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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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隊中,二十餘座帳篷林立,大多數帳篷早已熄滅蠟燭,唯獨靠近中間的一座帳篷,從外麵能隱約看見裏麵的燭光。

    “明月大江照東去,見此天,可摘日月。”

    少年陳冉坐在一盞明燈旁,手持一本書卷,抬頭望天,目光似乎透過了頭頂的帳篷,看向無盡的星空。

    餘小霜的父親餘大海,陳冉管他叫海叔。

    他們兩家是世交。

    他和餘小霜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按照劇本來走,他和餘小霜本應相互愛慕,喜結連理,最後再白頭偕老,一輩子相敬如賓。

    這的確很美好。

    可事實卻不是如此。

    實際上,陳、餘兩家的長輩們也都對他們二人之間十分看好,也都有成為親家的意思。

    但是本著婚姻大事男女自願的原則,雙方的父母也都沒有明說,就等著兩人水到渠成,自己向長輩們提出拜堂成親的想法。

    這樣也不會顯得長輩們很心急。

    事情的表麵正如同他們所想的那樣,陳冉和餘小霜親密無間,郎才女貌,距離喜結連理,生兒育女的時間也不會太遠了。

    餘小霜的母親甚至都給未來的孫子(女)做好幾件小衣裳,連名字也都想好了起什麽。

    就等著抱個大胖孫子。

    但是,

    這世上總有些事情是事與願違的。

    作為當事人之一的陳冉心裏卻清楚的很。

    餘小霜對他根本就沒有半分男女間的情愛之意,她僅僅把他當做一位兄長,一個朋友。

    雖然她會經常用拳頭來招呼自己這位兄長。

    可在心裏麵,陳冉就是她的兄長。

    這個問題實在是困擾了陳冉很久。

    他對餘小霜這份愛意,隻要是個明眼人就能看出來。但偏偏餘小霜那個傻丫頭對情之一字是一竅不通,隻把他當成兄長來看。

    對此,陳冉也是無可奈何。

    為了餘小霜,他付出了很多,放棄了很多。

    去年年初,州裏考試揭榜,他陳冉金榜題名。

    全州趕考的士子近百萬人,而金榜題名者隻有不到一千人,如此激烈的競爭,他陳冉卻脫穎而出,位列蜀州金榜第四十一。

    可以這麽說,隻要陳冉再稍微努力一些,然後跟隨其餘中榜士子進京修學,再積攢一些人脈,那麽將來在仕途也會比別人順風順水一些。

    可是餘小霜十八歲之後就要回玉陽宮跟隨師傅修行,如果陳冉在此刻離開的話,那未來五年之內,兩人怕是再不能相見了。

    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在前途與愛情之間的選擇中,陳冉選擇了愛情。

    記得去年登蜀山時,他曾遇見一落書生。

    書生年近三旬,身形瘦削,眉間總有不消散的愁意。

    傳聞他也曾是名傳蜀州的風流才子。可後來因為心儀一位蜀州歌妓,整日隻知沉溺於男情女愛之中,為眾人所不齒,於是他漸漸淪為眾人的口中的笑柄。

    那歌妓為不連累書生,自願削發為尼,好斷了書生對歌妓的這念頭。

    可沒想到書生對這歌妓依舊難以割舍,於是於歌妓出家的寺院修了一間茅草屋。

    兩個人成了鄰居,但從此再未想見。

    那書生姓白,名卻不詳。但陳冉仍然記得初次見到那書生的場景,一個朦朧的雨天,一段深入骨髓的話語,和一個落寞的中年書生。

    這世上總有些和自己同病相憐的人。

    和那白衣書生席前一坐,就在那時,陳冉竟不由得想到一句古話: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在餘小霜麵前,他是那個膽小怕事,窩窩囊囊的“哥哥”。

    可是在蜀州眾多士子眼裏,他可謂是鼎鼎大名,被人稱為“陳十一”,能十一步而作一詩的陳冉!

    如果認識陳冉的士子看到陳冉在餘小霜麵前這副模樣的話,那不知又是何等的震驚!

    想不到名滿蜀州的“陳十一”,竟會對一個女子用情至深。

    情之一字,亂人心啊……

    陳家世代相傳,傳到陳冉這一代,已有十三代了。

    這十三代祖祖輩輩中,也有許多岀仕為官的先輩。

    雖說這一代代的傳承之間也少不了發生些起伏,但總的來說,陳家還算是比較幸運的。

    直到如今,陳家依舊有許多人在朝為官。

    可以這麽說,

    陳家,是一個官宦世家。

    而作為陳家年輕一輩的陳冉,是陳家這一代人中的佼佼者,也是讓族中長輩最寄予厚望的少年。

    當初為了能夠留在蜀州,陳冉不知下了多大的辛苦,費了不知多少口水,這才讓家族裏的長輩們鬆了口,能多在蜀州留上幾月。

    很多時候,陳冉都忍不住想衝到餘小霜麵前,告訴她自己的心意。

    但是他卻退縮了。

    怕了。

    敢在蜀州眾多士子麵前麵不改色侃侃而談的陳十一,敢以弱冠之年上書蜀州州牧,彈劾奸佞“九罪”的陳十一。在“情”之一字上,退卻了。

    當初金榜題名,蜀州科舉主考蔣晨曾斷言:“陳家此子,雖科舉失利,但其能力卻傲決群雄。試看經年之後,必當冠蓋朝廷。”

    這份評價,著實驚人!

    若是神經大條的餘小霜知曉陳冉對她的這份情感,又不知該是作何感想。

    不過,這些都不是陳冉所想的。

    他在乎的,是眼前,是現在。

    而非以後。

    “啪”。

    陳冉把書扔在一邊,脫了靴襪,怔怔看著帳篷的簾幕。

    吹滅了琉璃盞中的蠟燭,帳篷裏瞬間漆黑一片。

    眼前所見,皆是黑暗。

    心裏總有種淡淡的失落,這讓陳冉有些煩躁。搖了搖頭,強忍下心中的不適,陳冉倒在床上,漸漸睡了過去。

    ……

    另一處帳篷內,餘小霜的父親也同樣沒有入睡。

    “老五,你說霜兒那丫頭,對陳冉到底是怎麽個想法?”

    已在燭盞旁待了許久的餘大海放下手中的賬本,揉了揉酸痛的眼睛。

    一旁又矮又胖的五叔嗬嗬一笑,肥胖的臉上擠出一堆肉,把本就不大的眼睛擠成了一條線,隨後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小霜那傻丫頭心太大,反倒忽視了身旁的人。”

    “不過我也是很好奇啊,你為何不直接告訴小霜事實呢?這傻丫頭自己不明白,你這當爹的就不幫幫忙?”

    五叔看著餘大海,摸了摸肥厚的耳朵,道。

    “年輕人之間的事,就交給他們自己去解決吧。”

    餘大海點頭,又歎息道:“我也想和小冉那孩子說道說道,隻是那孩子,別看在霜兒麵前很是隨和,但是……”

    他停頓一聲,卻沒了下文。

    但是五叔可知道他話裏的意思,旋即附和道:“陳家在這蜀州也算是小有名氣,當年若不是與那考官意見相左,陳冉這孩子恐怕就是蜀州的解元了。”

    “別看這孩子一副普普通通的相貌,但這肚子裏的東西,可遠非常人所想啊。”

    五叔感慨道。

    陳冉表麵上看起來十分隨和,但這心裏的高傲,也確實讓眾人能有所感覺。

    “如果他們二人最後真的能走到一起,那也很不錯。”

    餘大海拍了拍椅子,“至少霜兒嫁給他,不會被人欺負。”

    這話一說出口,餘大海自己都有些失笑。

    就餘小霜那種脾氣,那種性格。不欺負別人就算好的,再加上餘小霜身手不凡,這些人,哪個能輕易動的了她?

    “霜兒那丫頭,明年便要走了麽?”五叔又問道。

    餘大海道:“明年立春便走,她師門又那裏催的緊,也不能再讓她這麽玩下去了。”

    五叔點了點頭,“這一走,沒個三、四年怕是回不來啊。”

    “走了也好,我們也樂的清閑。”餘大海回道。

    五叔笑了笑,“你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要說餘大海對餘小霜,那可真是把她視為掌上明珠。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碎了。

    餘小霜小的時候很頑皮,每次在外麵闖禍之後,都是餘大海幫忙把事情給瞞下來。

    所以餘小霜和餘大海這對父女,關係一直以來都挺好,也沒有所謂的隔閡。

    因此,對於餘大海的這番話,五叔也隻是聽聽,沒往心裏去。

    你餘大海說的話,我信你個鬼嘞。

    也覺時候不早,五叔打了個哈欠,“好了好了,不跟你閑扯,我回去睡覺去了。”

    也不等餘大海說話,五叔轉身離開。

    肥胖的身體走起路來卻雷厲風行,幾個眨眼間便走到帳篷口。

    掀開帳篷,五叔費力的鑽了出去,“你也快睡吧,明天還要繼續趕路,可別撐不住了。”

    餘大海笑了笑,沒回話。

    又拿起手中的賬本,自顧自地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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