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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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是他的修行還不夠吧,在屋中靜坐片刻,陸輕塵帶著幾分迷惘,向著山巔走去。

    不是去找青嵐,而是來到了一處名為大羅洞天的洞府,向守在洞府前的道童說明了來意。

    片刻後,道童轉身出來,帶著他踏入洞府。

    所謂大羅洞天,當中真的別有洞天,瀑布轟鳴,小橋流水,夜光石閃耀不息,如群星羅列,而在環形水池的中央,便端坐著一名仙風道骨的中年人,正是土德星君!

    “弟子陸輕塵拜見師伯。”陸輕塵向土德行了一禮。

    土德睜開雙目,平靜地看著陸輕塵,“陸師侄到訪,所為何事?”

    陸輕塵道:“回師伯,近日弟子的心,似乎有些亂。”

    土德聽後,問道:“為何心亂?”

    陸輕塵忽然愣住了,在土德星君麵前,他的那些煩心事,似乎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又怎能說得出口?

    土德看著陸輕塵,微微皺起了眉頭,在青嵐的三位弟子中,他最看好的便是陸輕塵,可是,此時的陸輕塵,卻和他的期望有些出入。

    “若是我負人,心不亂者為賊;若是人負我,心不亂者為聖。此外芸芸,皆為眾生。”土德緩緩說道:“你是想為賊,為眾生,還是為聖?”

    “我……”陸輕塵聽後,非但沒有豁然開朗,反而心更亂了,“弟子不知……”

    土德長歎一聲,道:“你下去吧。”

    “是……”陸輕塵轉身出去,卻能看到,土德眼裏的一抹失望。

    陸輕塵就這樣回到了居所,不久之後,卻傳來了青嵐的命令,讓他和師兄師姐一同去南國邊境執行任務。

    要說陸輕塵心中對曆刀沒有芥蒂,那是不可能的,不過師命難違,他還是接受了下來。

    就在出發前夜,一向冷清的姬清琚卻找到了他。

    “師姐。”陸輕塵看著姬清琚,不知她為何要來找他。

    姬清琚直截了當地說道:“這次南行,你我聯手除掉曆刀吧。”

    陸輕塵聽到此語,臉色頓時蒼白起來,不敢置信地看著姬清琚。

    姬清琚冷哼一聲,鄙夷地看著他,“莫非你不敢?”

    陸輕塵道:“他入門最早,是你我的師兄,怎麽可以……”

    姬清琚冷笑起來,“陸輕塵,你是真的天真,還是裝的傻?自己的女人被人搶了,也要躲在家裏當縮頭烏龜?”

    陸輕塵抿著嘴,沒有說話。

    姬清琚仿佛也看透了他,奚落道:“就當我白來了一趟。像你這樣的膽小鬼,現在應該好好記住我說的每一句話,然後跑到曆刀那裏一五一十地複述,最後跪在地上抱住他的大腿,哭著喊著求他饒了自己的小命。”

    陸輕塵暗中捏緊了拳頭,死死咬著牙關,終於蹦出了一個字,“好……”

    殺了自己的師兄?在此之前,陸輕塵從未有過這種想法。

    不過,在姬清琚的慫恿下,他終於下了決心。

    姬清琚見此,倒也轉變了態度,道:“明日皇城驛站,你我聯手。”

    陸輕塵點了點頭,心中既緊張,又害怕。

    他明白自己這樣做的風險,可是在這紫微宮中,他實在沒有什麽可以留戀的了。

    人一旦失去了活下去的樂趣,世界一旦在眼前變得灰暗,什麽瘋狂的事情都有可能做得出來。

    翌日,皇城驛站之中。

    姬清琚對他說道:“你先躲在這裏,一會兒曆刀進來,你就跳出來打他一掌,別的我自會處理。”

    陸輕塵點點頭,卻見姬清琚帶著他來到了馬廄中,而馬廄的一旁,是幹草垛。

    他沒有別的藏身之地,隻好鑽入草垛之中,默默等候著時機。

    不知過了多久,隻聽得一陣熟悉的笑聲傳來,是曆刀!

    他透過幹草垛,見到曆刀一人站在馬廄前,正在低頭挑選良馬,四周除他之外再無一人,正是千載難逢地好機會!

    事已至此,也沒機會反悔了!

    陸輕塵跳了出來,對著曆刀的背心狠狠拍下一掌。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並未如他料想的那般。

    曆刀沒有被打飛出去,反倒是陸輕塵,隻覺得手臂疼痛欲裂,一陣巨大的反震之力轉來,再也支撐不住,口中噴出鮮血,跌坐在地,呆呆地看著曆刀。

    曆刀轉過身來,冷冷地看著陸輕塵,“陸師弟,當真看不出來,你竟然會做出這種狠毒之事!”

    陸輕塵抿著嘴,嘴角還有腥甜的血,什麽也沒說,隻是冷冷地看著曆刀。

    “陸輕塵!謀害師兄,目無尊長,當真是膽大包天!”

    一聲清斥,回蕩在陸輕塵的腦海。

    緊接著,他便見到,姬清琚帶著一眾紫微宮執事,將他團團圍住。

    “你!”陸輕塵瞪著姬清琚,仿佛終於明白,這一切都是陷阱。

    “事到如今,你還想狡辯麽?!”姬清琚不容陸輕塵說話,指著他便向一旁的執事長老和曆刀說道:“陸師弟心懷不軌,還曾找我密談,一同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我苦勸陸師弟不聽,見他一意孤行,隻好佯裝答應,再通知曆師兄和諸位多加戒備了。”

    曆刀感激地看了一眼姬清琚,道:“若非姬師妹提前通知,讓我穿上這件天品玄鱗甲,隻怕還真要被這卑鄙小人所害。”

    執事長老走出來,冷冷地看著陸輕塵,“陸輕塵,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陸輕塵什麽也沒說,隻是看著姬清琚。

    姬清琚欺騙了他,也背叛了他,更利用了他!

    她自導自演了這樣一場戲,既可以除掉自己,也可以博取曆刀的信任,更能在紫微宮內博取一個好名聲,當真是好手段,一點也不輸給曆刀,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隻可惜,現在已經沒有他說話的餘地了,即便他想辯解,也無濟於事。

    畢竟,他想殺了曆刀,這一點眾人早已看在眼裏。

    說到底,若不是他心中有此念頭,又怎會有今日之事?

    陸輕塵低下頭,隻是輕輕說了一聲,“帶我上天門吧。”

    幾名執事抓起了他,對他也不客氣,當即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陸輕塵一聲不吭,默默忍受著一切,然後被眾人帶回了紫微峰,走上了天門。

    一步,又一步。

    當初,他身為闖過天門的天之驕子,曾受到萬人矚目。

    如今,他卻作為階下囚,每一步,都留下了屈辱的印記。

    可以說,如今的這條路,比當初還要難走,要難走上千百倍!

    天門之上,極天殿的盡頭,青嵐正俯視著殿門前的陸輕塵。

    陸輕塵被人壓著跪在地上,聽著執事長老在一旁羅列他的罪狀。

    明明隻是謀害師兄,可是在這執事長老口中,他卻成了無惡不作,無所不為的絕頂惡人,甚至連紫微宮內的雜役少了一隻鞋子,都說是被他偷去的。

    陸輕塵明白了,姬清琚和曆刀都想除掉他,紫微宮內想殺了他的恐怕也不在少數,在這個爾虞我詐的世界裏,他隻是個多餘的廢物,本不該存在的人。

    青嵐沒有聽執事長老說完,已是冷冷說道:“廢去修為,逐出紫微宮。”

    青嵐以刑罰治理紫微宮,宮內規矩森嚴,沒有任何人能夠在犯錯後幸免,陸輕塵自然也不例外。

    “且慢。”就在青嵐真人說出這句話後,土德星君卻從天門外走入。

    青嵐看著土德,土德看了一眼陸輕塵,歎息道:“一念之差,以至於此。宮主,我看此人本性不壞,尚有悔過的機會,便還是留在宮中吧。”

    青嵐默然,片刻後點頭,隻說了一個字,“可。”

    陸輕塵看了一眼土德,眼裏滿是愧疚,而土德卻沒有再去看他。

    即便是留在紫微宮中,他也不可能再和往常一樣,身為大帝的弟子了。

    很快,執事長老便廢去了他的修為,安排他做了紫微宮內一名最低等的雜役。

    而他的活,就是修補紫微宮的各處宮殿。

    紫微宮環山建設了眾多弟子居所、大殿和長老洞府,但凡風吹草動,或是刮風下雨,哪裏漏了水,吹了瓦片,掉了漆,都要陸輕塵去一一修補完善,而在懸崖棧道之上,除了一根繩子,他沒有任何保命的手段。

    這種又苦又累,還要冒著生命危險來幹的活,對於陸輕塵之前的生活來說,實在是天上地下。

    這般做了兩三日後,陸輕塵已是渾身酸痛,身上也有多處擦傷,修為被廢之後,他也隻是一個普通凡人而已,有時候甚至覺得,土德星君不是可憐他,而是在害他。起碼,下了紫微宮,他還能做個無拘無束的凡人,可是留在這裏,他卻要當一個最下賤的雜役,也許哪一天,便跌下懸崖峭壁,活活給摔死了。

    唯一的安慰,或許便是曆刀和姬清琚不再來找他麻煩了吧。畢竟對於這二人來說,此時的陸輕塵,和死了沒什麽兩樣。

    同他一起幹著修補大殿的苦差事的,還有一個叫阿良的雜役,不過卻頗為滑頭,仗著自己資格老,總把最苦最累也最危險的活派給陸輕塵來做,自己則躲在一旁偷懶。

    不過,久而久之,陸輕塵還是將他當做了朋友。畢竟,此時能夠陪伴在他身邊的,也隻有這個小雜役。

    “阿良,你能幫我找壺水麽?”趴在藏星閣頂上,正在掛風鈴的陸輕塵麵對著炎炎烈日,實在是有些吃不消了。

    “啊?水啊?”阿良正坐在一旁扇扇子,聽了陸輕塵這句話,四處摸了摸二,也沒找到水,便道:“你等我下,我下去給你找。”

    大熱天的,在房頂曬太陽,哪有下去乘涼舒服。

    “好的,謝謝了……”陸輕塵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又掛起一個風鈴,等著阿良過來。

    可是,這一等,就是從下午等到了傍晚。

    陸輕塵無奈,一個人幹完了所有的活,爬下閣樓來,才見到躲在涼亭裏睡覺的阿良。

    陸輕塵默默地看著阿良,阿良顯然辜負了他的期望,不過,他又何嚐不是辜負了土德星君當初對他的期望?

    一念至此,陸輕塵心中的火氣便也散了,他沒有叫醒阿良,一個人默默回到了自己的雜役房中,縮在幹草堆上睡著了。

    轉眼間,陸輕塵已做了幾個月的雜工,皮膚不再細膩,手也變得粗糙了起來,此時的他幹活已是一把好手,雜役房的管事對他也放心了些,而四周的人,似乎早已忘記了,原先這紫微宮內,還有一個叫陸輕塵的人,是大帝的弟子。

    當又一個滿月升空之時,曉星池旁,蘇月霞卻是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男子。

    曆刀有些厭倦地看著她,“你找我,有什麽事?”

    蘇月霞神色複雜,欲言又止,曆刀卻沒心情去猜,“這些日子我很忙,若無要緊的事,便不要來找我了。”

    蘇月霞眼見曆刀要走,咬了咬下唇,“我懷孕了。”

    曆刀愣住了,呆呆地站了一會,忽然神色猙獰,“你瘋了嗎?!”

    蘇月霞怔怔地看著曆刀,“你這是什麽意思?”

    曆刀道:“我是大帝的親傳弟子,這件事要是傳出去,你讓我怎麽辦?”

    蘇月霞抿了抿嘴唇,當初,是他來勾引她的,如今,卻又說出這番話來。

    曆刀道:“這孩子不能要,別的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蘇月霞卻是搖了搖頭,“別的我都不要。”

    曆刀眼裏射出了惡狼般的目光,“你一定要這個孩子?”

    蘇月霞抿著嘴,點了點頭,目光堅定無比。

    曆刀道:“你想害死我?!”

    此時,透過月光,蘇月霞能夠看到,曆刀臉上除了憤怒,還有幾分恐懼。

    青嵐真人執掌紫微宮,最看重刑罰,這件事要是傳出去,被執法堂的長老們知道了,曆刀也免不了落得和陸輕塵一樣的下場。

    “可是,我們真心相愛,難道也會……”蘇月霞痛苦地看著曆刀,她自然不想害死曆刀,卻也不想害死自己的孩子。

    曆刀怒吼道:“規矩就是規矩,師尊定下的規矩,連師叔師伯們都不敢違背,你說又有什麽用!”

    蘇月霞不再說話,既然你都知道這些,當初又怎敢如此?

    也許,直到這一刻,她才看出來,對曆刀來說,大帝的親傳弟子這個身份才是最重要的,她在他心中的分量,遠遠比不過這個身份。

    曆刀也看出來了,蘇月霞是個很倔強的女子,想要說服她,隻怕沒這麽容易。

    在某一刻,他的眼裏甚至閃過了一抹殺機,不過,畢竟是紫微宮內,他若真的敢殺人,又怎會逃得過執法堂,逃得過大帝的法眼?

    就在束手無策之時,曆刀忽然腦海中靈光一閃,道:“我知道了,我有辦法了!”

    蘇月霞不解地看著他。

    曆刀道:“你就說,這個是陸輕塵的孩子!”

    “什麽?!”蘇月霞大吃一驚,萬萬想不到,曆刀會說出如此荒唐的話來。

    曆刀卻是冷笑道:“你不是想要留下這個孩子嗎?你就說這個孩子是陸輕塵的,當初他強逼於你,才有了這個孩子。”

    “你……你怎麽可以這樣?”蘇月霞看著曆刀,眼裏的淚珠險些便要落了下來。

    曆刀哼了一聲,對此也有些不耐煩了,“要麽就按我說的做,要麽別怪我翻臉無情!”

    說罷,拂袖而去,再不看蘇月霞一眼。

    蘇月霞身子一軟,癱坐在地,怔怔地側過目光,看著那一池星光。

    後悔嗎?當初,若是陸輕塵……

    可是,陸輕塵如今卻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

    曆刀是絕不會認這個孩子的,對於此刻的曆刀來說,名聲和前途才是最重要的,反正他也從未公開過和蘇月霞的關係,蘇月霞到時候就算真的生下一個孩子來,那也是她和陸輕塵的事,和他曆刀一點關係都沒有。

    反正陸輕塵的名聲已經臭得不行了,至於蘇月霞的名聲,和他的未來相比,重要麽?

    即便是當初,曆刀也不是真的喜歡這個女子,他這麽做,無非是想惡心一下陸輕塵。而事實證明,陸輕塵也確實沉不住氣,早早地在這場傳人爭奪賽中退場了。

    不過,姬清琚卻是個可怕的對手,天賦又高,心機又深,曆刀決不允許蘇月霞這個時候影響到他,不然姬清琚必定會抓住這個機會,將他往死裏整。那個時候,他就真的要和陸輕塵落得同一個下場了。

    事情,也在曆刀的預期下發展著。

    蘇月霞決心要生下這個孩子,麵對著一天天大起來的肚子,和眾人驚疑的目光,她也終於狠下了決心,說這一切都是陸輕塵幹的。

    就這樣,本已從紫微宮眾人視角中淡出的雜役陸輕塵,又一次成為了焦點,而他本人,對此卻是一無所知。

    當陸輕塵被執法堂執事喊去的時候,麵對他的,便是笞刑。

    紫微宮的執事們似乎並不打算就此將他弄死,在蘇月霞的控訴和“原諒”之下,打了他百餘棍,用的手法也恰到好處,足以讓他躺在床上半年下不來,又不至於一下子便把他活活打死,而是打得他死去活來,不斷用冷水將他衝醒,以便繼續行刑。

    不過在四周的喊打聲和叫好聲中,陸輕塵卻是神色平靜。

    他沒有辯解,心既然已經死去,又何必辯解?

    相比起他踏上天門時,在幻境的刀山火海中經曆的種種考驗,這一點皮肉之苦,其實並沒有什麽,隻不過如今的他隻是凡人之軀,身體有些受不了罷了,但是他的神色,卻始終平靜如常,自始至終,沒有喊過一聲,甚至平靜地讓人以為這是在做戲,直到看見那些打斷的木棍,眾人才相信,這是結結實實挨在了身上的。

    而陸輕塵隻是低著頭,一言不發。

    有人向他臉上吐了一口口水,陸輕塵也是無動於衷,雖然睜著眼,卻仿佛死了一般。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