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拄著拐杖邁上樓梯，許是年輕時當過兵的緣故，背影總是給人一種不卑不亢之感。
    舒漾默不作聲的跟在後麵。
    外公這次回來怎麽像變了一個人，對她如此冷漠！
    從前外公是最疼愛她的！
    盯著兩人漸漸消失的身影，舒淺一臉幸災樂禍，心中篤定了老者定會懲罰舒漾。
    書房。
    老者在黑色皮質沙發坐下，伸手摘掉禮帽，露出了那張飽經滄桑的麵孔和滿頭斑白。
    舒漾輕輕地關上門，轉身之際與老者四目相視，頓時她鼻尖發酸，心口的位置隱隱作痛起來。
    她記憶中的外公！
    終於又見到了！
    “外公。”舒漾走到老者麵前，輕輕的開口喚道。
    “坐吧。”
    舒鴻霖依舊板著臉，示意她坐在對麵。
    接著，他從上衣口袋拿出一部手機，或許是沒戴老花鏡，他眼睛微微眯起，枯瘦的手在上麵點了幾下，將手機推到舒漾麵前。
    舒漾拿起來一看，上麵正是她昨日發的朋友圈，與厲北寒那張親密合照。
    “這是怎麽回事？”舒鴻霖沉聲質問她。
    舒漾抿了下唇，對上老者透著威嚴審視般的目光，她一字一頓道：“我......跟厲景宸分手了，與厲北寒在一起了。”
    “簡直胡鬧！”舒鴻霖冷聲嗬斥，龍頭拐杖重重杵在地上。
    接著，便是劈頭蓋臉一頓訓斥，“舒漾，感情不是兒戲！外公曾經不止一次告誡過你，做事要三思而後行，可你呢，卻是越發放肆了！那厲家是何等狼窩，厲北寒在厲家的處境你又可曾了解？”
    聞言，舒漾細密纖長的羽睫輕顫，她低斂著眸子，緘默不言了。
    漸漸的她紅了眼眶，仿佛兩世以來的委屈都在這一刻席卷而來。
    “你......”
    見狀，舒鴻霖訓斥的話全部卡在喉嚨裏。
    氣氛沉寂半晌，隻聽他暗暗歎了口氣。
    “罷了罷了，你這丫頭怎麽回事啊，平素不是最桀驁不馴，怎麽今日訓你兩句，你就委屈上了！
    “漾漾，外公是欣賞你行事果敢，但凡事也要有個度！你與厲景宸那小子外公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外公看得出來，那小子是真心對你好，可厲北寒，你了解他嗎？你可知那個厲老頭，以及厲家其他人有多不待見他，你跟他牽扯到一起，就是在跟厲家作對！厲家人的手段不需外公提醒你了吧！”
    “漾漾，厲家這麽多年爾虞我詐，紛爭不斷，外公不希望你過那樣的生活，外公隻想著你能平平安安，雖不至於嫁到尋常人家，但也要找一個真正體貼之人，能護著你，寵著你，外公就放心了。與厲景宸那小子分了就分了吧，你若真嫁到厲家，外公怕是到死都不能瞑目，定時時為你擔憂。”
    死不瞑目......
    舒漾的身體猛然僵住，像是被戳中了內心深處的痛，臉色慘白的嚇人，唇瓣微微顫抖。
    而後，眼淚悄無聲息的一顆顆滑落，從臉頰流淌至白皙的下頜，打濕了衣襟。
    隻有在最親的人麵前，她才甘願褪去所有囂張與狂傲，暴露出最脆弱的一麵！
    “怎麽還哭上了，行了行了，外公不訓你就是了。這麽久了，外公在國外最想念的就是你，還有你哥哥啊，唉......”
    想到舒慕時，舒老爺子眼圈微紅，既心疼又無奈。
    舒漾的眸光亦黯淡了一瞬，她眨了眨眼將淚水擠掉，眼睫上還掛著晶瑩剔透的水珠。
    她抬起頭看向老者，唇瓣輕啟：“哥哥若是知道您回來一定很開心，還有張姨，她之前總跟我念叨，說你最愛吃她做的菜。”
    舒鴻霖立刻往門口看了一眼，明白她的意思，又提高了音量：“是啊！漾漾啊，前兩日你舅媽跟我講了，你搬去了公寓？那今晚外公也就不留在舒家了，過去找你張姨敘敘舊，的確挺想念你張姨做的菜。”
    說完，舒鴻霖又看了眼複古式的腕表，壓低聲音：“時間還早，跟我去醫院看看阿時吧。”
    “好。”舒漾頷首。
    下樓時，葉夢茹和舒城海已經不見人影，隻剩下舒淺坐在沙發上對著鏡子補妝。
    看到舒漾明顯是哭過，她心裏樂開了花，將名牌唇釉塞進包包裏，臉上露出甜甜的笑容站起來，喚道：“爺爺。呦，姐姐怎麽還哭了？”
    舒鴻霖氣勢淩冽睨向她，語氣硬冷：“舒淺，轉告你爸爸，明天的股東大會我也會參加。”
    舒淺的笑容當即僵在臉上，輕聲應了句，“好。”
    凝著他們漸行漸遠，舒淺暗暗攥拳，指甲幾乎陷進了肉類，麵容扭曲充滿恨意。
    一定是舒漾這個賤人對爺爺說了什麽！
    她要告訴爸爸提早防備！
    ……
    醫院。
    舒鴻霖和舒漾均穿上了無菌服，坐在了舒慕時的病床兩側。
    環視著他削瘦蒼白的輪廓，舒鴻霖忍住眼底的澀意，痛心疾首的開口：“阿時，外公回來了，是外公回來晚了。”
    “方才在路上你妹妹問我，信不信車禍是意外，外公不相信！漾漾——”
    說著，他望向舒漾，繼續說道：“這一年多外公雖人在國外，但集團裏的事也有不少人給外公反映過，這次外公回來短時間內不會再走了，外公會把你哥哥的事情查清楚的。”
    舒漾點了點頭，清澈的杏眸裏劃過一絲銳芒。
    “嗯，我會跟您一起查下去的。”
    未曾想，老爺子一臉嚴肅的拒絕了，“你還小有些事不適合插手，外公收回之前的話，你既不願意打理集團，就安心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吧，回來之前，外公已經跟挪威航空學院的院長打過招呼了，過不了幾天去通知書就會發到你郵箱。”
    “什麽！”舒漾滿眼驚愕。
    事情似乎越來越超出她的想象了！
    舒鴻霖沒再看舒漾，目光泛著慈愛，一邊為舒慕時掖著被子，一邊道：“去國外你能有更好的發展，順便磨磨你的性子，讓你成熟穩重些，多一些見識。這天下好男兒不止京市才有，更不會出自厲家，多走走，多看看，才會遇到那個你真正想要的人！”
    “……”
    舒漾忽然感覺自己好像快要把控不住事態的發展了，她繃緊小臉，斬釘截鐵：“不！外公，我不能去國外！”
    大仇未報，怎麽可以一走了之！
    還有阿北，她說過這輩子絕不負他！
    舒鴻霖沉下臉，不同於在舒家的嚴厲態度，有幾分真正要發怒的意思。
    “你不去是因為那個厲北寒？舒漾，這一次外公不會由著你胡鬧，你想跟厲北寒在一起，外公決不答應！”
    見她沒有否認，舒鴻霖精明的眼底閃過一抹淩厲。
    “漾漾，你老實告訴外公，你是不是被厲北寒抓住了什麽把柄？若非如此，外公想不明白，你怎麽會喜歡那樣一個人。”
    厲北寒殺伐果決，骨子裏便帶著涼薄冷血，他是一頭狼，一頭被厲家丟棄在野外的狼！
    “沒有，他不曾逼迫我，是我心甘情願與他在一起，我喜歡他，真的喜歡他！”
    舒鴻霖心底泛起一抹複雜，默默打量舒漾。
    怎麽會……
    漾漾她應該是被逼迫的才對！
    這時，舒漾的手機突然響起。
    看著屏幕上跳動的名字，舒漾果斷掛掉。
    厲景汐給她打電話做什麽！
    她居然忘刪掉她的號碼了。
    舒漾直接將厲景汐拖進黑名單，祖孫二人都略過了之前的話題，陪舒慕時說了會兒話，便離開了。
    然而，好巧不巧，在電梯降到第五層的時候，竟遇見了厲景汐。
    厲景汐眼睛通紅，應該是哭過。
    見到舒鴻霖，她雖有些不情願，但還是咬著唇瓣低低喚了一聲，“舒……舒爺爺好。”
    隨即，視線落在了舒漾身上，沒了往日的諷刺和奚落，卻充滿了怨念和委屈。
    舒漾不由得蹙起眉心。
    這時，電梯停在了一樓，舒漾攙扶著舒老爺子的胳膊，往外走去。
    厲景汐也緊跟著追出來，她張開雙臂攔在舒漾麵前，眼淚像斷了線珠子不停的掉落。
    “舒漾，你不許走！你知不知道哥哥出車禍了，哥哥因為你——出了車禍！他差點就死了！你呢，你為什麽要背叛我哥哥，你不是最喜歡他了嗎？你憑什麽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
    厲景汐瘋了一般上前抓住舒漾的手腕，“走，跟我去見哥哥！”
    “放手！”
    舒漾冷冷的甩開她，目光凜冽宛若冬日的寒霜，周身壓迫感十足。
    “我不會去見他。”
    她淡淡丟下一句話，既然斷了，那邊斷得幹幹淨淨！
    她不是聖母，她生性涼薄，就算他出事是因為她那又怎樣？
    他是個成年人，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也該承受應有後果！
    舒漾抿緊唇瓣，側過頭望向舒鴻霖，“走吧外公。”
    厲景汐急了一下，蓄滿淚水的眸子呈現出濃濃的恨意，情緒好像完全失控了。
    眼淚順著她的臉頰翻滾墜落，她忍不住更加大聲的嘶喊道：“可你不見他他會死的！他方才醒來一句多餘的話都不肯對我們講，甚至以拒絕治療威脅，他隻要見你！
    舒漾，你怎麽忍心折磨他！你忘了我哥哥從前對你的好了嗎？就算是要分手，我也不允許你這樣傷害他！我不管，今日無論如何，你都要跟我去見哥哥！”
    她如此毫無形象的撒潑，已經引得許多人駐足觀看，甚至指指點點。
    “厲家小丫頭，她跟你去。”
    一直沉默的舒鴻霖發話了，他歎了一口氣，睨向舒漾，字字鄭重：“漾漾，人命關天，去一趟吧，那小子應該是有些心結的沒解開，你真決意同他分手，也要說開了才行。”
    舒漾與舒鴻霖四目相對一會兒，最終點點頭。
    她隨厲景汐又進了電梯，一路上氣氛無比冷沉。
    進入病房，舒漾不期然的撞進一雙漆黑幽深的眼瞳，沒了以往的清澈。
    她愣了一下，關上門。
    厲景宸的母親林馨也在。
    她忽視掉林馨要將她生吞活剮了一樣的眼神，徑直走到厲景宸床前。
    “母親，你先出去。”
    厲景宸啞聲開口，他腦袋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繃帶，雙腿也打上石膏，就跟在夢裏看見的一樣。
    舒漾眯了眯眸子，心中忽然被一股怪異的感覺纏繞，她雙手插進裙子口袋裏，麵無表情的坐下。
    此時，房間隻剩他們二人，厲景宸卻遲遲不說話。
    舒漾不禁煩躁起來，手把玩著兜裏的手機。
    她正視厲景宸帶傷的臉龐，冷聲問道：“不是想見我？有什麽話你說吧！”
    厲景宸見她這般態度，眸光微不可察的黯淡下來，他扯出一抹牽強的笑意。
    “你現在就這麽不願看見我？漾漾，從什麽時候開始，你對我也變得不耐煩了？甚至厭惡……我們之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聞言，舒漾抿起櫻唇，精致的容顏覆上一層冰霜，輪廓線條微微繃緊。
    “那我們應該變成什麽樣啊？”她勾了勾唇，有幾分自嘲的意味。
    重生之後，她總是在回憶從前的種種，還恍惚想起了，在她和厲景宸剛在一起的時候，外公就曾問過她：漾漾，厲景宸待你雖好，可你認為他是你真正想要的那個人嗎？他有能力保護你嗎？
    那個時候她還大言不慚，現在反而打臉了。
    她和厲景宸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注定走不長！
    厲景宸不在乎她的諷刺，目光灼灼的盯著她，沙啞的嗓音透著一絲堅定。
    他說：“我們青梅竹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永遠不該提分手！”
    “嗬！”
    舒漾忽而嗤笑出聲，嘴角擒著一抹似笑非笑，凝著他的眼睛。
    “厲景宸，你還真是讓我意外，我以為臭味相投這個詞永遠不會用在你身上，你們厲家人還真是一個樣。”
    認為什麽都是理所當然的！
    “所以厲景宸，承認吧，你根本就不曾真正了解過我，在我舒漾的世界裏，隻有跟我同頻共振的人，才能與我白頭偕老。顯然，你不是。”
    厲景宸臉色一變，幽暗的眼底浮現起一抹濃濃的譏誚，更隱匿著從未有過的陰森冷冽。
    “那厲北寒是？一個野種，見不得光的私生子！漾漾，你真的是腦子不正常了！也是，被一個病態的瘋子囚禁了兩年，還怎麽指望你精神正常呢！”
    “你說什麽？”
    舒漾霍然起身，不敢置信的盯著厲景宸，渾身的神經繃緊。
    囚禁！
    他怎麽知道囚禁的事，莫非他也……
    ‘砰。’
    下一秒，病房的門被大力踹開。
    一群黑衣保鏢蜂蛹而入，敏捷有序的站成兩排，緊接著，一抹頎長的身影緩緩映入舒漾的眼簾。
    男人麵容冷峻，雙目陰鷙嗜血，似乎浸染著無盡的殺戮，周身更是席卷著深淵地獄般的死寂與絕望，一步步朝著舒漾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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