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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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沒有百姓想去京兆衙門看看這京城第一人倫慘案的堂審。不過皆被衙門口那幫凶神惡煞的差役給擋了回去。
此刻,京兆府衙的書房裏,嚴大人正坐在書案之後,頂著一張黑氣騰騰的臉看著對麵的二人。
坐在官帽椅上的秦主恩被看得頗不自在,忍不住以拳抵唇斯斯文文地幹咳起來,心中卻暗暗腹誹,嚴恬此次去而複返實在是自尋死路!
不過他嚴重低估了嚴三老爺二十四孝好爹的屬性。嚴恬之所以敢這麽猖狂地踩著他爹的飯碗耍寶劍,可完全是嚴大人本人給親自慣出來的。
因此當嚴恬笑嘻嘻地給她爹端了杯茶,一句“爹爹辛苦,女兒實在是心疼爹爹想為您分憂。”秦主恩就立馬看見嚴三老爺的臉色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撥雲見日,陰空放晴。
雖然嚴文寬自己也覺得自己因為一句話就輕易地消氣十分沒有長輩威嚴,可糾結了半天,到底沒想起來有什麽繼續生氣的理由,一句“下不為例,以後莫再調皮”,就這麽將此事輕輕揭過。
這就結了?秦主恩技術性地喝了杯茶壓驚。不過他似乎忘了,早上嚴恬也是這樣三言兩語地就把他給哄好了的……
“升堂先不急。說說吧,你去而複返,可是發現了什麽?”對於自己女兒的稟性,嚴大人心中還是頗為有數的。若不是與案子有關,這丫頭斷不會老老實實地跑回來認錯。
果然,嚴恬一開口便石破驚天:“我想請爹爹回侯府問問祖父,平國公方庸當年到底明媒正娶過幾任妻子?”
雖也有所猜測,可聽嚴恬說得如此篤定,秦主恩還是不禁有絲猶疑:“恬恬你可確定?我從小長於京城,這京中大大小小的豪門辛秘就沒有不知道的。我卻從小便隻知道陸氏這一位平國公夫人,從未聽說過平國公還娶過其他正妻。”
不想嚴文寬此刻卻捋髯一歎,麵上又是欣慰又是為難:“我兒見微知著之能果然出色。隻是為父並不想你趟京城這灘渾水,你卻又偏偏如此不聽話。”
“如此說來,爹爹也發現了此疑點?”
嚴文寬不由得又是一歎,既然已經摻和進來了那就摻和吧。他這個女兒向來有主意,自己若攔狠了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麽事來,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著也好。
“晌午時我回了趟侯府陪你祖父吃午飯。”
嚴恬眼睛一亮:“祖父怎麽說?”
“我兒猜得不錯。這死去的平國公夫人陸氏確實不是方庸的原配嫡妻,而是續弦。”
“續弦?那原配是誰?為何這位夫人的生平被抹得幹幹淨淨?方玉廷……可是那位原配夫人所出?”
“說來這段過往已有些年月。莫說你們,我都不知。京中不過也就那麽幾家上了歲數的世族長輩知道此事。
“平國公方庸的原配於十八年前去世,娘家姓柳,與西北戍邊的黃家沾著親……”
“姓柳?”嚴恬一驚,“可是定北王柳家的後人?”
嚴文寬看著女兒緩緩點了點頭。
第一位定北王柳龍嘯原是遼東守將,和第一代平國公方鐵之同出身於淩家軍。後追隨聖武先帝和聖智皇後剿滅戎狄、平靖王之亂、入主大齊、創“聖武中興”,是大齊唯一一位異性王。
可惜他膝下子嗣不豐。五十歲前唯有一女,後嫁入邊關守將黃家。五十五歲時老來得子,可此子卻身體孱弱,常年吃藥,以至到平國公原配夫人柳氏那一輩,柳家再無他人,唯剩柳氏一人。
“柳氏夫人自小身體不好,老平國公夫婦和當今太後原是不願意讓她來作平國公府當家主母的。
“可這柳氏十一歲父母雙亡,被朝廷下旨寄養在同為淩家軍一脈的平國府,和方庸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方庸性格和軟,卻唯在娶親一事上不肯退讓,執意娶其為妻。老平國公夫婦實在拗不過,也就同意。
“方庸十八歲那年娶了年方十六歲的柳氏,婚後當月朝廷便下旨冊封其為二品國公世子妃的誥命。
“二人婚後也是琴瑟和諧,無比美滿。可惜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這位柳氏夫人卻婚後十年無子。而方庸當時竟能頂住壓力十年沒有納妾……”
“十年無子?”嚴恬皺起眉頭。別說世家大族,就是對平民百姓來說,子嗣延續,血脈傳承,也是比天還大的事。柳氏夫人十年無子,期間不知承受了怎樣大的壓力。而方庸雖頂住壓力十年沒有納妾,但最終的結果卻已然擺在那裏。
果然,嚴文寬繼續說道:“可平國家公府的主母十年沒有懷上子嗣,卻不能被方氏一族甚至太後和朝廷所容的。那時老國公已逝,臨終前滿心遺憾未能看到國公府後繼有人。這讓本就不喜柳氏的太後每每想起,便十分憤怒。
“柳氏進府時,當今太後已嫁給先帝成了皇子妃,因此對柳氏並不像方庸那般有從小耳鬢廝磨的情意。而恰巧這時,老國公夫人又病重,於是在生母、家族、太後、朝廷等一起施壓下,本就性情軟和的方庸終於妥協了,由太後作主,納了東靜伯的庶長女陸氏為二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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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妥協,可也不得不說,以方庸的性子能抗掙十年,已實屬難得。便是那性格堅毅之人也未必能做到這樣。”
嚴恬卻垂下眼睛,悶聲道:“說是難得,最終還是願意的吧。否則怎會有後麵的那些事?世人皆說方庸難得,可卻忘了柳氏夫人。十年無子,‘善妒不賢’,這些帽子便是壓也能將人壓死。她這十年想必日子過得極為艱難……”
聽到此話,秦主恩就拿眼看去她,想到此前他去洛州求親,嚴恬便是以不得納妾為由相拒。這是……物傷其類了?他忍不住在心裏歎氣,覺得自己“掰正”嚴恬之路尚任重而道遠。
嚴文寬知道女兒這是又犯了呆病。可畢竟秦主恩還在場呢,而且又曾來求娶過,於是不免尷尬,就有意岔開道:“據說這位陸氏如夫人剛嫁過去時並不怎麽順利,柳氏柔弱,方庸對她多有顧及。如此一來,平國公府的後宅是何等熱鬧便可想而知。
“不過這兩個女人的戰爭,卻最終以一年半後陸氏懷上身孕大獲全勝而告終。這便有了方家那位摔馬沒了的大公子。
“可,誰也沒有想到,許是天意弄人,陸氏懷孕六個多月時,柳氏竟然也被查出來有孕!”
“便是方玉廷?!”嚴恬的猜測得到了證實。他果然並非陸氏夫人所生。
秦主恩奇道:“我從小長於京城,這些過往竟從未聽聞。”
“別說是你們這些小輩,便是我們那一輩人也鮮有知道此事的。”嚴文寬搖頭歎道,“說來老平國公夫人卻也算有福,臨死之前先後看見兩個孫子出生。可這種情況對平國公府來說卻是禍非福。”
“說的是什麽呢!”秦主恩接口道,“陸氏雖為二房,可說到底也是個妾,其所出長子還是為庶出。柳氏所生之子雖為幼子,卻到底是嫡出。我說平國公那麽個軟和人怎麽平白地突然發瘋,非要廢長立幼?更奇的是太後和皇上竟然靜悄悄的也不申飭。
“開始隻覺得他是偏心,現在看來竟是遵著禮法。偏心固然是有的,可真正的嫡子和庶長子相比,必然還是要嫡子承爵的。想必太後皇上也是如此做想。
“隻是沒想到,大公子突然出了意外,而生性剛烈的陸氏當即便發了瘋……”
“不錯,正是如此。”嚴文寬點頭,“雖陸氏後來被扶正,可到底生大公子時仍為妾,因此大公子身上這庶子的標簽怕是一輩子難去。
“就如古時商紂王帝辛雖為老商王帝乙原配王後所出,卻並非長子。長子乃是微子啟。怎奈微子啟生時其母為妾,後來才被立為王後。
“帝乙立儲時,朝臣俱反對立微子啟,稱其生時其母為妾,本為庶子,雖後繼為妻,其庶出身份卻不能變。帝辛生時其母為妻,才是真正的嫡子。因而商紂王才得立國君。平國公如此立幼不立長,也是祖宗家法本應如此。
“隻是陸氏並不認同這嫡庶之別。又或者這些年來她雖為平國公正妻卻過得甚不如意,心中便不免生出怨懟。畢竟方庸同原配柳氏情深意重,說是斯人已去,可活人卻往往很難爭得過一個死人。於是最終有了後麵的慘劇……”
嚴文寬不禁想起了自己的亡妻,心中又是一歎,麵上卻未露出什麽。
“其實這慘劇並不能隻怪陸氏心生怨念。真正的禍根應是平國公本人才對。這個世間的男子人人都想齊人之福,可卻說不定到底是福是禍……”
正在喝茶的秦主恩陡然被嗆了一下,立馬咳了個驚天動地。嚴文寬看了看他,又瞪了嚴恬一眼。
嚴恬根本就沒往心裏去,隻繼續問父親:“那位柳氏夫人呢?又是怎麽死的?”
“據說是產後血崩而亡。”
“那麽這方玉廷一出生便沒了生母。他也並非比其兄長小一歲,而隻是小半歲。可為什麽要給他改歲數呢?那柳氏夫人作為名門之後又為何如今竟查無此人,連個生平都無,已全然被世人所忘?以上種種,這幕後之人……”
“嚴恬!噤聲!”她話未說完,嚴文寬便陡然厲聲喝道,隨即轉頭看了眼秦主恩。
“呃……嗬……嗬嗬……”秦主恩摸著鼻子幹巴巴地訕笑起來,“三叔,三叔不必太過謹慎,這裏有些事雖然我和恬恬知道得不多,但中午吃飯時也猜出一二。所以這才趕緊回來尋您。”
說著他把中午講給嚴恬的那些平國公府的舊事以及二人後來的猜測又說了一遍。
“所以這幕後之人大家心知肚明。這裏也沒有外人,三叔不用如此擔心……”
“你們竟能猜出這麽多來?!也算本事不小。”嚴文寬搖了搖頭,愈發覺得多虧果斷決定將嚴恬放在眼皮子底下,否則隻憑他二人去鬧,還不知道要闖出什麽禍來。
“貴人們自有打算,卻不是我們這些人可妄加評斷的。”
“嗬,什麽打算?想來不過是外祖母為保方玉廷的小命和陸氏私底下達成了個什麽約定。無非是陸氏將方玉廷視為己出,而上麵再賜給陸氏國公夫人的品級尊榮。
“那柳氏本就娘家沒人,如此一死,更是孤魂野鬼無人替她出頭,將這樣一個人從世上抹去,簡直再輕易不過了。
“那陸氏從此便可自稱是這國公府的主母正妻,甚至以原配嫡妻自居。畢竟續弦在原配牌位麵前是要執妾禮的,想想她也不會沒事找事地去提這麽個人。
“隻是可惜,我看那陸氏對方玉廷十分一般,別說視若己出,恐怕連普通的外人都不如。否則外祖母當年如何會大張旗鼓地鬧了那麽一場?後來的平國公府裏,還不知有多少不足為外人所道的事呢!”
秦主恩的這番話說得並不怎麽委婉,卻皆是嚴氏父女心中所想。嚴文寬忍不住歎氣,家宅不寧的根由皆是利益紛爭。秦主恩猜得不錯,當年平國公府裏確實比他們想象的還要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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