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君當作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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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現代從來不清楚監獄地理位置的桃葉,來到古代之後已經蹲了兩次大牢,上次是在禦史台,這次是在廷尉府。

    關押平民百姓的廷尉府,果然比關押朝廷命官的禦史台簡陋很多。

    陰暗潮濕的大牢,到處都是小蟲子,讓桃葉感到好惡心、也好害怕。

    讓她更害怕的,是司元昏迷前那道聖旨:“即刻打入死牢,明日午時問斬”。

    昨夜才被抓,今日午時就處死,這時間未免太倉促了,竟然連過堂審訊的環節都免了……

    這般速度,她覺得消息根本來不及傳到王敬耳中,就該行刑了。

    桃葉之前從來沒問過鬼王,似她這般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人,萬一在這個時代死了,是會真的就此死去?還是僅僅隻是離開這個時代?

    無論是哪一種,都意味著她再也見不到王敬了,她熬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才等到王敬下決心跟她私奔,怎麽可以是這個結果?

    還有那個令她心驚膽戰的“問斬”,她一閉上眼就會不自覺幻想出身首異處的場麵,如噩夢一般,瞬間使她毛骨悚然、脊背發涼。

    因此,昨夜一夜她都沒有睡。

    胡思亂想之間,她恍惚聽到遠處傳來腳步聲,正在向她靠近。

    莫不是行刑時間到了吧?

    桃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身上直冒冷汗。

    然而,待來人走近,她定睛一看,走在最前麵的那個人,乃是禦史中丞王敏。

    王敏走到桃葉的牢房外,便對身後的幾個獄卒說:“太子口諭,桃樂丞乃官身,需帶到禦史台處置。你們快把門打開。”

    桃葉頓時安心許多,靜靜看著牢門被打開。

    王敏當真將她帶到了禦史台,但不是禦史台的牢房,而是後院。

    如她所料,王敬就站在那裏等她。

    “二哥……”桃葉滿心歡喜,狂奔過去,抱住了王敬:“我好怕頭被砍掉……嚇死我了……”

    “有我在,怎麽會?”王敬也緊抱桃葉,溫柔一笑。

    王敏見狀,不做聲離開了。

    桃葉慢慢放開王敬的懷抱,又好奇地問:“你不是在宮裏陪太子妃守靈嗎?你怎麽知道的?”

    “昨晚玉兒跟我說官家悄悄出宮去了,我就猜著他是去了梅香榭,所以心裏早有了防備,一直讓人打聽著的。不過……”說到這兒,王敬嘴角微揚,那笑容有些古怪。

    “不過什麽?”桃葉感到了某些不正常。

    王敬麵對桃葉,盡管看不見,也要麵對麵表達出鄭重之感:“今日一早,有陳濟的親信來跟我通風報信,他生怕我不知道你的事,錯過了營救時間。”

    桃葉愕然,不知該說些什麽。

    “官家下旨抓你,雖是為了對孟太後命案有個交代,但同時也是在試探陳濟。因為昨日司姚行刺官家,陳濟擋了一刀,表現得實在太突出了,才值得官家試探。”王敬半仰起臉,那臉上洋溢的,不知是快樂還是憂傷:“如果我把陳濟報信這事兒透露出去,他之前所有的努力就全都付諸東流了。”

    桃葉望著王敬的臉,似乎不太敢問,可又不能不問:“你……你應該不會那樣吧?”

    王敬搖了搖頭,笑容顯得有些無奈:“我隻是突然間感到自己飽受威脅。”

    “從前,我一直認為陳濟隻不過是想利用你,利用你的法術、利用你的單純,或者最多也就是貪圖美色,他對你不可能是真心。可是這一次,他竟然為了救你,不惜在他的仇人手中留下把柄……一個那麽有野心的人,竟敢為了你,賭上他的前程。”王敬苦笑著,不住搖頭。

    “二哥……”桃葉攥緊王敬的手,突然間無比緊張。

    “我怕他跟我搶你,我以前從來沒有怕過,你知道嗎?”王敬的緊張,似乎並不亞於桃葉。

    桃葉訕訕笑著:“哪能呢?他都已經有司蓉公主了……”

    “那我名義上不是司姚的丈夫嗎?”王敬繃緊著臉,很嚴肅,很認真。

    桃葉又一次不知該如何回應。

    “你老實告訴我,你和陳濟,究竟是什麽程度?”

    “沒有……我和他真的什麽都沒有……”桃葉不知要怎麽解釋才好。

    “怎麽個“沒有”?他握過你的手嗎?他抱過你嗎?他親過你嗎?”王敬連連追問,每一個問題都像逼問。

    桃葉不能作答,她無法撒謊,她的初吻就是給了陳濟,她怎麽敢說啊?

    王敬鬆開了桃葉的手,一陣苦笑,他已經有答案了。

    他背過身去,沒有再繼續麵對桃葉:“其實,我早該想到的。你認識他在前,認識我在後,或者說……你原本就是為了幫他做事、受他蠱惑,才來到我身邊的。你們曾經單獨相處過無數次,怎麽可能“什麽都沒有”?”

    看到王敬這般計較陳年舊事,桃葉心裏很不高興,她嘟著嘴,小聲嘟囔起來:“過去的事,有那麽重要嗎?你怎麽那麽小心眼啊?”

    “我一向心眼很小,容不得一粒沙子,你不知道嗎?”王敬發出了冷笑,如挖苦一般感歎:“我可沒有陳濟那麽“海納百川”,明知你跟我睡過,還能繼續死皮賴臉纏著你!”

    聽到這兒,桃葉忍不住發了火:“你到底什麽意思啊?就因為我曾經跟他有過一點點糾葛,是不是我現在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王敬的語氣又變緩和了些。

    “那你什麽意思?”

    “是他對你的好,讓我很沒有安全感。難道你希望我不在乎這些嗎?”

    桃葉啞然,她當然不希望,如果王敬對這些毫不在乎,那她在王敬心中還算什麽?

    她覺得自己好像不該生氣。

    於是,她輕輕抱住了王敬:“記得在永昌借住農家那晚,我跟你說過的話嗎?我是個死腦筋,我隻想從一而終。你剛才問的那些,都是我們在一起之前的事,當我決定和你在一起之後,我不會接納任何男人的親近,過去不會,以後也不會,我可以對天發誓……”

    “別發誓。”王敬慌忙捂住了桃葉的嘴。

    他好像很怕桃葉發誓,很怕誓言靈驗,因為他情知自己活不長,等他不能再陪在她身邊的時候,他想他是希望能有個可靠的人照顧她、保護她,那麽,她一定不能發誓、一定不要“從一而終”。

    沉默片刻,王敬鬆開了桃葉,拄拐慢慢往裏走。

    桃葉挽住王敬的胳膊,隨著他的腳步。

    方才的爭論,就算是翻篇了。

    “你那個鬼王交付的差事,還有多少?”王敬且走且問。

    桃葉回憶著,在腦海中計算:“好像隻剩下一單了,我再送一單,就夠數了。”

    王敬止步,低著頭,猶豫片刻,發出了低沉的聲音:“那就把最後一單也完成了吧。”

    桃葉愣了一下。

    “就在這裏,現在。”王敬拄拐站立,仰頭朝天,午陽高照,似乎也照進他眼底一點微光。

    桃葉猛地推了王敬一把:“你怎麽又要趕我走?上次我們明明說好……”

    她說著說著,突然不想說了,一股怒氣油然而生,她不明白,這個人怎麽靠近得那麽艱難、放手得那麽容易。

    “現在官家臥床養病,外麵的事都由太子說了算,你才能躲過一劫。但你以後再也不能在人前露麵了,可你這麽出名,外麵認識你的人那麽多……”王敬的聲音很小,每一句都像是推托之詞。

    桃葉氣呼呼地,打斷了王敬:“你當我不了解官家的為人嗎?他是病了,又不是死了!廷尉府現在是韓夫人兄長的地盤,你既然有辦法把我弄出來,自然有能耐護我周全!”

    王敬沒有反駁,又講起另一番緣故:“官家抓你頂罪,也就能糊弄一下老百姓,擺平不了孟氏族人的仇恨,太子現在攤上了這件事,玉兒遲早也會牽涉其中,我不能坐視不管。你跟著我,可能有性命之憂……”

    “死就死,你都不怕,我怕什麽?你要為了女兒上刀山、下火海,你隻管去,我願意陪葬不行嗎?”桃葉激動得提高了音量,眼淚隨之傾瀉而下。

    這次,換了王敬無言以對。

    桃葉哽咽著,厲色質問:“如果站在你麵前的是滿堂嬌,你還會左一個理由、右一個借口嗎?”

    “我是真的不想連累你。”王敬的解釋,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當年你被司姚公主逼婚,滿堂嬌要棄你而去的時候,你是怎麽說的?你說你的世界如果沒了她,便會萬念俱灰!你說寧可死在一塊,都不要她獨自離開……”桃葉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那個樣子很難看。

    王敬吃驚地抬頭,他一時間沒想明白,桃葉怎麽可能說出他與滿堂嬌相處的細節?

    桃葉隻是難過著自己的難過,沒有留意王敬的神情,繼續痛哭流涕地宣泄:“現在換了我,一切都不一樣了……你隨時可以拋棄我……你承諾過的“再不會負我”都是屁話……”

    那哀嚎的哭聲,讓王敬一陣心塞,他不禁伸出手臂,緊緊抱住了桃葉:“對不起……對不起……”

    桃葉靠在王敬胸前,哭了許久許久。

    日頭漸漸西斜,還是那麽刺眼,桃葉微微挪開了臉,溫聲細語念出了幾句詩:“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

    “你能不能意誌堅定一點?”桃葉仰頭,含淚注視著王敬無神的眼睛。

    王敬點了點頭,他很佩服桃葉可以為愛勇往直前,也很慚愧自己總是那麽容易動搖。

    而後,王敬將桃葉打扮成宮婢模樣,帶進延明殿,暫時假裝成王玉的侍女。

    王玉十分歡喜,為慶賀王敬和桃葉重歸於好,特意命人做了一桌好菜。

    因為宮中正在為孟太後辦喪事,王玉不敢招搖,隻是在她與司修的寢殿簡單設宴,也隻有王敬、桃葉、司修、王玉四人圍坐在一起,小酌幾杯罷了。

    王玉先為桃葉斟了一杯酒,然後舉起了自己的酒杯:“這第一杯,我必須先敬母親。母親照顧我多年,一直待我如親女,我卻多次出言中傷母親,還請母親原諒。”

    說罷,王玉一飲而盡。

    桃葉笑點點頭,也舉杯一飲而盡。

    “這第二杯,我敬父親,父親為我付出了太多、也放棄了太多,我真心希望,以後的日子,父親能為自己而活,不要再顧忌我了……”王玉說罷,又一飲而盡。

    王敬也隻好抿了一口。

    “這第三杯,我敬太子。承蒙太子不嫌棄,還對我這麽好……”

    沒等王玉說完,司修忙按住了王玉的酒杯:“菜一口沒吃,你這一杯又一杯喝進去,是想把自己灌醉嗎?這杯就免了。”

    “你不知道,我高興……我這麽多年從沒像今晚這麽高興過……”王玉雙手捏著酒杯,不自覺淚流兩行。

    “我知道,我都知道。”司修拿著手帕給玉兒擦眼淚,將她的酒杯推到一邊,又給她夾菜。

    桃葉望著這對新婚燕爾,心中竟有幾分羨慕,他們不過才十幾歲,就有了自己安穩的小家。

    而她已經年過三十,還活得如同無根的浮萍,整日打一槍換個地方,仰視著她可望而不可及的愛情,不知哪年才能安定。

    忽而外麵傳來兩下扣門聲,打斷了桃葉的思緒。

    在這大半夜,又是在司修和王玉的居室,論理不該有人打攪。

    四個人都不約而同停了筷子。

    司修扭頭,看出門外有個躬身的影子,應該是他的心腹內侍葛生,便問:何事?”

    “太子,長公主求見。”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