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有情何似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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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敬憑聽覺,感到有人靠近,隻是他不敢肯定靠近的人是誰,也不敢輕易喊出那個名字。

    “二哥……”桃葉先開了口,看到王敬出現在這樣的地方,真是破天荒頭一遭,她說不得有多麽震驚。

    聽到桃葉的聲音,王敬頓時雙手打顫。

    大約是激動過了頭,不知怎麽,他的拐杖就離了手,倒在了地上。

    沒了拐杖的支撐,讓王敬很沒安全感,他忙扶牆下蹲,四處去摸自己的拐杖。

    桃葉趕緊彎腰撿起,將拐杖送回王敬手中。

    “謝……謝了……”王敬好像舌頭打結了一樣。

    “你怎麽會在這兒?”桃葉盯著王敬,忍不住問出心中的疑惑。

    王敬好像渾身都不自在,扶著拐杖慢慢站起,吞吞吐吐地說:“玉兒……玉兒過幾日就……就要出嫁了……”

    “我知道。”不知不覺中,桃葉也開始心跳加速,她好像知道王敬要說什麽了。

    她永遠不會忘記,在離開永昌時,王敬曾給過的承諾:“等我父親平安脫離了永昌、玉兒有了好的歸宿,我一定全心全意待你。”

    雖然桃葉當時對那個承諾很不滿,也沒有答應,可在那之後,她毫無目的地在這個時代滯留了這麽多年,若不是為了等王敬,她又是為了什麽呢?

    在忐忑的相對中,王敬又一次開了口:“我……我……”

    桃葉感覺得出,自己是那麽期待王敬接下來要說的話,不知不覺中,她已經開始兩眼放光……時隔多年,她竟然還是這麽沒出息?

    “我……我出門給玉兒采辦嫁妝的,剛好路過這兒……”話到嘴邊,王敬不知怎麽又改了口。

    桃葉心中才剛燃起的小火苗,瞬間被撲滅了,她的眼睛又變得黯淡無光,也不知該把眼神放在何處。

    她不想再去看任何一個人、任何一樣東西,仿佛世間萬物,都在這一刻褪了色。

    幸而對方現在看不到,否則她臉上這一起一落的表情轉變,該多麽惹人恥笑?

    她呆呆站著,實在難以想象,王敬家裏有那麽多下人、那麽多族人,又有身為王氏族長的親哥哥王敦、以及熱心腸的堂兄王敏,竟然輪得到王敬這個又瘸又瞎的病人跑出來采購?

    但她沒有當麵質疑王敬的答案,隻是故作隨意的一笑:“原來是路過啊?”

    王敬點了點頭,他的手往衣袖中推了推什麽東西。

    桃葉隱約覺得,在王敬的袖子裏,像是有一張紙。

    “你……保重。”王敬實在找不出什麽話題了。

    “嗯……我還有事,先回去了。”桃葉也不知還能說些什麽,她匆匆道別、匆匆離去,卻巴望著那個人能在她身後稍微挽留她一下下。

    然而,那個人從來不會給她驚喜、不會給她意外。

    桃葉由巷子往裏走,一直走到巷子的那頭,她的身後一直都是那麽安靜。

    即將拐向梅香榭後門時,她回頭看了王敬一眼。

    王敬拄拐,走得很慢很慢,但已經走出巷子了。

    桃葉心裏涼涼的,許久以來,她一直不願意承認,盡管王敬把她排在所有待辦事項的最後,她卻依然在卑微地等待著。

    她還記得,那次,王玉哭著來求她,將她和王敬都約到一個渡口相見,王敬卻冷言冷語、無情地劃清了他們之間的界限。

    那天回來後,她哭了很久,沈慧勸了她許多話,有兩句,她記得很清楚。

    其中一句是:“他跟你劃清了界限,公主就不會找你麻煩,這也是在保護你。”

    另一句是:“等他完成了他的計劃之後,你看他還會不會繼續跟你保持距離呢?當一個人沒有顧忌時所做的決定,才是他真正的心意。”

    也許是出於自我安慰,桃葉當時相信了沈慧這些話,並執著地、沒有期限地等待著。

    終於等到了這一天,王敬把他家裏那些是是非非都處理完了,等到了他主動出現在她麵前,居然隻是這麽個結果?

    桃葉頓時覺得,她的人生活得好沒意義,她不明白,他的身上已經沒有包袱了,為什麽他和她還是不能在一起呢?

    相背而行,她與王敬之間拉開的距離已經越來越遠。

    王敬扶了扶衣袖內的那張紙,那是桃葉離開永昌那天,給他的“休夫書”。

    在見到桃葉之前,他也無數次幻想過,他要對桃葉說:“隻要我沒點頭,你這份休書便不作數,我們仍然是夫妻。”

    他還想對桃葉說:“我們之間的感情,並不是你以為的一廂情願,我是愛你的,很久很久之前已經開始,一直到現在,始終如一。”

    他更要對桃葉解釋清楚:“我從來都沒有把你當做阿嬌的替身,我隻是改變不了你們相似的事實。”

    可是見到桃葉之後,他什麽都沒有說。

    麵對感情,他是如此缺乏勇氣。就像他連出門、來到梅香榭都是被玉兒推來的一樣。

    玉兒很了解他,因此強行帶著他來到梅香榭附近,但玉兒覺得自己不應該出現,所以又躲在別處,央求他一定要在那兒等到桃葉出現。

    王敬雖然聽了玉兒的話,等著桃葉出現,見了這一麵……

    待看不到桃葉時,玉兒跑了出來,跑回王敬身邊,搖晃著王敬,氣憤地質問:“你是怎麽回事?你這樣跟她見一麵,隻會讓她傷心,比不見還糟!你就不能跟她說幾句真心話嗎?”

    王敬低著頭,默默無言,又往前邁步。

    “到底為什麽啊?”玉兒死命扯住王敬的胳膊,好像抓狂一樣,拖住王敬不能前行。

    王敬不得不停住腳步,半晌,才發出低沉的聲音:“你聽到了嗎?那些客人,雖是輕薄之言,卻也能許她名分、籌劃將來。她隨隨便便找個人,都可以做到衣食無憂,而我……連一根拐杖掉了都需要她來撿。”

    玉兒啞然,瞬時感到一陣心塞。

    “我懇求過擺脫駙馬的名分,可官家不允。我若要和她在一起,就隻能是私奔,亡命天涯。我是一個連自理都不能的人,我能給她什麽?她要伺候我衣食,她得為我出門引路,她甚至還得想辦法賺錢養我、供我看病吃藥……而我,還不能陪她走到白頭……我這是在愛她嗎?”王敬搖了搖頭,一陣苦笑。

    玉兒沉默著,想不出應對之詞。

    王敬步伐又起,徐徐前行:“我不該成為她的累贅,倒不如不要給她任何希望,那樣……她或許就能早點回到屬於她的地方,做回她原本的自己……”

    玉兒挽住王敬的手臂,聽著王敬的話,望著前路,埋頭苦思。

    “或許……或許等我做了太子妃,我能有辦法說服官家,同意你與混賬公主和離,然後名正言順地和桃姑娘在一起,就不用亡命天涯了。那樣,你俸祿照舊,我還可以照顧你,她也不必跟著你吃苦。”玉兒天真地幻想著,她憑借自己努力,可以為父親做到的事。

    王敬聽了,不禁一笑:“傻孩子,一入宮門深似海,哪有你想得那麽容易?官家能真正接納你就不錯了,你就別顧忌我了。”

    “不為你考慮,那要我多沒用?”玉兒小聲嘀咕著。

    父女兩人回到家,王敦和周雲娘已在中院正廳的座椅上等候多時。

    玉兒一眼便看到,正廳桌上放著幾個禮盒,都被紅絲綢包裹著。

    她上前拿起其中一個盒子:“大伯,這是什麽?”

    “全都是孟太後剛才派人送來的,說是要為你的嫁妝增色。來人還說,司姚長公主正在親手為你縫嫁衣。”王敦答著話,一臉愁容。

    玉兒感到了不妙,雙手推開那些禮盒:“她們什麽意思?”

    王敦無奈答道:“還能是什麽意思?孟太後在暗示你父親,要他把長公主接回來,為你送嫁。”

    玉兒聽了,頓時一陣惱火:“有大娘這個兒女雙全的福星為我送嫁就很好,我們用不上她!”

    “她哪是為了送嫁?不過是要找個借口……”王敦沒有把話說完,長歎一聲。

    “接了她,我爹還怎麽跟桃姑娘在一起啊?”玉兒越說越氣,一胳膊將所有禮盒都揮到了地上。

    王敬在一旁靜靜聽著,默不作聲。

    過了片刻,周雲娘站起,走到王敬和玉兒身邊,解釋道:“長公主這次想回王家,應該不是為了糾纏二弟。前幾日,我在外頭遇到了一個伺候過我姐姐的宮婢,是新近被放出宮的。

    聽她說,韓夫人把宮中資曆較深的宮人都放出去了,尤其曾貼身伺候舊主的,一個都沒留。更不可思議的是,先帝妃嬪們遷居到安壽殿後,她們積攢的體己錢幾乎被“借”得一分不剩。

    連孟太後的舊日奴仆,都被裁剪得所剩無幾了,但並沒有人提過孟太後的體己。我猜,長公主是為了找藏物之所,才不得不想辦法回來暫避一時。

    誰人不知?官家與孟太後宿怨極深,不可能一直“母慈子孝”裝下去。太後得給自己留退路,更得給長公主謀活路。保住錢財,再圖以後,她應該在王家呆不長。”

    王敬聽了這番話,不由得一聲冷笑:“我王家竟成了她們轉移贓物的避難所了?”

    王敦也站起,走近王敬,勸道:“我知道你不願意接她,我也不願意。可她們母女住在宮裏,玉兒也是要嫁進宮裏,倘若她們有心使壞,玉兒這婚事還能順利成嗎?”

    王敬沒有回應王敦的話,卻反問道:“大哥還記得她上次在王家是什麽時候嗎?”

    王敦自然記得,因為那是在他們母親蕭睿的喪儀上。

    自蕭睿下葬後,司姚再也沒有出現在王家,王家也沒有人歡迎司姚。

    “她逼走了阿嬌,毀了玉兒的臉,連我們母親都因為她的任性而送命。這樣的人,你還能容忍她在我們家占有一席之地?你還想勸我親自去接她?”王敬聲聲質問,一句比一句更顯得刻薄。

    王敦眉頭緊皺,猶豫著:“可玉兒的婚事……”

    沒等王敦說完,王敬斷然打住:“叫她做春秋大夢去吧。有我在,想都別想。”

    說罷,王敬拄拐,轉身走出門去。

    王敦和周雲娘相視一看,隻是望著王敬的背影歎氣。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