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五章 神女圖(八千二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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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俱蘆洲南部,骸骨灘。海島鯨在壁畫城渡口靠岸,共計幾十名乘客,掌櫃向每人收取了三枚穀雨錢。這筆天價船費裏,有兩顆半屬於成本,催動一座島嶼跨洲遠行,不僅需要品秩足夠的法陣,還要投入大量的神仙錢填充靈氣,剩下的那半顆去掉磨損,積攢起來依舊可觀。通常情況下,一艘跨洲渡船一月遠行一次,基本上每隔十年就會因為沿途水裔的襲擊導致報廢,算是人力和地利之間的一種無形大道消磨。渡口岸邊,江源依據天理運轉,窺探出了眼前這座海島鯨的剩餘壽命,太上清淨訣更進一步,從入門邁入小成。“清者濁之源,動者靜之基,人能常清淨,天地悉與歸,澄其心而神自清,六欲不升,百毒退卻,得悟道者,常清靜矣。”太上清淨訣中的樸素文字縈繞周身。江源體表滲透出一股股奇怪的黑泥。並非實質化的肉身雜質,而是修為和境界提升過程中的瑕疵。文字相互打亂,重新排列,衍生出了一篇“洗骨伐髓”重鑄道基的秘法。大海之上,滾滾靈氣主動湧來,補充著瑕疵剔除後的損耗,混身骨骼逐漸閃爍金燦,皮膚幾似透亮,白皙如玉,烏黑發絲根根散發著淡薄熒光,遠古道藏中對於地仙層次的真正圓滿有“金枝玉葉”一說,評價無非是大道可期之類天花亂墜的描述。江源默默念誦衍生出來的金玉訣,依次修繕其中的疏漏和不足。不遠處,黃狗抱頭打滾,狗臉痛苦,這家夥的悟性居然比資質還出色一籌。片刻後,江源彈指,一道細微的流光衝進劍侍額頭,後者同樣身現黑泥。岸邊,紅衣女子眼神茫然,她能感覺到自己失去了身體的掌控,一陣陣感悟莫名湧現,體內靈氣溫和地突破層層關隘,內視之後骨骼散發金光,皮膚雪白,轉眼間來到了金丹境瓶頸,道家九字真言以一種近乎詭異的速度銘刻其上,距離突破大層次,隻差半步。“最後半步你自己來,否則以後越來越難。”江源停止代練離開岸邊,竹簪繡衣,後者已經縫補了買來的雲紗佛衣,搖身一變晉升下等法寶,有助於加快修士采取天地靈氣的速度,對於妖物具備一定程度上的壓勝。所謂壓勝,簡而言之就是特攻,天地間一個異數誕生,往往就會出現另一者擔任苦手,壓勝異數,類似中了蛇毒命不久矣,但百步之內恰恰有專門應對的解藥。劍侍捏了捏愈發粉嫩的臉頰,感悟,關隘和靈氣一樣不落,好像眼下的金丹境瓶頸真是她自己修出來的一樣,而且資質得到了很大提升,山上宗門通常把真正的金枝玉葉譽為先天道胚,另外,對於容貌的修繕也不容小覷,不會像粗淺手段一樣破壞命數。當然,這些事情的重要程度有限。劍侍牽著黃狗趕上老爺,她更關心今天晚上對方想吃什麽飯菜。北俱蘆洲南部大宗門——披麻宗,總共擁有三尊玉璞境大修士,倘若置身於寶瓶洲,立刻就能升格為唯一的修道聖地,但披麻宗曆史上曾向北方腹地進軍,卻被當地勢力趕了回來。披麻宗山腳坐落著一座壁畫城,城池內部深入地下,八麵牆壁上各自繪有一副遠古神女圖,相傳是萬年之前天庭裏的實權女官,天道崩塌,現在已經沒有了過去的記憶,這些神女皆是傾國傾城的絕色姿容,遇見大道相契的修士,就會從牆壁上離開,侍奉追隨。一共八人,自從披麻宗開掘地下,發現了這些圖繪後,先後有五名神女追隨修士離去,而且全都結為道侶,最不濟也能雙雙成為元嬰地仙,其中一名男子修士福運最濃,得到了排名第一的神女青睞,如今還未坐化,是一名北俱蘆洲中部的仙人境大能,雖非劍修,戰力亦不可小覷。兩人一狗入城,城裏麵修士居多,絕大部分都是下五境。披麻宗的錢財來源主要有三條,一是那艘跨洲渡船,二是特產法器亂麻衣,三是汲取自骸骨灘鬼域穀的精純陰氣,這個宗門人數較少,內門三十六人,外門一百零八人,寧可空缺,也絕不濫竽充數。“財侶法地,是從我那時候就開始流轉的經驗之談了,山上道侶的選擇必須慎之又慎,因為一旦結成,雙方就要共同分擔福禍。”黃狗盯著某人手上突然出現的紅繩,狗臉神色怪異,“如果對方是個出門就撿法寶的宏運者,道侶分攤一半福緣,出門撿個品相出彩的法器不成問題,月下老人不敢惹有望成就大道的巨頭種子,看來姻緣譜是落到別人手裏了,還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源臉色平靜,不動用國柞和命數手段,他倒是沒什麽明顯的潑天福運在身,基本上都是靠強取豪奪,畢竟為非作歹久了,還是一名“老天爺”,不怎麽受天道待見,前陣子還被惦記上了手裏的拘靈遣將。月下老人的姻緣譜子,一半在柳七身上去,另一半則由正陽山田婉掌握。“估計是蘇稼被人套了話。”江源捏訣使用風後奇門推演線索,同為正陽山修士,蘇稼和田婉的關係不錯,前者的紫金養劍葫蘆就是後者安排來的東西。天才野修地劍仙—斬妖繡衣—雲林福地,這是一條比較顯而易見的線頭。寶瓶洲的金丹老祖不可能默默無聞,但一個龍門境劍修,在雲林福地裏得了巨大體魄裨益,借此完成性命交修,成就老祖後耀武揚威,擅闖朱熒京城,過程合情合理。“對方覺得你有劍仙資質”黃狗神色古怪,這也太瞧不起兵主了,這家夥如果不是非要走九條主要脈絡之一的月主,現在就能突破境界,無非是以後在飛升境上烏龜爬爬罷了。“老爺,還是斬掉吧。”劍侍惡狠狠地說,她非得砍死背後鬧事的家夥,小姐臨走前可是千叮嚀萬囑咐。“正常來講,要大劍仙才能斬斷這根紅線,怪不得九千年過去了寶瓶洲還是沒有本土劍仙誕生,有一脈陰陽家專門盯著此事。”黃狗很快猜出了前因後果,天下九洲中,寶瓶洲開辟的時間最晚,麵積最小,一開始隻是作為牢籠存在,“關押”著遠古天庭五至高之一的持劍者,因此這個地方有人不願意看見劍仙出現很正常,免得異數獲得持劍者認可,從而持劍亂世,文廟背地裏未必是反對態度。就算沒有了遠古天庭加持和至高神位支撐,持劍者如今依舊保留著極其駭人的十四境圓滿境界,而且身為劍修,殺力高出天外,巨頭裏沒有幾個能比肩的家夥。黃狗想起往事,或許自家國師除外,小夫子萬年前就很能打,現在成了禮聖,大概連道祖都得揍半天才能殺掉,相比之下,霍國隻是當時的禮部尚書。如此算來,五至高裏的另外一位——披甲者應該也不在巔峰,否則天地已然大變。三教祖師各自掌握一座天下,十五境會出現道化現象,倘若至聖先師放開手腳,浩然天下從稚童到老人,全都得是儒生,因此這三位也是世上最大的囚徒。披甲者未死,並且最抗揍,若還在十五境,隻需要定期騷擾,強迫三教祖師出手,就能讓三座天下民不聊生,人人淪為傀儡,念頭單一,神靈重現,不至於淪落天外,跟一群餘孽過家家。黃狗暗自搖頭,這些老黃曆他並無興趣仔細翻閱和推演,因為此刻發生了更有意思的事情——兵主被紅繩纏上了。“怎麽說,對方就是那個蘇稼吧,雲林福地裏遙遙見過幾眼,姿容的確清麗脫俗,瞧著是個宏運者。”黃狗壞笑,他想知道對方怎麽處理,要是利益優先,肯定得留下,畢竟出門撿好東西的事情誰也不嫌多,況且這位目前境界還不高,任何積累都是有必要的。“一個不夠。”江源漠然道。劍侍:“……”小姐發脾氣很可怕的。黃狗:“……”你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天才呢。江源掏出了一百枚穀雨錢,通過瑤台世界鏡,盡數投入異潭洞天福地當中,注意力落到了一名鄉野少女身上。高懸蒼穹的本命飛劍千金易自動運轉,時間加速開始。兩人一狗找了家客棧休息。洞天福地內,鄉野少女插完秧苗,回到家卻發現村莊被妖族覆滅。麵對如此慘狀,少女悲憤不已,雙目淌血,發下大宏願,要生生世世斬盡天下妖。因為未知存在的關注,天理循環予以回應。少女曆經千辛萬苦,加入了一個仙家門派,由於自身特異,得到了斬妖劍的青睞,境界突飛猛進,當場突破到了練氣第二境後期圓滿。參與外門大比,以第一名進入內門。幾次外出遊曆,九死一生,不過秘境隻限定符合要求的修士進入,因此有驚無險,外麵的長老級存在無法影響裏麵的情況。被內門弟子看不起出身,將其斬殺,卻惹到了宗門真傳,被幾個真傳的跟班針對。外出執行任務時遭遇圍殺,少女出其不意,在戰鬥中破鏡,成功反殺。等到真傳弟子反應過來的時候,竟然已經不是少女的對手!一路上強敵層出不窮,少女高歌猛進。二十年後,已經天下無敵的素衣女子站在宗門廢墟上抬頭望天。龍門境瓶頸破碎,道號高歌的女冠成就金丹,化作一縷虹光直衝天穹。破開層層雲霧,高歌來到了一座荒蕪晦暗的大地,靈氣充沛。轉眼間,天旋地轉。還未等她反應過來,周圍就變成了客棧房間的樣子。……高歌背後,江源出手偷襲。劍侍臉紅低頭,不忍再看。黃狗直接呆在原地。不是老弟,你怎麽好意思的啊。高歌的神魂被重擊震顫,毫無還手之力,就此昏了過去,直直向前倒地,彈了幾下。江源手上浮現一團光彩,這是由月滿樽偷來的浩然天下本地人身份,不涉及氣運和命數,相當簡單。高歌和光彩融合。隻是片刻過去,發現好苗子的天道就分配了一大筆宏運,給予這位天之驕女。江源催動影神道法,手腕處紅線衍生出來九條分支,其中一條栓在了高歌身上。某人以神塗丹青術將高歌封印,變成了一副活靈活現的《女冠斬妖圖》,然後重新扔回洞天福地的天上塵封起來,高歌身上的故鄉氣運也被原數送回,這隻是釣浩然天道的引子。黃狗沉默良久,好一個天道不仁,玩弄蒼生,對方化身老天爺,絕對是本色出演,半點沒把金丹境的女冠當人。緊接著,江源將身上最後的一百枚穀雨錢投入進去,諸女圖隻是添頭,現如今洞天福地有了兩三千萬戶人口,一次投入就能換到掌兵簿上一千萬筆戰功。第十一世紀結束。第十二世紀開啟。五國鼎立,相互亂戰。大地之上,骸骨遍野。最為弱小的齊國中,皇帝遭奸臣陷害暴斃,這位九五之尊的妹妹橫空出世,以長公主身份攝政,合縱連橫,智計百出,內除積弊,外退強敵,遠交近攻,用了十年時間一統五國,再用十年時間樹立威望,最終成為了洞天福地曆史上第一位女帝,得到了舉國之力供養。兄長亡故二十年後,女帝站在皇宮閣樓上,抬頭望天。修道資質相當出色的她,今日飛升。女帝放下了手中的《斬妖宗主傳》,前人得道成仙,後人未必不如前人。一道虹光拔地而起。蒼涼大地一閃而逝。背後的劇痛如此清晰,神魂顫抖。女帝記憶裏的最後一副畫麵,是仙界裏的古老石碑,上麵居然寫著:不要飛升!……客棧裏,已經是第二天。劍侍和黃狗看見倒地不起的龍袍女子,已然習以為常,反而評頭論足起來。要說姿容,女冠和女帝都是天姿國色,隻不過前者清冷淡漠,後者雍容華貴。江源不管這些,完成移植身份和獲取氣運後,動筆製作《女帝禦極圖》同時戰功來到了七千萬筆,本體道力得到了增長。黃狗有些詫異這家夥為什麽薅羊毛如此熟練,但想來可能是天賦,沒道理可講。三位宏運者的一半福緣,完全可以等著法寶送上門了。不過黃狗罕見地嚴肅提醒,“江老弟,福緣在身自是好事,可也有福禍相依的說法,有沒有和能不能接住,然後接穩,完全是兩回事,你遭遇不測,我也難能幸免,千萬小心。”江源想了想,從咫尺物裏拿出一點幹糧,掰碎了放進碗中。黃狗:“……”狗糧什麽的,大可不必。……翌日,清晨。兩人一狗結賬走人,開始觀光壁畫城。壁畫神女消失之後,上麵的色彩就會黯淡,僅留下白描似的線條。三位未曾擇主的神女分別是掛硯、行雨、騎鹿。其中掛硯神女手中的小巧硯台上,刻有“掣電”二字,屬於一件可以隨行離開的法寶。行雨神女手托白玉碗,眉目含笑。騎鹿神女白衣大袖,背負一把木劍,刻有“快哉風”,手邊牽著一頭白鹿。依照神女們的樣貌,壁畫城裏有專門臨摹的丹青聖手,一副圖畫僅有扇子大小,並無神意,卻敢賣出二十枚雪花錢的高價。某人此時兜裏窮的叮當響,除了幾顆充當零碎的小暑錢和幾百雪花錢,再無餘財。兩人一狗順著人群閑逛,壁畫城裏有一座香火不俗的河神廟,品級不如江水正神,但廟宇供奉神像的氣派和恢宏猶有過之,一柱高香十兩紋銀,經年累月,當地百姓們發現確實有些靈驗,因此香火愈發旺盛。河神廟裏,一夥手持香火法器的外鄉人各自上了幾柱豪客使用的水香,攏共花掉了半枚穀雨錢,然後安靜地退了出去,領頭者是一名衣衫樸素的老人,對著身邊的少年和少女語重心長地囑咐。“到了那邊的青爐鎮,臥虎藏龍,說不得路邊攤販就是涉足紅塵的高人,少爺和小姐務必當心,青爐鎮是披麻宗對抗鬼域穀的最前沿,竺宗主常年坐鎮,咱們不用擔心鬼物大軍的侵擾,不過出了鎮子,前往寶鏡山,少爺小姐千萬要聽老朽的話,否則麵臨大道生死,老朽就算拚著日後被大人千裏追殺,也不願淪為厲鬼在鬼域穀生不如死。”“知道啦,國師爺爺。”少女笑容嬌憨,上前抱住老人的幹瘦手臂,一身長裙赫然是法器品秩,絕非普通山上仙家弟子。不遠處,少年皺了皺眉頭,真不知道老爹是怎麽忍受這個老東西的,話裏話外都是遇見危險腳底抹油的意思。老者暗自歎息一聲,從袖口拿出一把鮮翠欲滴的竹杖,緩緩而行領著兩人出城。河神廟裏,神像雙眼默默睜開一道縫隙,能讓堂堂國師以半個仆從自居,這兩個小崽子勢必來曆驚人,說不得真有機遇拿到那件寶鏡山藏了千八百年的至寶。寶鏡山半山腰有一條清澈溪流,蘊含奇異,日夜散發光輝,明暗有別,傳聞是遠古時期仙人遇上雷公電母雨師河伯等司職神靈興雲布雨,雙方爆發衝突後遺落在山中的仙人至寶,隻是一直不曾出世。這種大道機緣很少看實力,多數看命,幾百年前,鬼域穀的三十六尊城主之一苦守寶鏡山整整百年仍然一無所獲,怒火攻心,向各位好友借了數千鬼物,又不知從哪裏弄來了一撥符籙力士,最終差點將整座山頭搬走,卻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河神廟前熙熙攘攘,劍侍買了三根高香,回頭一看,老爺和黃狗站在原地,都沒有進去的打算。“速去速回。”江源擺手。黃狗咧嘴一笑,“這頭小河神吃不下我倆給的香火。”劍侍點頭,轉身去排隊,廟門口負責看門的小道童打著瞌睡,腳邊一塊木牌,以濃墨書寫著“心誠則靈”。等了一刻鍾,劍侍見排到了自己,馬上按照旁邊道士的告誡完成流程,第一柱香,祝老爺和小姐天長地久情比金堅,第二柱香,保佑老爺北俱蘆洲一行順順利利,第三柱香,希望自己以後能躋身玉璞境,成為一名女子劍仙。劍侍頓了幾秒,臉上有點羞赧,雙手合十,又在心底加了一句:飯菜一定要燒的更好吃些。念頭落下,神像睜眼,散發陣陣金光。河神廟裏的百姓目瞪口呆,轉眼就有人高聲驚呼,跑出去奔走相告。“河神顯靈了!”劍侍隻是有點驚訝,緊接著一枚香火吊墜浮現在眼前,沒什麽大用,但很好看。“汝心誠。”神像微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又閉上了眼睛。劍侍抱拳,拿過吊墜係在頸部,眼神有些笑意,對方的認可讓她很開心。神像直到這位香客走出廟宇,才敢完全將心神寄托於此,側額一尺遠的地方,一把恍如皎月的本命飛劍橫空而立,牠悄悄伸出兩根手指撚走上麵的一張透明符紙,飛劍頃刻間消失不見,這張符籙的品秩很高,是一張完整的地符,除了失傳人間的大符,在天地玄黃中品相上等。地水流符:又稱唾水江符,寓意是吐一口水化為滔滔江河,不過“唾”並非普通唾液,而是象征著江河湖海,使用時需念水咒:五湖四海江河水,聚吾一腔,噴流萬裏,奉律令攝,最後環節通常要摻入製作者的姓名,這張地符上則是源江律令。河神神態複雜,付出一張在江河湖神手上相當於元嬰一擊的珍貴符籙,來哄女子開心,這位劍修不是天生情種,就是花叢老手了。河神廟外,劍侍心滿意足,跟某人炫耀自己得來了的香火吊墜,這枚寶物通體呈現晶藍色,外形圓潤,用處不大,跋山涉水的時候不至於在河水和溪流邊犯難,遇上其他河婆湖神,一般都會看在麵子上給點方便。“老爺,心誠則靈。”“走了。”江源淡淡道。另一邊,黃狗閑來無事,叼起一枚樹葉跑到了路邊攤販麵前,可憐巴巴地盯著攤子上的肉包子。攤主笑罵了一句,拿起一個肉包子摔出去打狗,這條土狗又瘦又小,肯定是沒人養的。黃狗叼著肉包子屁顛屁顛地跑遠,攤主撿起那枚瞧著喜人的樹葉,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金色,等他回過神來左右眺望,早已沒了黃狗的身影,這枚金葉子份量十足。兩人一狗來到了壁畫城牆處。“這幾個家夥沒死啊。”黃狗感概道,“一萬年前,她們是類似六部給事中的存在,位卑權重,現在估計早就被時光磨平了記憶。”江源目視行雨神女,稍稍回憶了一下買來的北俱蘆洲地圖,時至今日,共有五名神女脫離了壁畫,一位戰死,兩位和道侶一起兵解離世,一位尚存,與北俱蘆洲的一位仙人境大能是神仙眷侶,甲子年前最後離開的春園神女失蹤,渺無音訊。劍侍手腕上的清泉鐲突然閃爍碧綠光澤。而就在這時,遠處響起了呼喊聲。那個路邊攤主瞅見黃狗,當即對旁邊的錦袍青年高喊:“公子,那條狗就在那!”錦袍青年拿出一把折扇,上繪青山秀水襯托大日飛鳥,笑道:”模樣與俗犬無異,貪圖口腹之欲又靈性過人,銜金含玉,必然是吞寶犬了,聽說這種異獸腹中蘊含一粒真寶,汲取諸多寶物精華,賣出去五枚穀雨錢不止。”兩個壯碩仆從圍了上去,身著由兵家甲丸化成的鎧甲,品秩和玄符處於同一層次,而且兩人都是五境武夫,出身沙場,對於廝殺格外熟稔。隨著錦袍青年的聲音傳開,周圍的路人有不少都變得神色不善,五枚穀雨錢,相當於五百萬兩白銀,幾乎是一座小國一整年的賦稅收入。錦袍青年邁步向前,收起折扇,抱拳笑道:“鄙人晉化,來自金烏宮,這隻吞寶犬,我隻買不搶,而且價格公道,五枚穀雨錢分文不差,希望兩位可以割愛,鄙人和金烏宮都念著這份香火情。”聽見金烏宮的名號,議論聲漸漸傳開,圍觀的路人中,一名麻衣老者怒目圓睜,直言不諱:“你這小賊,先是道破這土狗的價值,引得眾人惡念,又裝模作樣的談什麽買賣公道,他們要是不賣,豈能走出這壁畫城,隻買不搶,真是笑話,既然沒有臉皮,老夫借你一張如何,光天化日,叫你們這些臭蟲敗壞了世道。”麻衣老者健步如飛,站到了某人一邊,爽朗道,“老子瞧你們也是俊男美女,小心他們惡向膽邊生,速速離去,這件事老夫擔下了。”“盯住那隻狗!”錦袍青年氣急敗壞。兩名武夫分別拿出了一條捕蛇繩和一枚招魂鈴,都是品相不俗的法器。麻衣老者擺出拳架,一顆武膽殘破不堪,此刻卻竭力催動著氣機。“兩位,倘若信得過我,城外三十裏見,你們先走即可,我拿性命擔保,這頭寶犬定然無礙,記得請老子喝上一壇仙家酒釀!”氣氛焦灼,大戰一觸即發。但自始至終,某人都沒回頭。黃狗唉聲歎氣,說道:“一顆肉包子大小的善和一片金葉子價錢的惡,到底哪邊更沉一點,一萬年過去,一切還是那個鳥樣,人心最是不定,道德萬人崇敬,律法俗子可見,江老弟,你信不信如果各大王朝都將律法抽離,這座天地就會變成鬼域中的鬼域,一人之惡就像是滴墨入水,最終混黑一片,等到最後惡以為常,所以我隻相信律法,隻相信支持律法的暴力,這就是大周的立國之本。”江源不置可否,在一段老黃曆上,登天之戰結束後,大周王朝第一個向文廟發動真正意義上的進攻,結果就是王朝覆滅,周王遭遇共斬,法家老祖宗周克自囚功德林,至於起因,則是周王在千年祭天典禮上的那句:儒生隻配錦上添花。這位周王當初有著“外儒內法”的評價,自號律令,身為法家“唯二”的老祖宗,承認道德對世道的拔高,卻更肯定自家學問對人心的托底,作為人主,周王親自與至聖先師論道,雙方拿出了兩座福地,前者操控皇帝,福地裏無儒生道德,後者引導儒生,福地裏無王朝律法,最後請道祖出手,逆轉時間,免得真造成無邊冤孽。百年演道,第一座福地裏,死氣沉沉,人口腰斬,律法深入方方麵麵,自由越來越小,至於第二座隻有道德和教化的福地裏麵發生了什麽,文廟從未提起,聖賢以下的賢人君子甚至不知道這件事。演道結束時,周王曾言:法應在三教之上,周王朝要在律法背後,權傾四座天下。那是登天一戰結束後,三教祖師第一次同時出現於一地。周王的言外之意很簡單,請三教祖師跌境,他來當四座天下唯一的十五,儒釋道三教教化人心,法來搭建框架,頂點則是王權,他不要嬪妃,不要財帛,不要自由,隻要絕對的權力。過程已經埋在了曆史的故紙堆中,結果就是登天後出任大周國師的小夫子成為了禮聖,在律法和道德之間選擇了禮和規矩,然後某人身邊多出一條黃狗。念頭流轉隻在刹那間,江源和黃狗幾乎同時搖頭。“無趣。”“無聊死了。”劍侍看向對麵,低聲問道,“老爺,那個老家夥和金烏宮崽子是一夥的吧。”“都一樣。”江源不在乎兩邊有沒有關係。麻衣老者和錦袍青年對峙,場麵寂靜了好幾秒,火熱氣氛成了笑話,圍觀的明眼人都看出了不對勁,合著金烏宮公子連五枚穀雨錢都沒打算出,準備白嫖一頭靈犬。又過了幾秒,晉化臉色僵硬,收起折扇,勉強笑道:“今日鄙人算是栽了,但這頭吞寶狗是金烏宮必得之物,送道友一個值錢的消息,鬼域穀裏的鬼物近來蠢蠢欲動,兩個月內,誰也別想北上,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身為護道人的麻衣老者悶聲悶氣地收起拳架,毫不遮掩金身境武夫的氣息。幾人尚未走遠,壁畫上,一名神女邁著款款蓮步走下,手托白玉碗,赤足晶瑩。與此同時,壁畫城下起一場靈雨甘霖。容貌傾國傾城的行雨神女眉目含笑,盯著劍侍手上的清泉鐲,接著又看向劍主,輕柔婉約道:“以後公子就是我的主人了。”江源話不多說,先是甩出一根紅線,然後緊跟一拳鑿中對方的眉心,三成力而已,這家夥就是李柳要的見麵禮黃狗拍了拍狗爪,欣賞著《行雨神女圖》的誕生,真是可喜可賀。........007...23.(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