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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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一縷明媚的陽光照進雕花的小軒窗,照在還貼著大紅喜字的銅鏡上。
    沈青蘿緩緩地係上衣扣,不再留意胸上的傷痕。
    身體上的疼痛,可以承受,心上的傷痕,不知要過多久,才能愈合。
    沈青蘿拿起梳子,梳理淩亂的長發。舉手投足,都是酸楚的疼痛。
    昨夜,他象個野獸,而此刻,他酣然入睡,安靜而優雅,純淨得象個孩子。
    沈青蘿凝視著床上的南雲,心裏五味雜陳。
    他裸露著的手臂,粗壯而有力,昨夜,似乎要擰斷她的身軀。此刻,落在枕邊,白皙而修長,讓她很難,與昨夜聯想在一起。
    他的睡相很好看。沈青蘿不得不承認,他是個標致的美男子。
    濃密的眉,挺直的鼻梁。長長的睫毛垂下來,讓她無端地生出幾分遐想。
    沈青蘿忽然臉紅了。
    這樣的情景,難道不是自己期盼已久的嗎?
    除了昨夜的那一場突如其來的凜厲。
    也許,這就是他的方式。沈青蘿想。
    不是嗎?在那樣粗暴的疼痛中,她終於做了他的女人,甚至,體會到了他帶給她的愉悅。
    這是許多年來,她唯一的願望。
    她回轉過身來。她怕他隨時會醒來,她怕遇上他的眼睛。
    她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他的眼神。
    她終於緩緩梳理好發髻,簪上一朵紫色的絹花。
    身後,傳來一聲低低的囈語。
    二
    南雲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女人苗條的背影。
    他有一刹那的模糊。
    這女人是誰?
    為什麽,自己房裏有女人?
    很快,他醒悟過來。
    這女人是沈青蘿。
    他意識到這個答案的時候,猛地一驚。
    他迅速地看了看自己。
    自己全身赤裸,一絲不掛。
    他皺了皺眉。
    努力地回想,昨夜,發生了什麽。
    喝酒。田福堂。
    他記得自己腦袋發漲,心裏象一團火,他急於發泄怒火。
    天!他終於想起來。
    昨夜,那種銷魂的快樂,那種夾雜著痛苦,交織著羞辱與憤怒的快樂,是沈青蘿帶給他的滋味。
    他一下子茫然了。
    他做了什麽?
    他隱約記得,他很瘋狂。
    他心裏湧上一種歉疚。
    她沒有錯。就算她醜陋無比,她也沒有錯。
    她好看的背影,端莊地坐在梳妝台前。
    她的身上,有沒有傷痕?
    他忽然很怕她會轉過身來。
    他的眼睛,落在桌上。
    那是一張條幅。
    很熟悉。
    他忽然心裏一怔。
    那依稀仿佛,是自己的筆跡。
    可是,他不記得,何時寫過這樣的句子。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李白的句子,自己最喜歡的句子。
    他喜歡那豪邁的氣勢,那意氣風發的淩雲壯誌。
    曾幾何時,他臆想著,有一天,能夠飛越平凡,出人頭地,象李白那樣,一舉成名天下聞。
    可是,如今,這句豪言,似乎離他越來越遙遠。
    他苦笑著,坐了起來。
    他的衣服,整整齊齊的疊著,放在床邊。
    他很快地穿衣服。
    沈青蘿很清楚地聽到身後衣服簌簌的聲音,卻沒有回頭。
    她還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一種嶄新的關係。
    他下床的時候,看見了,潔白的床單上,星星點點的幾點猩紅,就如春天的桃花,開得絢麗而奪目。
    他微微一怔。他的眼神,不覺溫柔起來。
    昨夜,她的初夜。
    這時候,她慢慢地轉過身來。
    他看見,她的眼睛,就如秋日的池水,平靜而清澈。
    她的頸上,隱約有著幾處暗紅的痕跡。
    他微微有些難為情,不覺低下了頭。
    這個女人,總是讓他有種難以仰視的感覺。
    “你醒了?”她的聲音象往日一樣溫柔。
    “啊哦。”他慌亂地胡亂答應著,不知如何回答。
    他走近桌子,隨手拿起那紙,驀地一驚。
    那句詩的落款處,正是他的名字:“南雲”。
    他震驚了。
    他疑惑地看著沈青蘿:“這,你從何處得來?”
    他看見,她有些慌亂。
    昨晚,來不及收起。今早,隻顧著想心事,忘了收起。
    他認真地盯著沈青蘿的臉,努力地回憶。
    他遲疑著問道:“莫非,你就是那個小姑娘?”
    他記得,許多年前,他在長街賣字為生,靠給人寫些書信,禮單,賀辭,對聯之類,維持生計,慘淡度日。
    那日,生意不多。他偶然興起,寫了兩句詩文,借以抒懷。
    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梳著雙髻,靜靜地站在一旁,身後,跟著一個嬤嬤。
    那個小姑娘,穿著名貴的絲綢,小小年紀,黝黑的腕上,卻戴著一隻極有份量的金燦燦的手鐲。
    一看便知,是富貴人家的小姐。
    那小姑娘雖然麵容平庸,卻有著一副動聽的好嗓音,她細聲細語地道:“我很喜歡。可不可以給我?”說話之間,露出她不太整齊的牙齒。
    南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的眼睛,明亮而美麗,似夜空裏的星星,悠遠而神秘,為她平凡的麵容增添了幾分光彩。
    難得小女孩喜歡書法。南雲頓生知音之感,他很幹脆地道:“好,就送給你了。”
    “可不可以,把你的名字寫在上麵?”小姑娘怯生生地道。
    南雲很利落地在詩句下方,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小姑娘很高興地收起來,臨走,回過頭來,很有禮貌地說聲“謝謝。”
    南雲微笑著點頭。
    可是稍後,那個嬤嬤手裏拿著一隻金鐲來:“小子,你有福氣了。我們小姐讓我把這個送給你。”
    南雲嚇了一跳。
    這金鐲,分明就是剛才小姑娘腕上的那隻。
    南雲急忙推辭:“這麽貴重的東西,絕不敢收,快請送回去。”
    嬤嬤不耐煩地道:“我們小姐一片好心,你囉嗦什麽!”
    南雲向遠處張望。
    那小姑娘站在街角,向他微微點頭,示意他收下。
    他不安地接過來。
    小姑娘和嬤嬤,很快消失在長安街頭。
    那個金鐲子,幫了南雲的大忙。
    他母子,因此度過了一個溫暖的冬天。
    他很期待,能再見到那小姑娘,能親口道一聲謝,可是,茫茫人海,卻再也沒有見到。
    第二年春天,靠著那隻鐲子的緣故,他沒有外出賣字。在家裏溫習功課,參加了那年的秋闈之考。
    然而,也是他命運多舛,他落第了。
    而同年中,比他功課差很多的人,卻意外地中了皇榜。
    他的豪情,一落萬丈。
    他覺得對不起那知遇之恩的小姑娘。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事隔十幾年,他再次見到了當年送給小姑娘的字幅。
    南雲依稀的,從沈青蘿臉上,發現了當年的痕跡。
    他吃驚地道:“你,真的是你?”
    沈青蘿恰似被捉住的小偷,無地自容,她低下頭,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道:“是我。”
    南雲一下子呆住了。
    怪不得,她的眼神似曾相識。
    原來,這場姻緣,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注定了。
    姻緣天注定,半點不由人。
    南雲心裏一酸。
    他走上前,輕輕托起她的臉,柔聲道:“這些年,我一直記著你的恩情。謝謝你。”
    沈青蘿心中一顫。
    南雲輕輕地攬她入懷。
    屋裏一片安靜,隻有心跳的聲音。
    忽然,幾聲輕輕的敲門聲,緊接著,門輕輕地被推開了,媛兒端著一個臉盆,臉色鐵青地站在門口。
    沈青蘿覺得,南雲的手,迅速地鬆開了。
    有一刹那的錯覺,她甚至覺得,他無端地有幾分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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