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堂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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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沈青蘿坐在馬車裏,表麵上看起來安安靜靜,其實心裏卻是忐忑不安。
    南雲遞給她一個暖爐,柔聲道:“冷不冷?”
    她充耳不聞,仍然癡癡地望著簾外。
    南雲摸了摸她的手。
    她的手冰涼,猶如這寒冷的天氣。
    南雲心裏升起一絲憐惜,解下了自己的披風,披在她的身上。
    她穿著一件素花小襖,外麵罩著一件軟毛織錦披風,潔白的狐毛點綴在素淨的麵容周圍,顯得端莊而淡雅。
    南雲一邊為她裹緊衣服,一邊責怪道:“叫你不要來,你偏不聽。你身子還沒複原,天這麽冷,凍壞了可怎麽辦?”
    沈青蘿一臉落寞:“今天是爹過堂的日子,我焉能不來?”
    南雲安慰道:“你放心,嶽父的案子,一準會有好消息。”
    沈青蘿微微顰眉:“但願如此。”
    她掀起簾幕一角:“也不知四妹來了沒有?”
    南雲沒有答話。
    沈青蘿歎息一聲:“多虧了四妹,爹才能有重審的機會。”
    南雲微笑道:“可不是?人家可是個孝女,為了救父,連夫家都沒了。”
    沈青蘿低語:“不知道怎麽報答她。這些年,為了一些陳年舊事,我心裏一直淡漠她。如今想想,真是不該。”
    南雲道:“那麽,你打算怎麽補償她?為她尋個好妹夫?”
    沈青蘿幽幽地道:“四妹心高氣傲,卻遇人不淑。經過了這次挫折,不知道會怎樣難過。對於婚姻之事,隻怕看得淡了。況且,哪裏去尋合適的男人?”
    南雲微微一笑:“也不見得。天下好男兒多得是,比如你的丈夫。”
    沈青蘿笑道:“你臉皮真厚。哪有這麽誇獎自己的。”
    南雲笑道:“難道不是?若是四妹遇見了我這樣的男人,必然會喜歡。”
    沈青蘿若有所思地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四妹的心,在許多年以前,就死了。”
    南雲淡淡一笑:“你非她,焉知她的心思?”
    沈青蘿緩緩轉過臉,有著一絲疑惑:“你好像很了解四妹。”
    南雲忽然指著外麵道:“到了!”
    駕車的馬夫稟道:“老爺夫人,大理寺正堂已經到了。”
    南雲拍拍沈青蘿的手:“你在這裏等著,我下去了。”
    沈青蘿忽然有些緊張:“你要好好應答。”
    南雲微笑道:“你放心。我不會牽扯其中。”
    沈青蘿欲言又止。
    南雲道:“我知道,你想看看嶽父。我已經疏通了獄卒,等案子審完,退堂的時候,你會看到的。”
    沈青蘿無奈地點點頭,為他遞上披風,看著他下車,站在衙門口。
    寒風吹起他銀灰的衣角,他打了個冷戰。
    他向遠處張望。
    她怎麽還沒來?
    作為涉案人員,青鸞勢必不會缺席這麽重要的場合。
    一陣紛亂的馬蹄聲,幾匹高頭大馬耀武揚威地漸漸接近。
    一個精瘦的漢子喝住馬:“籲!”
    馬兒緩緩停住。
    南雲仰臉看著那人。
    原來是趙通。
    趙通冷冷地道:“南雲,你也來了!”
    南雲不卑不亢:“國舅爺不是也來了?”
    一個隨從跪在馬前。趙通踩著那人的脊背下了馬。
    南雲背過身去。
    衙門裏出來一個衙役,大聲吆喝:“涉案人員都來了沒?馬上就要升堂了!”
    趙通環顧四周,哈哈大笑:“沈青鸞那個賤人不敢來了!這個案子還審個屁!”
    “國舅爺,她來了。”一個隨從指著不遠處道。
    一輛馬車緩緩停住,青色的帷幕掀起,一個美麗的女子出現在眾人眼前。
    她穿著一件翠紋織錦羽緞鬥篷,上繡著彩色的雲紋,邊角綴著潔白的絨毛,看起來,容光煥發,依然是那樣光彩照人,一點也沒有想象中棄婦的沮喪神情。
    “沈青鸞,你這賤人!不知羞恥,還敢到公堂出醜!”趙通咬牙切齒地道。
    南雲看見青鸞,心下一喜,忍不住疾步上前,向著她伸出手。
    青鸞看了看南雲,有一瞬間的遲疑。
    南雲微微一笑,示意她下車。
    她終於握住了他的手,順著他的牽引,走下馬車。
    這一幕,被遠處的沈青蘿一絲不落地看到了。
    她的心,無端地顫抖了一下。
    說不出哪裏不妥,卻隱隱地,疼痛了。
    她的丈夫,大庭廣眾之下,牽著她的妹妹,麵帶微笑,從容而自然,旁若無人。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她覺得這畫麵如此熟悉。
    那雙手,也曾這樣牽過她的。
    隻是此時,換了青鸞。
    “奸夫淫婦!”趙通罵道。
    奸夫淫婦?沈青蘿的頭忽然一陣發昏。
    不過牽一下手,引四妹下車而已,怎能如此惡毒?她深情款款的丈夫,又怎會與四妹有什麽交集!
    容不得沈青蘿胡思亂想,衙役大聲唱名:“一幹人等,隨我入內!閑人回避!”
    公堂內傳出震耳欲聾的堂威聲:“升堂!帶人犯!傳人證!”
    二
    沈青蘿呆呆地坐在車裏,聽任紛亂的思緒無休無止。
    他的神情,分明就是一種情不自禁。
    那不是親戚之間的禮貌,那分明是情侶間的心有靈犀。
    這是怎麽了?
    是自己的錯覺?還是真的,看走了眼?
    “夫人。”阿三隔著簾幕道:“可以走近些,聽聽堂審。”
    “哦。”沈青蘿回過神來,暗暗自責。
    今天,最重要的事,是爹爹的官司,怎麽胡思亂想起來。
    沈青蘿下車,隨著阿三,走近大堂。
    空曠的廳堂,傳來一聲怒喝:“趙通,你自恃皇親國戚,不把本官放在眼裏,你以為本官不敢奈何你麽!”
    “趙通,沈青鸞告發你潛入奉香坊,私添禁藥,可有此事?”
    趙通冷笑:“可有人證?”
    “現有南雲為證,證明你曾進入過奉香坊。你有何話說?”
    趙通大笑:“我是找南雲喝過酒,可是那又如何?喝酒也犯法?”
    “那麽,趙二是誰?”左大人冷冷地道。
    “趙二?趙二是我府裏一個家奴,最近偷了財物,逃走了。”趙通狡辯道。
    “逃了?真是巧的很,三天前,本官捉到了一個從貴府逃走的奴才,正是趙二!來人,帶趙二!”左大人胸有成竹。
    “趙二,你可知,公堂之上,胡言亂語是要受刑的?還不實說!免受大刑!”左大人聲色俱厲。
    “是,小人招供。小人趙二,受國舅爺指使,趁人不備,在香料鍋裏下了麝香。三天前,國舅爺接到傳票,就給了小人一些銀子,要小人避避風頭,不想,一出府門,就被捉了個正著。”趙二戰戰兢兢道。
    “趙二,你敢汙蔑我!”趙通氣急敗壞。
    “趙二,畫供!”
    “趙通,如今證據確鑿,你認是不認?”左大人道。
    “左啟明,我堂堂國舅爺,你奈我何?我姐姐是昭容娘娘,你敢拿我?”趙通咆哮公堂。
    左大人喝道:“來人,拿下趙通!剝去冠帶,暫押大牢,聽候發落!”
    趙通一陣嚎叫,漸漸聲音遠去。
    “沈萬金,你雖非主使,但是,你監管不嚴,以致使趙通有隙可入,難辭其咎,死罪饒過,活罪難逃。念你已經繳納罰金恕罪,本官免去你的死罪,暫押大牢,聽候發落。你可知罪?”
    “沈萬金,你可知罪?”左大人大聲喝道。
    “稟大人,沈萬金已經昏迷過去。”衙役稟報道。
    “哦?”左大人沉吟。
    “請個郎中看看吧。總不能讓他死在大堂上。”左大人躊躇道:“不是已經好了嗎?怎麽又病了。”
    “不知何故,昨夜突然凶險。不如讓他歸家診治?”一個書吏道。
    左大人遲疑道:“可是他是欽犯,不能通融。且將他收監,快請郎中。把他鐐銬去了。”
    一陣鐐銬聲響,嘩嘩落地。
    “一幹證人,暫且寧家,不得離京,隨時聽候傳喚。退堂!”左大人聲若洪鍾,驚堂木擲案有聲。
    沈青蘿再也隱忍不住,哭著上前:“爹!爹!”
    沈萬金躺在冰涼的地上,一動也不動。他蓬亂著須發,麵淡如紙,看上去就像是死了一般。
    衙役推搡著阻止:“你爹快死了,還不叫醫生!”
    沈青蘿哭道:“大人,您要一個快死的犯人作甚?不如交給小女子,將爹爹帶回家!我爹縱然有罪,罪不至死!”
    左大人看看半死不活的沈萬金,心裏思忖:諒他也逃不走,不如給他一條生路。怎麽著,也得看他舅兄的麵子。
    左大人道:“好吧,本官擔著天大的幹係,準你帶他回家。隻是,治好了病,須得再回大牢!”
    沈青蘿含淚跪下:“謝大人!”
    轉臉叫道:“爹!醒醒!夫君,快抱爹爹回家!”
    容不得南雲有絲毫猶豫,青鸞已經在耳邊催促:“南郎,還等什麽!”
    南雲像是聽到了聖旨一般,沒有片刻停頓,上前抱起沈萬金,疾步出堂。
    沈青蘿呆了一下。
    她剛才,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青鸞的呼喚。
    不是姐夫,而是南郎。
    南郎。
    那呼喚,何其自然,何其繾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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