有這樣的耐心了,成年人甚至連看的興趣都沒有。如今的霸下,看著四周的人族軍隊時,也如一個成年人在看一群螞蟻,好似看到了,又完全當做沒看到,兩個如山洞般的鼻孔中噴了口氣,便陷入了沉睡。

    “嘖嘖嘖,這就是妖王啊?”老胡望著霸下,拿著比劃了一下,道:“這一腳踩下去,起碼能踩死十幾個人!”

    臨笑道:“一座山若是倒了下來,死的人隻會更多。”

    老胡看了片刻,拍了下臨笑的肩膀,“笑子,你說那些神仙這麽厲害,有他們在,我們還打什麽仗?”

    臨笑聽後,默然片刻,道:“他們不是神仙。他們也是人。”

    老胡一怔,搖頭道:“反正在我老胡看來,他們就是活神仙了。”

    臨笑沒有反駁,隻是低著頭,背起了鐵鍋,默默從霸下身旁穿過……

    三日後,霜雪台前,已是屍骨累累。

    天璿收起手中的劍時,身旁已有將近百具屍體。

    當中,有中天的星師,也有薩滿神教的信徒,乃至是薩滿。

    玉寒劍仍是泛著淡淡寒光,她的劍雖是殺人不見血,可身處戰場,一身衣裳也早已為鮮血染紅。

    她的神情比起在五道教時更顯寂寥,劍光雖冷,心又怎能如劍一般?

    “師妹,巫術詭異,不如先回營休整。”在她身後,天璣收起五音塔,低聲喚道。

    天璿沒有反應,仍是默默看著遠方,在雪地的另一側,十幾名薩滿正盤膝端坐,念念有詞,頭頂陰雲翻滾,隱隱有鬼嘯聲傳來。

    北國薩滿不同於中天星官,雖然也修煉真元,但是成為薩滿的門檻比起星官來卻要低上許多,這些薩滿本身的實力也不強,動用巫術後卻可以威脅到一等星官,對付起來頗為棘手。

    “師妹?”天璣又喚了一聲,天璿這才反應過來,轉身向她搖了搖頭,仍是緊緊握著手中的劍。

    北國的軍隊仍在靠近,隨著中天軍隊的到來,北國進攻霜雪台的頻率也在不斷加強,光光今日,便已經發起了三次衝鋒,雖然都被擊退,可霜雪台四周的防禦設施也已被破壞殆盡,究竟能夠抵擋多久,誰也不知道。

    “殺!”

    喊殺聲中,又一隊鐵騎突入中天軍陣,蒼龍軍中箭矢紛飛,手持長矛的死士奮勇作戰,仍是不敵北國鐵騎,漸漸向後退卻。

    中天和北國的這場戰役,不同於神州之戰,主導戰局勝負的仍是軍力,星官和薩滿的戰場,對整個戰局的影響微乎其微,雙方之所以在此對峙,就是防止對方去斬殺軍中大將。

    “啊!殺!殺!殺!”

    中天軍陣後方,忽然有人雙目赤紅,大喊著揮動大刀,向四周人砍去。

    身旁戰友始料不及,頃刻間被他殺死數人,旁人都驚駭地退到一旁,看著這個忽然發瘋的同伴。

    天璿見此,目光落在了三裏外的一位薩滿身上。

    北國薩滿有三大巫術,通靈、出神和附靈。在常人看來,那名軍士是突然發了瘋,可在天璿等星官眼中,這人身上還係著一根淡淡的陰氣絲線,最終卻是指向北國的薩滿。

    顯然,這是北國薩滿在用附靈術操控陰魂附體,指使中天軍士自相殘殺。

    在詛咒殺人上,北國的黑薩滿確實比中天星官要強許多。

    手中的玉寒劍仍泛著冷光,她身影一動,已是朝著北國軍陣殺去。

    “師妹小心!”天璣見此,吃了一驚,忙跟了上去。

    這場戰役,北國出動了數百位薩滿,而中天星官大多還留在神州,來到此處的,除了紫微宮和淨明宗星官,剩下的便是蒼州道宮中的星官,加起來不過五六十餘人,分散在戰場各處,幾乎每名星官都要對抗五六名薩滿,如天璿這般衝入敵方軍陣的星官,可謂少之又少。

    二十幾名躲在西興嶺小山坡上暗施手段的薩滿見到天璿殺來,都是一怔,隨即冷笑著念起了咒語。在他們的身旁,還有一支五百人的黃金鐵騎,專門負責保護他們施法不受幹擾。

    見到天璿殺來,黃金鐵騎紛紛彎弓搭箭,朝著她射去,星官也是肉體凡胎,挨上利箭也會受傷,而這麽密集的箭雨,尋常星官根本沒有閃避的機會。

    隻不過,天璿卻並非尋常星官。

    箭雨之下,隻見那一道身影一閃而滅,竟是憑空消失了。

    一眾黃金鐵騎皆是怔怔地看著前方,忽然側後方有人驚呼道:“在這裏!”

    聲音方才落下,人頭已是飛起,並無一絲血跡,傷口結著冰霜。

    不知何時,天璿已是到了黃金鐵騎的後方。

    “殺!”

    黃金鐵騎見此,紛紛朝著她衝去,雖然自知絕不是星官的對手,可隻要攔住她,山上的薩滿大人自然能將她置於死地。

    然而,當一眾黃金鐵騎包圍了天璿之後,卻見眼前的天璿仿佛沒有實體,刀劍穿過,看不到一絲鮮血,反倒化為一道青煙飄然散去。

    “幻術?”一名薩滿驚愕地看著這一幕。

    另一名薩滿喊道:“不是幻術,是化身!”

    北國薩滿專修神魂,是真是幻一眼可知,本身就是玩幻術的高手,又怎會被幻術迷惑。

    “小心!”

    一名薩滿眼見前方閃過劍光,當即大叫著砍出了手中的火神刀。

    刀劍相擊,他隻覺得手上的火神刀熾熱的真元遇上極寒,如掉進冰湖之中,渾身一個哆嗦,卻見前方一名薩滿已是慘叫著中劍倒地。

    天璿所修玉景九天乃是紫微宮秘術,每一道化身都繼承了她的真元和神念,便是北國薩滿一時間也難辨真假,眼前雖然隻有一個敵人,卻覺得四麵八方都是殺機。

    “啊!”

    另一名薩滿慘叫著倒地,玉寒劍從他後方穿出,與此同時在一眾薩滿前方,還有天璿的身影,揮手打出一道火靈符,燒得一眾念咒的薩滿方寸大亂。

    “殺了那個拿劍的!”

    眾薩滿在小小亂了一陣後,很快找到了識別真身的關鍵,天璿縱然有化身之術,可她手上的劍,莫非也有這般本領?若是手中無劍,天璿在他們眼中,也就不再那麽可怕了。

    鬼嘯陣陣,戰場之上死者極多,很快就有薩滿召喚出了凶惡的亡靈,這些凶靈陰氣極重,堪比星官,而且行動迅捷,紛紛朝著天璿撲去。

    “叮!”

    五音塔響起玄妙道音,天璣雖不曾如天璿般上山,卻在山下動用法器,將四周的亡魂紛紛驅散。

    “該死,先殺了她!”眾薩滿見此大怒,欲朝山下殺去,卻見眼前一黑,卻是天璿展開了自己的星域。

    北國薩滿也修煉真元,當中佼佼者也能成為一等星官,但是在星域的研究上比起中天卻弱了許多,他們擅長的是以星布陣。

    揮手之間,星子飛旋,眾薩滿陷入星域之中後,紛紛動用各自手段,排列星宿,展開星辰法陣,試圖闖出星域。

    “啊!”

    黑暗之中,又有一名薩滿慘叫,星光渙散,構建的星光法陣徹底破碎。

    眾薩滿聽後都是心神不寧,緊接著又聽到一陣慘叫,聲音相當淒厲痛苦,一時間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心中都打起了退堂鼓。

    “啊!!!”

    又是一人的慘叫聲,淒厲之極,傳到每一名薩滿的耳中,四周的星域也跟著越發幽暗,仿佛身旁之人皆已殞命。

    “撤!”

    一名薩滿臉色幾番變化,終於下了決心,拚命往一個方向逃。

    也許是天璿不屑追他,這名薩滿逃了一陣後,眼前豁然開朗,終於見到了日光,頗有一種劫後餘生之感,差點喜極而泣,跪在地上大喊起來,感激長生天對自己的眷顧。奈何身後便是生死危機,耳邊還不時傳來慘叫聲,他連看也不敢看一樣,拚了命地往山下跑。

    一路逃竄,等跑到山下時,這名薩滿才發現山下已是站滿了人,都是自己的同袍戰友,錯愕之下,因為當了逃兵的羞愧很快一掃而空,反倒有些輕蔑地看了眾人一眼。

    “阿魯,你也逃出來了?”眾薩滿見了他,都是又驚又喜,再看看山上,道:“那個女星官太可怕了!”

    “想不到中天竟然還有如此可怕的人物。”

    “我們這次死傷慘重啊!”

    名為阿魯的薩滿想想在山上時的經曆,心有餘悸地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道:“是啊,能活下來都不容易啊。”

    “說起來,我們這次死了多少人?”另一名薩滿看看四周,隻覺得還站在這裏的人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多,不禁數了數人數。

    眾薩滿回過神來,彼此看看,數來數去,發現隻少了三個人……

    一時間,眾薩滿的表情都很精彩。

    “咳咳,別合,你也在啊,我還以為你……”

    “放屁!你死了老子都不會死!”

    “耶律環,之前我在山上好像沒見著你啊。”

    “那個,哈哈,那不是去觀察敵情了嘛。”

    “哦,觀察敵情啊,嗯,我們也是下來觀察敵情的。”

    眾薩滿這般說著,神色竟也漸漸坦然下來,對山上的慘敗閉口不談,一個個若無其事地轉身回了北國軍營。

    而在西興嶺的山坡上,天璿握著劍的手還在微微顫抖,竟沒有一次性收入劍鞘,試了幾次,這才將玉寒收入劍鞘之中。

    天璣跟著來到了山上,看著倒地而亡的三名薩滿,以及五六名鐵騎將士,不禁暗歎一聲,道:“師妹,你這次也太冒險了。”

    先前,天璿展開星域之後,其實早已沒有力氣再去殺那些全神戒備的薩滿,那時她殺的,實際上都是北國鐵騎。這些薩滿既看不見她,又不知道她在殺誰,恐懼之下,便紛紛自行逃散了。

    “我不懂。”天璿轉身看去,北國和中天的軍隊仍在霜雪台沿線對抗,那冰雪世界裏的霜雪高台,如今早已被染成了血色,凝結的不再是霜雪,而是血晶。

    而那些跑下山的北國薩滿,卻是若無其事地往後方軍營走去,甚至還發出陣陣笑聲,好似他們到此,隻是為了觀光旅遊。

    嚴肅與荒謬,在她眼前上演,有時是極莊嚴肅穆的,有時卻又極荒謬可笑。

    這場戰爭,究竟是為什麽而打?

    天璣亦是隨著她的目光,望著戰場上的廝殺,低聲道:“我們別無選擇。”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