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群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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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鳴聞覺得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嚴家妹妹果然名不虛傳,美得生動無比,美得靈氣逼人,和他平日裏所見的那些美人兒完全不同。
他從小便認為自己天賦異稟,極擅鑒人,尤其擅鑒美人。嚴家妹妹可當得起“不俗”二字。
這卻十分難得。碌碌俗世,除了他自己,還有誰能擔得起這兩個字?也就這嚴家妹妹,仿佛唯二可當得此評。
嚴恬並不知道自己一眼便成了別人心中的白月光。跟著宮娥走進椒陽正殿時,她還挺驚訝,怎麽除了端坐在鳳座上的皇後娘娘,殿內竟還坐著一位夫人和一個年輕公子。
心念一轉,也就想明白了,這二人大概便是皇後娘娘的母親和胞弟。那年輕公子應該就是那位把她三堂哥的話聽進心裏然後立馬讓她“懿旨臨門”的“國舅爺”了。
“臣女嚴恬叩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金安。”嚴恬依著規矩三拜九叩。
“不必多禮。豆蒄去扶嚴大小姐起來。賜座。”
嚴恬未料到皇後娘娘的聲音會是這樣的。她原本以為便不是像太後娘娘那般威嚴壓迫,也應該如長公主那般清冷洞察。可皇後娘娘的聲音卻溫柔清朗,沉穩中又藏著幾分暖意,讓人一聽就覺得這是一個又溫和又善良的人。
嚴恬起身時便忍不住偷偷向上看了一眼。人如其聲,芙蓉粉麵上嵌著一雙清波粼粼的圓圓杏眼,波光蕩漾間那清澈便溢了出來,浸染了芙蓉粉麵,浸染了皓齒朱唇,皇後娘娘整個人都是柔和清澈的。可不知為何,這清澈卻並不十分明亮,其中似乎蒸騰著一層淡紫的霧氣,縈繞著一絲絲'違和的憂鬱。這憂鬱從哪兒而來呢?她明明從小到大都應該被保護得很好。哪怕在這座清規森嚴讓人生畏的皇宮裏。
嚴恬想起來之前大伯母和她的私語:
皇帝十七大婚隨即親政,太後娘娘激流勇退,立時將朝堂讓權給皇上。這也是為何曆朝曆代若子幼母強太後聽政,最後都落得個母子生隙天家無情的下場,但本朝卻自始都是母慈子孝,皇帝與太後一直感情深厚,母子相得。
不過當時新晉的皇後娘娘卻才不過剛及笄,年齡太輕,陡然掌權後宮,實在吃力。
於是太後便多有操勞,從前朝轉向後宮,手把手地扶持教導。本想著不過一些時日也便放權給皇後,但是天眷大齊,國祚綿長,帝後大婚不久就傳出喜訊,皇後娘娘懷上了龍嗣。嫡長子,意義非凡。於是交接後宮之事也就暫時放下。不料這一放便是十多年。
恬兒原說得不錯,太後娘娘這幾十年的後宮統禦成果斐然,宮禁門署各司其職,尚宮主事盡職盡責。可太後娘娘雖是強人,卻不是神人。這兩年她老人家的身子愈發不爽,於是終慢慢將宮中大小事務徹底交給了皇後。
但……這位皇後娘娘做姑娘時就是出了名的好性兒,最是溫柔賢惠。這些年又因太後羽翼庇護而無憂無愁,故而雖年歲漸長,卻仍天真赤誠。可宮中那種地方,天真赤誠隻會……
大伯母沒有再往下說,但嚴恬卻從她意味深長的目光中猜出了後麵的話。以皇後娘娘的性子,若隻是當一普通富裕之家的小兒媳,倒沒有什麽,反倒會因其溫柔可愛討得公婆喜歡。可若是當一家子主母宗婦,那就多少有些不足了。更何況是這統領後宮,表率天下女子的一國之母,皇後娘娘……
……
宮女搬來繡埻,放在梁夫人對麵。嚴恬垂首謝座,心中雖波濤起伏,但麵上卻半分不顯。隻聽得上頭的皇後娘娘笑盈盈地和她閑話家常道:“嚴大小姐莫要拘緊,梁嚴兩府本就是世交,嚴小姐來本宮這兒就當走親戚才好。今日恰好本宮的母親和娘家兄弟也進得宮來。隻當是親戚間敘舊,陪本宮說說話兒便是。”
嚴恬聽此趕忙起身離座,又給梁夫人見禮,口中道,“見過夫人。”
梁夫人起身親自扶起嚴恬,低頭仔仔細細看了她一番,隨後笑著對皇後道:“真是名不虛傳,果然是個極標誌的孩子。”說罷伸手摘下發間的纏絲嵌寶蓮花金釵插到了嚴恬的發髻上,以充見麵之禮。
長者賜,不應辭。嚴恬忙再施一禮謝賜,卻並不多言,麵上隻做嬌羞怯弱之狀,意欲趕緊將眼下這尬死人的場麵給應付過去。麵前這兩位大佬最好能看在自己木訥無趣的份兒上,大發慈悲地當場把她當個風箏給放了。
隻是嚴恬這架風箏還沒等“才乘一線憑風去”,就“便有愚兒仰麵看”了。
“嚴家妹妹是個不俗之人,母親給這等金銀蠢物卻是俗了,配不上嚴家妹妹。比不上娘腕上的玉環。古人曰‘石之美者,且玉有五德。’既以玉比美,又以玉比德,可不正與嚴家妹妹相配?”
嚴恬有些驚訝,一抬頭正見皇後的親弟弟笑眯眯地看向自己。那少年似乎並不比她大,眉染春煙,眼含秋水,春煙有意,秋水蘊情,又錦衣玉冠,玉麵朱唇,著實是個一等一的富貴膏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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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這麽當眾把自己親娘給撅了?這話的意思簡直就是:娘你看你送的這禮,忒俗了!你手腕上那鐲子那麽好,為啥不送人呢?是不舍得嗎?
嚴恬看了眼麵色鐵青一時下不來台的梁夫人,忙打圓場道:“公子實在過獎了,嚴恬不敢當。都說長者佩玉延年益壽,又或玉配君子。嚴恬年少,又是一介裙釵,並不適合。反而夫人所賜與我正好相合。夫人慈愛,寓意深遠,乃是教導嚴恬,應女事不廢,理妝整鬢,婦容益恭。”
私心裏她自然更喜歡金子,若真遇上急事兒,剪了就能當錢花。玉這東西,變現不便,還嬌貴易碎,實在是中看不中用。再說自己一個沒什麽婦德的人佩這象征德行的美玉實在受之有愧,沒的再“玷汙”了人家。
隻是嚴恬一番話說完,卻當即讓其他三人一默。原本被親兒子給架到台上下不來的梁夫人看了皇後一眼,微微點點頭,不靠譜的梁鳴聞竟靠譜了一回,這丫頭口齒一流,應對得體,更難得的是這份急智,看來那道惹相爺發了大火的懿旨並沒有白發。
梁皇後也覺得這丫頭有趣。自己素無急智,而聞兒自小就古靈精怪,淘氣起來常常讓她都十分無措,難得這姑娘竟然張口就把話給接住了。既沒讓聞兒鬧下去,也全了她母親的麵子,真真是難得。
而此時梁鳴聞不知為何臉上突地通紅一片,忙掩飾著起身行禮:“嚴家妹妹果然如嚴三哥說的一樣,才思敏捷,聰慧過人。不俗已是世人少有,聰慧更是於女子中難尋……”
好嘛!這是明目張膽地就把她三堂哥給賣岀來了!嚴恪何止交友不慎,他簡直誤入歧途了這是!
嚴恬忙低下頭去,道了句,“不敢當。”
眾人正說著話兒呢,忽然一個小宮女慌慌張張跑了進來:“娘娘,皇後娘娘,不好了!幾位主子在芍藥圃打起來了……”
……
當嚴恬跟著皇後一行來到芍藥圃時,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皇妃吵架?這分明是潑婦比武!
幾拔兒人馬已經滾成了土茄子。忠心耿耿的宮娥太監們一邊各自竭力將自家主子從人堆兒裏扒拉出來護在身後,一邊又個兒頂個兒不怕死地閉著眼睛向前衝鋒陷陣。
有人幹脆扯著嗓子仰天嚎道:“你們護著主子!對麵那幫人交給我了!”真真是一個比一個赤膽忠心,一個比一個恪盡職守!乍一看,竟滾了一地的忠心典範、護主楷模,讓見者感動,聞者落淚。這不皇後就快哭了,被眼前的景象給氣哭的!
不過,還沒等皇後娘娘真哭出來,裹挾在人群中年齡最小的肖才人倒搶先開嗓號啕起來。
肖才人入宮不久,今年才剛滿十五,大概是從未見識過如此盛況,雖被太監宮女團團護住,可還是嚇得花容失色,體似篩糠,陡然看見皇後來了,立時如見親人,心酸委屈一股腦兒地湧了上來,於是立馬用響亮的哭聲,第一時間向親人皇後娘娘問安。
而趙婕妤和呂才人此時此刻就淡定很多。許是年歲稍長,也算吃過見過,此種場麵完全造不成心理負擔,反而更加全情投入,共襄盛舉!咱們是來參戰的,不是來參禪的!小的們!跟著本宮衝呀!
因此,皇後娘娘駕到,這倆是誰也沒有看到。隻一心想著,老娘的武魂已燃!都得死!
站得離戰場最遠的陶美人倒是也看見皇後了,到底是出了名的知書達理,此刻她既沒有像肖才人那樣如見親人先哭為敬,也沒像其他兩位那樣隻一門心思地共襄盛舉,而是一直小心翼翼地護著肚子,臉上雖有驚乍,但行動卻異常沉穩,被一眾身強力壯的宮娥太監們團團護在中間,乍一看,那幾層人牆竟圍成了個結實的圓甕,最外層的太監們一個個極力招架,原是想護著自家主子速速離開戰場。不過在看見皇後娘娘之後,陶美人立刻發出指令,由宮女攙扶著,小心翼翼扶著腰身,挺著依舊平坦的肚子,緩緩把這個大甕平移了過來。
皇後都被驚著了!瞠目結舌地眼睜睜看著這個人甕,隊形不變,步調一致,齊心協力,整齊劃一地一步步緩緩移到自己麵前。仿佛陶美人穿了件裙擺異常寬大的舞裙,隻是上麵綴滿了活人……
其他嬪妃也有不少跑來看熱鬧的,煽風起哄的、掩嘴說笑的,宮裏嘛,大家都是一家人,講究的就是一方有難,八方逃竄,安全距離,仔細觀看。
梁皇後此刻隻覺得腦瓜仁子嗡嗡直響。嬪妃互毆?曆朝曆代簡直聞所未聞!
梁夫人和梁鳴聞更是從未見過如此陣仗,一時間麵麵相覷手足無措。此為皇宮內闈,打架的又是嬪妃貴人,皇帝家事,他們這些外戚本就應該裝作看不見避著嫌疑才是。
可梁皇後現下是真被氣著了,抖著手指向人群,竟愣是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梁夫人見狀嚇了一跳,趕緊上前替她捋順前心後背。
好好好!原來是她自己想差了!什麽“左不過一家人”?什麽“讓她們自己鬧去”?這場麵若是再放任不管,這群人豈不是要大鬧天宮!梁皇後氣得抖成一團,忍無可忍,剛要大喝一聲以震懾亂局,卻突然被人扶住了另一隻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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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您看,是否派人去把宮正司的人叫來?”
是嚴恬。
梁皇後轉頭看她,四目相對,電光石火,靈犀一點。這小丫頭不疾不徐堅定平靜的外表下似乎蘊藏著某種讓人心安的力量。
被她眼中的幽潭冷泉一沁,梁皇後立時冷靜了下來。她略一沉吟便點了點頭,轉身看向一旁的晴圓:“去把趙宮正叫來。”
一司掌事,正五品女官,掌著戒令、糾禁、謫罰,自是不能隨便派個小宮女去叫。晴圓去,卻是正好。
見皇後終是定下心來,嚴恬微微一笑,轉身衝豆蒄輕福一禮:“煩請姐姐派人去給娘娘搬把舒服的椅子來。”
……
六月中旬的半晌午,日頭還是挺毒的。宮正司的張宮正跟在晴圓身後不過隻急走了兩步,額頭上便密密地見了汗珠。快到芍藥圃時,老遠就看到一把明晃晃的九鳳黃緞曲柄傘蓋支在柳樹蔭處。皇後娘娘坐在傘下端著茶碗卻半天未動,隻瞪著柳蔭外烏殃殃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運氣。肖才人、呂才人、趙婕妤,還有剛剛圍觀看熱鬧的嬪妃主子們,現下俱都老老實實站在蔭涼底下,垂頭恭立,大氣都不敢出。陶美人因為有孕,被賜了個繡埻兒坐在了皇後娘娘身旁,卻同其他人一樣有些許不安和無措。
張宮趕緊低下頭,快步跟著晴圓走了過來。滿芍藥圃跪著站著少說也有幾十號人,卻異常安靜。皇後娘娘麵沉似水,許是被氣狠了,並不似平日裏的溫柔隨和。
……
剛剛她被互毆的嬪妃們氣得昏了頭,差點兒沒大喊大叫地親自上前製止。若真如此,被有心人一傳,說不定就變成了皇後為爭風吃醋,親自上陣鬥毆……
這話自是沒人會信,可怕就怕這種流言傳得多了,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真相許不重要,可人言實在可畏。
多虧嚴恬及時上前提醒。梁夫人也立時反應過來了,這涉及到後宮內幃,又皆是嬪妃貴人,她一個外命婦帶著個外男在此實在不合適,於是忙領著梁鳴聞匆匆告退回避。皇後也重新收拾了下心境,開始認真審視此事。
她隻是自小嬌養,性子是率真單純了些,卻並不是無知。宮妃當眾互毆,已是一件大大的醜聞,曆朝曆代都聞所未聞。無論如何,皇後無能的帽子現在都已是兜頭扣了下來。這兩日肖才人她們鬧騰的事情她原想著眾人慢慢商量著處理便是,如今鬧成這樣定是不行了。原不緊急的事,經此一鬧也變成緊急,此事必須快刀斬亂麻,將不利影響降到最低。
她轉頭看了看嚴恬,或許弟弟說的不錯,這姑娘大概還真能幫她一二。
“張宮正,你來的正好!”皇後將茶碗遞給了豆蒄,隨後指著地上跪了一麵的宮女太監們,“這皇宮大內,天子居所,竟有奴才私鬥!簡直豈有此理!你帶人將這幾撥奴才帶回宮正司,依宮規處置便是。”
皇後一開口便把事情定性成奴才間的私鬥,既不提聚眾人數,又說依宮規處置,就是不想將事兒鬧大,也不要牽扯到各位娘娘們頭上。主子們沒事,那麽這些打架的奴才們也自然不會有什麽大事,不過是個意氣相爭,施以小懲。張宮正心領神會,忙低頭稱諾,然後吩咐跟在自己身後的兩個女史馬上去清點鬧事的宮人,並領去宮正司。
如此一來原本剛安靜下來的芍藥圃,立時又鬧騰起來,有人害怕得哭了起來,有人開始磕頭求饒,還有人抬起身子去向自己的主子求救,一時間鬧哄哄地亂了套。
皇後按著太陽穴不勝其擾,衝張宮正連連擺手,示意她快些處理。
不過此時原本低眉順眼兒站在嬪妃中的趙婕妤看見自己的貼身宮女珍珠苦著一張臉衝自己擠眉弄眼連連央告,又見皇後娘娘閉目養神也不管這亂糟糟的場麵,似又恢複了平時的好性兒,於是心思便活泛了一些,悄悄邁出一隻腳,剛準備上前跪地替自己的奴才們求饒。卻忽聽皇後娘娘身邊那群宮女中也不知是哪一個高聲宣道:“哭鬧攪擾者,乃係心懷怨懟,以下犯上!依宮規,杖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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