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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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府,龍城,十一月初,登基大典。

    阿雅一個人站在王宮的天殿之中,看著那些壁畫中的神像。

    天殿最中央,是長生天神騰格裏的黃金雕像,神秘而又威嚴,仿佛正在注視著他。

    龍城之內,已是張燈結彩,人頭攢動,當中有龍城內的居民,也有來自天府各地的訪客,甚至是域西、扶高兩國的使者。家家戶戶幾乎都在宰殺牛羊,準備祭品,熱鬧程度不亞於供奉先祖的祖神節。

    這一次天府新任大可汗的登基,意味著整個天府勢力格局的變化,連新任的太微教主月曦都將受邀親臨,不可謂不隆重。

    但身為主角的阿雅卻偏偏不去準備儀容,而是一個人躲到了天殿之中。

    天殿在王宮之中被視為神的居所,平常根本無人進出,外麵找他的人跑遍了王宮各個角落,就是不曾到天殿中來過。

    阿雅也仿佛忘了這件事,盤膝坐在地上,雙目卻是看著長生天神的雕像。

    “你在做什麽?”女子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有些困惑,也有些焦急。

    阿雅不說話,隻是盯著長生天神的雕像。

    身後的女子輕輕笑了起來,道:“你這樣子,還真有些像是在熬鷹。”

    阿雅道:“我是在問心。”

    元亓音聽後吃了一驚,這不太像是阿雅會說的話。

    阿雅接著道:“在我們天府,人找不到答案的時候,就會跪下來祈禱長生天,讓長生天給他們一個答案,無論那個答案是好是壞,都會安心接受,因為那是命運的安排。”

    元亓音道:“你說這些,到底是想做什麽?”

    阿雅道:“你應該明白的。”

    元亓音默然不語。

    阿雅站起身來,轉過身看著她,有些激動地說道:“你應該明白的!別的人都不明白,但是你應該明白的!”

    元亓音抬頭,看著阿雅,像是當初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

    阿雅的眼裏有一團火焰,仿佛隨時會跳出來,化為熊熊烈火。

    但一個人的火焰,真的能融化北國幾千年的積雪嗎?

    元亓音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想的是什麽。可是你不該急於求成,那樣隻會適得其反。”

    阿雅道:“可是我害怕,也許到那個時候,我就不是我了……”

    元亓音看著阿雅,神色漸漸溫柔下來,“我會一直看著你的。”

    阿雅低下頭去,心中忽然有一陣悸動。

    元亓音道:“走吧,大家都在等你了。”

    說罷,也不催他,轉身獨自出了天殿。

    阿雅站在原地,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先前他所說的一切,倒真的是稚氣未脫的少年之語了。

    理了理衣冠,他走出了天殿,四周的侍衛見到他都是如釋重負,相互簇擁著將他送到了紮羅雪山的山腳之下。

    天府的曆代大可汗,登基典禮都在紮羅雪山下舉行,由薩滿神教的教主進行加冕。

    阿雅走過去的時候,看到了月曦,也看到了對他微笑的元亓音,還有宇文燕秋、宇文燕歸、宇文成歡、元彥成、赫葉娜娜、乞顏良甚至是完顏子玄、完顏子雁和蕭遼。這些天府的大貴族,有的對他親切微笑,有的則是神色冷淡,甚至個別還是一副咬牙切齒的表情。

    而兩側的道路上,他也看到了蕭涼,奎木,達歌還有烏瑪。域西、扶高兩國的來使之中,鄯善公主鄯心和扶高王子王淇君都是身份尊貴之人,也不遠千裏前來觀禮。

    龍城的百姓在歡呼,人人臉上都掛著笑,但阿雅不知道那是真心還是假意。

    神教的使者在宣讀禱告文,大意是說他乃受長生天之命的北國共主,一言一行都受到神的指引。這些話阿雅平素從不相信,可看著眾人虔誠的表情,竟然也有幾分恍惚,仿佛他真的便是什麽天命之子,是受到上天的指引來拯救北國的。

    禱告完畢後,月曦將沉重的黃金冠戴到了他的頭頂,蕭涼等人紛紛跪下,學著中天禮儀高呼萬歲,無上的尊榮落到自己身上,哪怕是阿雅也有些不知身在何方。

    直到他轉身的一刹那,目光與元亓音相觸,她明亮清澈的雙眸,如一縷清泉流入心間,這才讓他清醒了幾分。

    也許在這紛擾的塵世裏,隻有她的目光,才是最可貴的吧?

    ******

    中天,靈州,上清。

    清微峰山腳,一身青衣的少女手持長劍,獨自在林中舞劍。劍光如驚鴻,如遊龍,真氣所過,落葉皆隨之而動,好似漫天飛花,煞是好看。而當她收劍之時,清風落葉徐徐散去,露出少女清麗的麵容,雖不傾國傾城,卻自有英姿颯爽之氣,如林中之竹,水中之蓮,眉眼間自有非凡風采,充分詮釋了何謂美人在骨不在皮。

    收劍之後,她輕輕吐了口氣,轉身經過斬妖崖,回到了上清主峰,四周的上清弟子見到她,多多少少露出了幾分驚豔之色,低聲議論間,頗有幾分欽慕之情。

    “師姐,我回來啦。”她回到後山的弟子居所,推開其中一處小院的院門,踏步走入其中,神色輕鬆而歡快。

    小院中心,是一張石桌,石桌旁,一位女子正端著茶壺沏茶,見了她後微微一笑,雙眸明亮而澄澈,正是衛霜。

    衛霜將其中一杯茶輕輕一推,梅青衣便徑直坐下,端起茶杯飲茶。

    “小心燙。”衛霜看著梅青衣喝茶甚急,又提醒了一句。

    “不燙不燙。”梅青衣兩三口便喝完了一杯茶,放下茶杯後臉上笑意盈盈,道:“師姐,我今天練習上清劍法,好似又精進了一些,原來宿鳥投林這一式,看似凶險,實則避無可避,倒真如劍招的名字那般,日暮鳥兒要回家了,於是都朝林子裏飛,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誰都攔不住,這一劍使出去,用得巧妙,那也和鳥兒要回家一般……”

    衛霜含笑聽著她談論這些劍法的心得,忽然道:“如今你在劍法上的造詣,可比師姐我高明了太多,隻怕已經直追當初的韓如玉師姐了吧?”

    這些年來,梅青衣在上清的生活相當規律,清晨練劍,之後便到她這兒喝一杯茶,說一說今日的心得體會,然後打坐修煉上清功法,晚間會去望雲台上與人切磋,而後去玉皇殿內翻閱古籍,增長見聞,深夜時分再回到她這兒休息。

    由於在望雲台上每日切磋,擊敗的上清弟子越來越多,她的名聲也隨之響亮,如今已是有不少上清弟子將她和當初的韓如玉相比,認為她和韓如玉都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劍道天才。隻不過,韓如玉的性格和劍都是在沉默中磨礪出來的,而梅青衣的性格和劍都是一樣的明快動人,無可挑剔。

    梅青衣聽到衛霜這麽說,卻問道:“那比起子黍哥哥呢?我也能像他一樣嗎?”

    衛霜聽後,卻是苦笑一聲,默然不語。

    她知道,梅青衣這些年刻苦修煉,都是因為有杜子黍走在前方,她將他視為自己修煉的目標與榜樣,所以才有如今的成就。

    隻不過,在上清,卻沒有多少人願意提起杜子黍的名字。一來,他在上清的時間太短,在弟子中沒有威望;二來,他的所作所為,也實在有些為禮法所不容。對於上清這樣一個以斬妖除魔為己任的門派,竟然有人敢說自己愛上了妖族的少主,若是上清門人連這都能接受,豈不是背棄了往昔千年的傳承和信仰?

    所以哪怕子黍再有天分,取得的成就再高,上清門人也不太願意提起他,甚至以提起子黍為恥,估計整個上清派內,如今也唯有梅青衣會視他為榜樣了。

    “哼!以後不許再提那個人!”

    門外忽然傳出了一道聲音,梅青衣一怔,回頭望去,卻見到了杜雲才鐵青的臉。

    雖然杜雲才如今是上清長老,可是梅青衣也不曾有絲毫畏懼,當即豎起了眉頭,道:“杜長老,你管得未免也太寬了吧?而且身為長老,就可以未經允許擅闖女子居所嗎?!”

    杜雲才臉色一紅,看著梅青衣,也是直冒火。

    他原本隻是路過,卻不料聽到梅青衣提及杜子黍,便忍不住站出來說了兩句。杜青冥是他父親,當初卻被子黍所殺,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奈何他卻沒有向子黍複仇的實力和勇氣,隻得懷恨在心,生平最聽不得的,便是有人提起杜子黍,如今身為上清長老,卻見梅青衣當麵頂撞他,忍不住怒道:“你這是以下犯上!”

    梅青衣也相當討厭杜雲才,或許她最討厭杜雲才的原因,便是杜雲才相當討厭杜子黍。若是杜雲才單純討厭杜子黍那也罷了,她眼不見心不煩,奈何杜雲才還幾次三番跑到衛霜這兒來,似乎對衛霜頗為上心,卻決不許衛霜提起杜子黍,但凡看到一點和杜子黍相關的東西便勃然變色,衛霜雖不曾說什麽,梅青衣卻早已對他忍無可忍。

    “長老有什麽了不起的!我愛說什麽我就說,你就是比不上子黍哥哥,永遠也比不上他!”

    杜雲才臉色漲紅,忽然大喊一聲,“你再說一遍!”

    真氣激蕩,杜雲才已是抽出腰間佩劍,朝著梅青衣直刺過來。

    衛霜見此大驚,急忙起身阻攔,卻已是來不及,隻見得那劍光離梅青衣越來越近。

    梅青衣卻是冷哼一聲,等杜雲才手中之劍距離她不過一尺時,方才抽出自己的佩劍。

    劍光一閃而過,杜雲才忽然覺得手上脫力,原本淩厲無比的一劍,就被梅青衣這樣輕易地挑開,更覺臉上無光。

    身為二等星官,卻被一個星師弟子輕視,隻怕沒多少人忍得了。如今若是不能拿下梅青衣,他這個長老在上清便成了一個笑話了。

    一念及此,杜雲才手中劍勢更顯淩厲,已是動用了全部真元。

    “住手!”衛霜見到他動了真格,也是大急,生怕傷到梅青衣。

    梅青衣卻是沉著以對,避重就輕,處處擊在杜雲才的劍招缺陷之處,令杜雲才有些手忙腳亂,竟是根本施展不開。

    眼見自己劍招比不過梅青衣,杜雲才隻得換了手段,一手提劍佯攻,一手掐訣,準備動用道法致勝。

    梅青衣看出了他的意圖,輕叱一聲,劍光如水,無孔不入,正是一招“宿鳥投林”!

    杜雲才冷汗直冒,忽然大喝一聲,真元從掌心湧出,化為星辰幻影,正是《太上五星經》中的一招水星淩日。

    雙方真元上的差距,讓梅青衣的這一劍受到了極大的阻礙,最終沒能傷到杜雲才,杜雲才當即後退一步,展開道法甚至是符籙,先在身前用水靈符形成數重水幕,而後構建出白虎七宿,星辰幻影化為猛虎,當即朝著梅青衣撲來。

    梅青衣看著白虎幻影,心知對抗不了,卻是眼裏閃過一抹決然,仍是挺劍刺去。

    劍勢在白虎幻影的咆哮下,如果漂泊在大海中的一葉孤舟,搖搖晃晃,仿佛隨時都能倒下,可是卻乘風破浪,扶搖直上,竟是在不可能中破開了白虎七宿,也破開了杜雲才身前的數重水幕,劍尖直指杜雲才的眉心。

    “不……不可能!”杜雲才瞪大眼睛,看著梅青衣,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堂堂二等星官,竟然敗在了一名星師弟子手中。

    哪怕他還有太多手段未曾施展,可是在如此近的距離之下,自己的反應和速度竟比不上一名星師,心中不由得產生了巨大的挫敗感。

    梅青衣卻好似有所明悟,長劍所指,不再是杜雲才的眉心,而是頭頂的天空。

    劍氣如虹,直破雲霄,一條迢迢天路竟就此顯現,諸天星鬥,哪怕在白日也耀眼非常。

    上清中人,有目共睹,少微掌教見後,也是愕然良久,忽然身影一動,朝著梅青衣所在方向趕來。

    梅青衣看著眼前的天路,短暫的愕然之後,眼神便堅定下來,一步步向著虛空走去。

    虛空的盡頭,是十顆黃色的星辰,如一個手環,又如無底的深淵。

    她伸出手去,十星漸漸落下,最終在眉心一閃而逝,天地間的異象也就此消失。

    轉身之時,卻見少微掌教和一眾星官都已經來到了她的身旁,少微怔怔地看著她,道:“你……你這是自行突破的星官?”

    “什麽?”梅青衣不太明白,看到這麽多上清長老,反倒有些害怕。

    少微深吸一口氣,看著梅青衣,道:“曆史上能夠自行突破星官的,無一不是厚積薄發之輩,往往要經曆數十年的苦功,如今你竟然就這般突破了,當真是……”

    說到此處,少微也說不下去了,一眾星官長老看著她,都如同見了怪物。

    如今的梅青衣,也不過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能夠在這個年紀突破星官,已是百年難遇的天才了,更何況是不需借助外力的自行突破,上清數千年曆史中,這樣的人也是寥寥無幾,說她是千年一遇的天才也絕不為過。換而言之,這樣的天才,很有可能就是未來的星君。

    一眾上清長老此時如眾星捧月般圍著梅青衣,而杜雲才則是失落地站在一旁無人問津,怔怔地看了她一眼,臉色灰暗,麻木地轉過身,一步步走遠了……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