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親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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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恬中的是夾竹桃之毒。
    夾竹桃,極毒之物,尤其種子,毒性最強。中毒者會心悸房顫,脈搏短絀,與心疾的症狀幾乎一般無二,連太醫都很難診辨出二者的區別。孫醫正也正因如此才斷定嚴恬是犯了心疾。不過話說回來,即使孫醫正稍有懷疑,可這深宮大內,皇後寢宮,誰又敢輕易說出“中毒”二字!那輕飄飄的兩個字,說不定會立時引起一場血雨腥風。
    好在之後嚴恬吐了,除去大半毒物,看似是因心疾內髒瘀血所致,實則乃係中毒反應,卻著實因此保住一命。
    當嚴恬將蘸濕的帕子塞進秦主恩袖中時,他當即便心有靈犀一點通,知道嚴恬絕不是突發急症,而是中了陰謀!
    可隨及宮人們呼啦啦湧上前來。皇上竟也來了!有人去請了孫醫正。他被眾人擠了開來。嚴恬就這樣被浩浩蕩蕩地送進了椒陽宮的清風小築……
    看著她被人抬走,秦主恩下意識地想跟過去,卻被太後給一把拽住,讓他“莫要添亂”。
    秦主恩不知道自己當時說了什麽,做了什麽,表情如何,甚至心境如何。隻覺得自見嚴恬倒地的那一刻,心便陡然被拋向空中,然後就再沒有落過地,也不知飛到了何處。沒了心,人自然就是變得麻木遲鈍起來,又滿是不耐煩。後麵外祖母的嘴張張合合,似對他說了些什麽,可入耳的卻隻有一片嘈雜。
    眼前所有的人似乎一下子突然變得詭異沉悶又不可理喻。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對他來說都是極大的負擔,讓他隻想發狂。
    秦主恩抱著腦袋,頭疼欲裂,清晰明白的卻唯有“嚴恬”二字,嚴恬!嚴恬!嚴恬……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出的宮,也不知道是如何有條不紊地召集手下辨認那塊洇濕手帕上的毒。他掌著京中三個江湖門派,尋一個擅長識毒的人並不難。
    一切按部就班,卻又麻木至極。當調查妥當,趕到嚴家小院時,天色已晚,然後秦主恩看到了和自己一樣木然遲鈍且滿麵蒼桑的嚴文寬。
    二人聊了兩句,隨後便各自陷入了無盡壓抑的沉默中。恐慌如洶湧的潮水,鋪天蓋地地砸了過來,將兩人吞噬淹沒,隻剩下窗外那片無聲無息的黑暗……
    孫伯進來添了一次燈油,胡嬸上過兩次熱食,可書房裏那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就這樣不言不語,不搖不動,坐了一夜,似泥胎木塑,隻直挺挺地望著對方。
    直至天將破曉,東方漸明,院門陡然被拍得山響。定安侯府派人來報信:嚴恬醒了!昨夜子時就醒了,隻是那時皇城已然下鑰,便隻能等到今早天亮派人給定安侯府送信。
    嚴文寬終於敢閉上眼睛長舒口氣,卻哪知心頭一鬆,整個人就突然不支,身子一歪便一頭栽了下來。不過立時被一大雙手扶住。
    嚴文寬抬頭看了看扶住自己的秦主恩,同樣熬了一夜,同樣雙眼密布血絲,滿麵憔悴。他衝他點了點頭,勉強開口道了一句:“恬恬任性,你以後多多擔待。”
    沒有什麽比這十一個字更重的托付了。此刻一位父親正顫巍巍地雙手捧出他那百般嗬護萬分珍愛的寶貝,卻以極低的姿態仰麵托送,鄭重地交付於他人。
    秦主恩眼中的血絲一下子更紅了,氤氳著水霧,他點了點頭:“您放心!”
    他要馬上進宮!他必須親眼看到嚴恬安好!
    ……
    頭一晚除子時醒來那一次,其餘時間嚴恬幾乎都在昏睡。也不知睡了多久,再睜眼時已經天光大亮。
    二夫人仍坐在床邊,似守了一夜,眼下青黑,神情萎靡。見她醒來,麵上一喜,忙吩咐小珠去給嚴恬弄些粥食湯藥來,卻起身猛了,當即隻覺眼前一黑,隨即天旋地轉,她忙扶住床柱。
    嚴恬嚇了一跳,叫了聲“伯娘”!欠身就要起來,卻把自己閃得一陣目眩,又重新跌回床上。
    好在青鳥就在旁邊,立時同小珠一起上前扶住二夫人。然後忙咐吩宮娥去叫當值的醫女給二夫人診脈,卻是因為熬了一夜,連驚帶嚇給累的。
    嚴恬心中又感動又內疚,於是隻說宮中姑姑會多有照顧,好說歹說才將二夫人勸去偏殿休息。小珠本來她也想給打發下去休息的,不想這丫頭死倔,愣是瞪著眼睛說不困,隻圍在她床前打轉兒。嚴恬無法,也便隨她去了。
    青鳥果然盡心,一邊派人去稟告皇後娘娘,請孫醫正來診脈,一邊布置嚴恬的膳食,又命人打水,伺候嚴恬盥洗。
    一番折騰,嚴恬雖仍覺得身體虛弱,但精神上倒似好了不少。到底她當時自救得當,再加上自幼體壯,總算熬過一劫。
    隻是剛想鬆口氣,心下考慮著不如待二伯母休息好後,便趁機跟皇後娘娘辭行,隨其出宮還家。自己中毒之迷尚未解開,皇宮實在是個大大的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卻不想,下一刻豆蒄便匆匆趕來通報:一會兒皇上、皇後駕到!恬姑娘準備一下接駕。娘娘又說,得知定安侯府的二夫人熬了一夜,才剛休息,莫要驚擾才好,就不必去召她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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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也沒想到永治帝會親自跑過來看一個臣女!清風小築上下皆驚,一時間派來伺候嚴恬的宮女太監們皆手忙腳亂,慌慌張張地沒了章法。
    嚴恬一時也有些摸不著頭腦,完全不知皇上此舉何意。但事到眼前,也隻能沉心定氣,命小珠幫自己梳頭更衣。
    待永治帝邁進清風小築時,便見嚴恬已穿戴整齊,被人扶著跪地迎駕。蒼白的小臉滿是病容,跪地之姿如嬌花弱柳,大有弱不勝衣之態。可卻雙眸烏亮,神色堅毅,與這楚楚可憐的柔弱刹時衝撞成一種奇妙的感覺。她似乎比幾個月前所見更添幾分恬靜溫柔,卻又似乎比幾個月前更加通透倔強。
    永治帝的心尖尖兒忍不住一顫,隨即又沒由來地跳了兩跳。
    “你大病未愈,不必多禮。”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不過短短幾個字,卻被說得甚為婉轉悠揚,是平日裏難見的和藹可親。
    一旁的皇後忍不住抬眼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
    晨光透過窗戶,灑在這位人間帝王的身上,卻映照出了天神般的模樣。不過穿著件半新不舊的明黃色的常服,烏發綰髻也隻是一支白玉簪子,但身姿如鬆,似不染凡塵。
    這位主宰著她整個世界的天神,和她是少年夫妻,也曾溫柔繾綣如膠似漆,也曾笑語晏晏琴瑟相隨。他也曾常常這般饒有興趣地同她說話,熱情濃烈,滿是感情。可不知又從何時起,這一切忽地就被冰封於原地。一切的快樂歡喜、溫柔可親,皆化為相敬如賓、刺骨寒冰。
    是從何時開始的呢?從淑妃也生下皇子?從麗嬪入宮?從那些鮮妍的麵孔斷斷續續地出現在她麵前?還是從他覺得自己不夠能幹,不是想像中皇後該有的樣子,愈發對自己不耐煩開始?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皇後娘娘搖了搖頭頭,拉回思緒,指揮著宮人將嚴恬重新扶到床上,又命人在她身後墊上厚厚軟軟的引枕。
    屋內狹小,有太監搬來兩個繡埻兒擺在床前,帝後二人落座。
    跟來的孫醫正上前看診,卻無論如何不敢同皇上、皇後平起平坐,於是隻能單膝點地為嚴恬把脈。
    見此情景,嚴恬嚇了一跳。一個胡子都白了的老禦醫半跪在自己床前?這哪裏使得!忙掙紮著要下床。
    皇後卻起身上前扶住她,隨後坐到了床頭。如此孫醫正便是在跪皇後娘娘,而非嚴恬。
    這體貼之舉讓嚴恬不禁心中一暖。仰頭去衝身邊的皇後甜蜜一笑。皇後則笑著伸手替她理了理鬢邊碎發,如同對待自家寵愛的小妹。
    “嚴大小姐已然無礙。”片刻後,孫醫正起身向帝後二人行禮回稟。
    “那以後可還會再犯?”永治帝親自開口問道。
    孫醫正額上見了汗,卻不敢掏出手帕去擦,隻搖了搖頭:“這,這不好說。”
    永治帝皺了皺眉,揮手讓他退下。隨後看著床上的嚴恬,笑著寬慰道:“你倒不用擔心,不管這心疾之症是輕是重。朕都保你長命百歲。”
    皇後忍不住又抬頭看了皇帝一眼。金口玉言,皇帝說的每一句話都不是兒戲。
    果然,嚴恬機靈,蒼白的小臉上立時喜笑顏開,拱手謝恩道,“嚴括謝陛下隆恩!自此嚴恬與嚴氏定不負陛下厚愛,定長命百歲……”
    “誒!你這丫頭!莫忽悠朕!”皇帝嘴上雖是輕斥,可臉上的笑意卻未變,“朕何時提過嚴氏?你這如何就把嚴氏給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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