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折戟沉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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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佘寧看了看滿身鮮血的玉如煙,眉頭緊鎖,怒氣上湧,就要動手之際,好似感應到了什麽,猛然回頭望向蕊無情懷裏的龍兒,雙眸瞬間恢複了往日的神采,一瞬不瞬的看著龍兒。龍兒也同樣歪著頭看著他,緊接著她揮舞著小手飛撲過去,吊在了他脖子上。佘寧狂喜的看向玉如煙道:“煙兒,她可是……”

    “帶龍兒走,照顧好她,不要來救我。”

    妖王亦是一瞬不瞬的盯著佘寧,目光在三人身上流轉,臉上顯出邪魅笑容。

    佘寧看著龍兒傻笑片刻,將孩子交給了白紋,陡然現了原形。身形龐大的水藍色九頭蛇其中一個蛇頭額有鹿角,口角有須,竟已顯了龍的姿態。誰都沒想到佘寧妖力進境如此之快,文虎待要上前,被妖王攔住。妖王看了看身後常武山脈蛇島的白蛇王,後者立刻飛身迎戰佘寧。虎王、烏金王、金雕王等幾人也飛了出去。

    龍兒落到了佘寧的背上,不論他如何動,她都穩穩的站在佘寧背上,好似長在了他身體上。有妖兵敢靠近佘寧,她竟然下意識的隔空吸幹了那些妖兵。隻是她的身體也變得更大了,好似隨時都要爆炸。

    佘蟠原來的左右護法白花和黃紋如今都一心護著佘寧,瞬間也加入了戰鬥。柳無心、蕊無情、曲俏同玉如霞更不遲疑。鳳家兄妹再次噴吐火焰,從天空飛落下來。善樂坊中尚有餘力的唯有了凡、了塵、蕭無極、宋世平、文昆、文激、塗筱和薩茵長老,這些人再度飛奔而來,而天寶也帶了數人飛了過來,開始了又一輪的纏鬥。無論玉如煙如何勸阻,都沒人肯停手。

    百蛇天然對蛇皇有一種忌憚,白蛇王原就是被佘蟠驅逐出蛇界的,他對佘寧的恨意超過了懼意。他也顯了原型,確是一條白蛇多足的巨蟒。兩個龐然大物的巨蛇打的天翻地覆,煙塵滾滾。很快實力相當的雙蛇都受了傷。佘寧水藍鱗片上開始出現血跡,那血跡更加刺激了龍兒。她像一個巨大的紅色蒼蠅一般時刻盯著蛇王和四周的妖怪,逮著機會就咬,為自己的爹爹護法,臉上一臉的傲嬌之氣。如今她已經懂了如何隔空吸血,雖不能吸出蛇王的精血,確使其血脈暴走,分寸大亂。而隨著她吸食的妖精精血越多,她身體的脹痛不適,讓她也發出一聲聲的慘叫。

    玉如煙看著龍兒越發腫脹的身體,心生擔憂道:“佘寧,龍兒這樣下去會爆掉,快帶她走。”

    聽到玉如煙的話,佘寧一時分心,白蛇王蛇體纏繞而上,將他的九個蛇頭纏在了一起,巨口咬向他的七寸。佘寧蛇尾狠狠掃向蛇王的頭。重擊之下,白蛇王依舊不肯鬆開禁錮住九個蛇頭的身體。眼見著佘寧的九個蛇頭已經緊緊貼在了一起,其中一個蛇頭就要被勒斷了,他憤然發力,蛇身就勢攀上了白蛇王的身體,緊緊箍著他蛇頭以下的部位。二蛇大有互相不絞死對方,誓不罷休的氣勢。白蛇王比佘寧身形更大,卻少了幾分靈活。佘寧舍了一身鱗片,龍頭掙脫而出,一口咬在白蛇王身上。白蛇王吃痛間,佘寧掙脫裹纏,九個蛇頭一同咬了下去。白蛇王一聲厲叫,斷尾而逃。

    妖王冷哼一聲,道:“廢物。”

    他一掌將白蛇王的頭擊碎,吸出了它的妖元,吞入口中。今日之事頻繁異變,再拖延下去恐怕又節生意外,妖王不再存了玩弄之心。若待佘寧修成了九龍頭,那娃娃魔功大成,這妖域說不好便是蛇族的天下了,自己就真的由黃雀成為了螳螂。妖王握拳,一雙手臂迅速變大變粗,衣袖被脹破,隨風招展。七條分身如幻影般圍著本體,虛虛實實難以辨別,十六條手臂互為攻守,拳掌爪隨意變幻,襲向佘寧父女二人。佘寧蛇身蜷曲將龍兒護在蛇尾之中,九個蛇頭攀咬向妖王的分身。龍兒在這場打鬥中似乎有所領悟,打出的再不是火環狀的小手掌,竟是血霧匯聚的血掌,一掌一掌隔空襲向妖王,竟是也威力不小。妖王灰白虯結的爪子抓向龍兒,佘寧的蛇尾掃向他。妖爪轉而攀上蛇身,蛇鱗堅韌,護住了血肉之軀,數枚鱗片卻被妖王的爪子生生掰斷,痛的他渾身顫抖,隨之一聲龍吟響徹九霄,所有妖兵都有一瞬間的恍惚,就在這一刹那,無數妖兵被玉如霞等人斬殺。那一聲龍吟裹挾著颶風電閃雷鳴襲向妖王。若是九龍吟,即便妖王身負九條命,亦是無處遁形。妖王即刻下了斬殺佘寧同龍兒的決心,手一揮,七色不明暗器飛向佘寧父女二人,手中石劍力拔山兮之勢砍向佘寧的龍頭。佘寧避無可避,眼見著就要斷了龍頭,憑空裏飛出無數藤蔓,藤上紫花豔麗無比,瞬間籠罩住二人。

    “打擾妖王雅興,玉卿這就帶我兒告退。”

    那女子的聲音恍若其它時空傳來的一般,帶著幾絲懶散,清冷,隨著那聲音消散,佘寧同龍兒被藤蔓裹挾著,刹那間消失在眾人麵前。徒留玉如霞對著虛空揮舞著寶劍,大喊道:“何玉卿你出來。何玉卿,我要殺了你。”

    妖王看向其餘的人道:“我不介意再打下去,將你們斬殺殆盡。”

    玉如煙道:“兩位師伯,姐姐,龍兒已安全,你們帶著大家馬上離開。”

    所有人都知道救玉如煙無望,卻依舊不肯動。玉如煙又道:“鳳哥哥,煙兒求你,拜托你帶著大家離開。”

    鳳鳴眼中帶淚道:“玉兒,我不能……”

    “鳳哥哥,你隻有活下來,才能救我出去,不是嗎?蕊師伯,還不走嗎?”

    鳳鳴忽然冒著反噬的風險,使出鳳火轟雷。無數火球迎風招展,化作無數火鳳飛向妖王,妖王破碎的迎風招展的衣袖燃起熊熊大火,眼見著就要燎到他頭上裹著的黑布。妖王大怒,漫天火鳳被分身擊毀,手中石劍刺入鳳鳴的身體。鳳鳴受反噬和石劍所傷,頹然倒地。

    玉如煙猛然起身,竟有一聲蟲鳴從她體內傳出,巨力使得另一端的噬心和噬魂手中的鎖鏈險些脫手而出。她嘶吼道:“不要……”

    妖王看向她手中的劍,又退了回去。

    “玉如煙,本王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都走!”

    玉如煙手中劍對著自己的胸膛,蕊無情等人終於停了手。

    妖王信守諾言,讓妖兵閃開了一條路。鳳飛和鳳樂帶著鳳鳴,柳無心攔著玉如霞,蕊無情攙著曲俏,眾人一步一回頭的走回了善樂坊。

    玉如霞眼睜睜的看著妹妹再度被帶走,塵沙四起,轉瞬消失不見。她癡傻般在人群中走來走去,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最後目光落到冷凝竹懷裏的蕊如風身上,一口鮮血噴薄而出,昏倒在地。

    善樂坊中的人幫所有人處理好了傷口,讓出數處宅院供這些人仙休養療傷。除了躲避在善樂坊中的花樽族人,那些自願前來相助的人看起來於常人無異,蕊無情確分明感受到了這些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渾厚力量。他和柳無心守在玉如霞身旁,依舊分外的警惕。

    待所有人都安置好,那些幫著他們的人也離開後,那名帶著金色麵具的綠衣男子再度現身。

    “玉樽主如何了?”

    依玉如霞此前的描述,麵前之人應該便是當日相贈卷軸,高價售賣消息的善樂坊中人。幾次聯絡後,玉如霞覺得此人就是個騙子,便再也沒有聯係過他,也未曾再打開過那卷軸。

    蕊無情依舊客氣道:“傷已無大礙,多謝閣下出手相助,我花樽無以為報。”

    “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得罪妖王豈是小事?不知我等是否可以再送些寶物過來?”

    “坊主今日不在,我等不敢擅自出兵相助,非常抱歉。至於酬勞,坊主並未有交代,就不必了。”

    “敢問閣下大名。”

    “葉飛。”

    柳無心道:“這位葉少俠,我在坊中有一小店,恐怕此次離開,再不會回來了。店裏邊有一些小玩意,希望坊主不要嫌棄。”

    “柳記的東西又哪裏會有人嫌棄。如若不方便帶上路,我便替閣下暫時保管,您可以隨時回來取。”

    葉飛又拿出那把玉無憂的玉扇,遞給了蕊無情。

    “坊主說,這是無憂樽主的遺物,希望我能歸還給玉樽主。”

    “不知坊主歸期,也好讓我等當麵道謝。”

    “我家主人經常出遊,並無定律。這一次已有幾月未歸了。”

    葉飛想了想道:“蕊長老,柳長老,我三人之間對話,包括在下的姓名,還請守口如瓶,不要對第三人提起。”

    柳、滿點頭答應,再次謝過葉飛。

    一眾人仙在善樂坊中休養了數日,紛紛離開。丹穴山眾仙離開之時,鳳鳴尚在昏迷中。鳳飛對蕊無情道:“玉樽主有我丹穴山信物,若有異動,請務必告知我丹穴山。玉姐姐是我和我哥哥非常在意的朋友,即便家母不出山,我姐妹二人也一定前來相助。”

    等所有門派的人先後離開後,柳、蕊二人帶著眾人一同回了平都。蕊如風含著葉飛送的那枚寶珠,卻也隻能保持他屍身不腐。四相教同天龍教想盡所有辦法,搜尋各方寶物,也沒能喚醒他。煎熬留守的蕊夫人等來的確是自己兒子的屍體,看著跪在麵前的玉如霞,隻能生生得將一腔怨憤憋在心中。至於出戰的天龍教眾,受傷的全部交由柳夫人照料,戰死的天龍教眾,由天龍教出錢厚葬,並給了家裏一筆豐厚的撫須金。一時間天龍教和煙霞閣都沉浸在無邊哀痛之中。

    玉如霞沒日沒夜的守在蕊如風床前,反反複複的說著無盡後悔的話。來看望她的人統統被柳無心打發走了,隻有宋元龍被特殊安排見了玉如霞一麵。

    玉如霞一襲白衣,烏黑的頭發隨意的披散在肩上,麵容蒼白憔悴,一雙眼紅腫如桃。宋元龍走進來,她沒有任何反應,依舊是頭枕在床邊,握著蕊如風的手發呆。自從汐貴妃再度失子,宋元龍情急下趕玉如霞出宮後,兩人再未見過麵,玉如霞更是刻意的躲著他。甚至宋元龍特特的派來兵將支援,她也沒有去拜謝。如今見佳人憔悴如斯,宋元龍哀歎一聲道:“是朕不好,沒有阻攔住你。”

    玉如霞幹涸了的眼睛裏又浸滿淚水,許久道:“是我一意孤行,固執己見,害死了大家,害死了風哥哥,害死了納蘭、蕭寒、燕歸,還有我妹妹。我已經沒有臉見任何人了。”

    “如霞,這不是你的錯,不打這一仗,又如何知道妖域的實力?打仗總會有輸贏,也總會有人犧牲。”

    “你不用安慰我,錯了就是錯了。你走吧,我隻想一個人一直陪著風哥哥。”

    宋元龍又是一聲長歎,道:“等你想見朕了,你知道去哪裏尋朕。”

    雷霆鈞出關後,前來看望自己的愛徒,玉如霞才多少恢複了些神誌。雷霆鈞安慰了她許久,所說的話,同其他試圖安慰她的人沒有太多分別,若眼前不是蕊如風愛重如父的人,她不會有耐性聽下去。她靜靜的聽著,沒有任何回應。直到雷霆鈞提出要帶蕊如風回四相教,她反應激烈,甚至拔劍要挾眾人。最終在蕊夫人言辭激烈下,才不得不答應雷霆鈞帶走了蕊如風。細細思來,四相教確實是比自己這烏合之眾的天龍教安全的多。她整個人的自信、自尊轟然崩塌。蕊如風被帶走後,她突然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了,過去的堅忍不拔,過去的勇氣,一去不複返。

    關在房中一個月後,玉如霞終於走出了房門。她吩咐下去的第一件事是讓蕊無情解散天龍教。妹妹說的對,為了私仇而置這些無辜人於死地,是自己太自私了。

    那些受傷的弟子盡皆恢複,雖說是去留自願,卻沒有一個人離開。這一戰雖慘敗,天織依舊固執的相信,玉如霞會再度振作起來,帶領花樽之人救回玉如煙,殺了仇人,奪回花樽。那麽法術的修煉就時刻不能倦怠,所以回到平都後,他依舊日日督促大家,勤修苦練。

    柳無心道:“無情,我在善樂坊這段時間,總算是明白一個道理,天下最有用的東西就是財富和權勢。這天龍教同那煙霞閣實在不能解散,反而要擴大。你可聽說過五鬼宗?”

    “聽煙兒說過一些。”

    “五鬼宗富可敵國,總舵建到了魔界,赤婆之地也有它的分舵。五鬼每次入凡間做事,都是一隊厲害的魔頭護衛。”

    “可我花樽向來富裕,卻依舊落了滅族的下場。”

    “那是無憂太過仁善了。今時不同往日,煙霞閣裏賣的最好的都是我花樽的東西,隻要我們源源不斷的做下去,一本萬利。還有這天龍教的外係子弟,大可繼續擴大收徒。我們是實實在在的教授法術,堂堂正正的收銀子。如霞的想法是對的,隻是太過心急了些。畢竟她還是個孩子,經驗不足。等賺了大筆大筆的錢,我們也可以雇個魔族軍團,幫我們殺了妖王,殺了何玉卿,奪回花樽。”

    蕊無情一臉驚訝的看著柳無心道:“沒想到你在善樂坊呆了這許久,腦子變得靈光了。”

    “我腦子一向比你靈光,你,就是站在人前麵給人擋刀的命。”

    蕊無情也隻有同柳無心在一起時,話才多一些,遂揶揄道:“等你成了富可敵國之人時,我也願意給你擋刀。”

    “哼,到時我雇得起更厲害的,用不著你。”

    “你這是哪來的氣?”

    柳無心突然悲從中來道:“無情,你說實話,你和煙兒走後,是不是從來沒想過回蛇界救我?你可知道我在水牢裏泡了多久?我的皮都泡的皺了,也沒等到你們。佘靜救我出來後,你可知有多少個母蛇打我的主意?我日日夜夜盼你們回來救我,結果呢,沒有一個人管我的死活。”

    “你怎會如此想我和煙兒?”

    “難道你們有去救過我?”

    “我和煙兒就,就真的從來沒想起過你。”

    柳無心滿眼幽怨的看著蕊無情,恨不得一口口咬掉他的肉。蕊無情實在憋不住笑了起來。不笑則已,這一笑,柳無心更生怨懟,追著蕊無情四處跑,出手毫無章法,都是蠻力氣。底下一眾徒子、徒孫仰頭觀望,忍不住的讚歎,兩位師祖隨隨便便玩鬧,竟也如此厲害。

    二人跑累了,柳無心坐在屋頂生悶氣。

    蕊無情道:“我同如霞去善樂坊打聽過,可惜沒有你的消息。煙兒也曾回過蛇穀救你,隻是你已經被九公主放走了。九公主那麽寶貝你,我們確實,並不,十分,擔心你。”

    “既如此,我就不追究你們那麽晚才去救我了。”

    “如若你知道這兩個丫頭的經曆,或許就不會這麽說了。”

    “這些天,愁雲慘淡的,我也不敢問,你快說與我聽聽。”

    “如霞雖是操勞辛苦,好在有我們這些人一直陪在身邊。煙兒,全身筋脈具爆,煙塵般消散在眾人麵前,也不知道她是怎麽活過來的。我們都以為她死了,直到一個月前,她帶著龍兒出現在我們麵前,輕描淡寫的說了幾句過往,好似她隻是出去遊玩了一趟,其中凶險辛酸隻字未提。”

    蕊無情將從玉如煙處聽來的隻言片語,又講給柳無心。

    “無憂一心想讓如霞做樽主,無非是因為那件事。但我看來,如煙才最適合做樽主。”

    “這些話莫要在別人麵前再提了。如煙並不喜處理族中日常繁蕪雜事,而如霞確很合適。”

    “煙兒去魔界做什麽?為何還同五鬼宗有了瓜葛?那耶律星可不是什麽正人君子,行事怪癖,正邪難辨。”

    “煙兒說是去探查龍兒的身世,好除了她的血魔咒。你怎麽會如此了解耶律星?”

    柳無情再次幽怨道:“我一個人躲在善樂坊,除了賣手藝,做一些法器之類的東西,還能做什麽?”

    “這些東西又有誰能做的過你。”

    “哼,爺我現在也是個財主了。耶律星在我這裏定了無數法器,還有一半未交貨,你若肯幫我,我就原諒你,還可以分你些銀兩。”

    “好,好,隻要你不像個怨婦一樣就可以。這天龍教真的不解散了?”

    “等過一些時日,如霞清醒了,就會知道我們這麽做是正確的。”

    “希望如此吧。”

    柳無心欲言又止幾次,終於開口道:“無情,無萍她……”

    “死在了胡艾劍下,她,她讓我告訴你,要找個比她漂亮的才可以。”

    柳無心笑了,這是她的無萍會說的話,眼前好似又看到了她那張燦爛如花的麵容。想著,想著,他的肩膀開始抖動不已,手捂住臉,輕輕的啜泣起來。他的無萍,竟然連最後一麵都未見到。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