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八章 午時三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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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
    梁渠眸光閃動。
    北庭、南疆尚未有大規模戰役,無有大量俘虜入京,何況真要出事,修行至宗師,壽至三百,哪一個甘願束手就擒?
    犯了事,無不殊死抵抗,會像正常犯人一樣押送到刑場之上“斬首”者少之又少。
    從時間上推斷,簡家老祖正為合適人選。
    去年八月暴露,今年六月夏至處死,小一年,單論流程算快的。
    特事特辦。
    “什麽罪名?”
    “你平陽人你不……”蒙強話到一半,目露懷疑,“裏頭不會有什麽隱情吧?”
    “你知道什麽?”
    “你知道什麽?”
    “我當事人,真說了你可能就聽到不該聽的了。”
    蒙強張張嘴,啞口無言。
    “快說一說。”梁渠催促。
    “簡中義犯有謀叛、惡逆之罪,老祖大宗師簡天遠替死贖命,簡家捐贖白銀一百八十萬兩免牢獄,簡中義禁足青州五十年,遇赦不赦,裏頭有沒有別的賠償,我不清楚。”
    “那差不太多。”
    “咳,是不是有內幕?”蒙強湊上前來,“我能聽麽?”
    “不能。”
    “行吧。”
    蒙強沒有強求。
    天下間秘密多了去,比如眼前之人,不知立了什麽鳥功,二十歲就躥升至縣伯,放眼全大順沒幾個。
    該不會因為拉來了龍人族吧?
    蒙強打量著梁渠和龍娥英,目露懷疑。
    “冒犯了啊。”梁渠把龍娥英拉至身後。
    龍娥英自於身後輕笑。
    好一對唱和公婆!
    太陽穴突突跳動,蒙強按住穴位:“光你問我,你小子真狩虎圓滿,洞開玄光了?”
    “有假不成?”
    “牛逼!”蒙強豎大拇指,心悅誠服,“你這竄起來的速度,跟我後院裏的毛竹筍有一拚,熔煉百經呢?這個最難,打算幾年……”
    “我有機緣,半個月吧。”
    “呦嗬,長氣?”
    “上等淵流,等個介質。”頓了頓,梁渠補充,“現在單單糾結埋什麽當第三個神通種子。”
    “……”
    場麵一時靜默。
    “欸……”
    蒙強坐上石階,長長歎息,“日不雙麗,世不兩帝,怎麽伱的人生如此圓滿?尋個弟妹都美的讓旁人眼紅,什麽好事全給攤上?”
    四月興義伯積水潭洞開玄光。
    尋常人多生仰慕,覺世界之廣大,令人神往,同為狩虎大武師,反多出幾分苦澀。
    修行修行。
    四關、奔馬、狼煙、狩虎、臻象、夭龍……
    凡人用功至四關;稍有天資者苦練一生入奔馬;家境豐厚者入狼煙;有機緣者入狩虎;無不差者幸而入臻象;蓋世之才方入夭龍。
    四關七道,路擺在那。
    偏愈修愈覺許多東西,即便存在,今生無望。
    平日未覺有異,不會去想,不會去念,自己走自己的路。
    一碰到梁渠這樣的,便好似校場跑圈操練,讓同僚套圈,反觀自己,心髒狂跳,精疲力盡,張口喘息像個破風箱,難免哀傷。
    “蒙統領此言差矣。”梁渠拂去塵土,並排相坐,“儻辨美玉,君收白珪。我修行修的快,方能有那麽多好處‘攤’上來。假使我一輩子是個漁家子,莫說江淮龍女,便是我府上如今打雜的丫鬟都不一定瞧得上我。”
    龍娥英輕輕拽了拽梁渠衣襟,開口寬慰蒙強。
    “柏宗師年僅三十入宗師,八十未入夭龍,反不如龍象武聖後來居上,百物之生各遂其自然也,蒙校尉何須介懷?”
    “弟妹說話比你中聽。”
    “哈哈,所以我喜歡她嘛。”
    “……”
    西市人頭漸多。
    知曉有熱鬧可看的百姓將街道堵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一片黑黑壓壓,兩側高樓酒招飄搖,窗欄內亦有不少公子哥來湊熱鬧。
    堂堂宗師。
    大人物啊。
    當場轟殺多刺激。
    “幾時行刑?”
    “午時三刻,尚有一刻多鍾,人快上來了。”
    “我來時聽人說,殺宗師要用五雷轟頂,什麽道理?”
    “雷克邪嘛。”蒙強習以為常,“用雷性神通轟殺,死後留下的宗師殘餘比較幹淨,身軀比較完整,用處就比較多,以前一般是修行道家雷法神通的欽天監宗師來幹,今年換了個人,換成了寧王孫子。”
    “寧王孫子……”梁渠莫名耳熟,稍作回憶,“我有印象,前年天舶拍賣會上拍了驚雷氣,食氣成宗師了?”
    “對對對!”蒙強連連點頭,“就是他,今年年初入的宗師,我猜他使了銀子,來顯擺威風的。”
    龍娥英環顧四周,修行《眼識法》,能體會到不少目光黏來。
    “為何犯人皆殺於鬧市?如此……熱鬧?”
    菜市場。
    大街上。
    城樓前。
    一個簡單的木製高台便可開始,同其它活動的莊重完全不同。
    “刑人於市,與眾棄之。”蒙強道。
    “看過唱大戲嗎?咿咿呀呀的,把行刑流程與地方舞台化,借舞台化的公開處刑,形成隆重的律法展演,百姓也能看個樂,硬要說的話,和殺雞儆猴似而不同。”
    蒙強咀嚼:“你倒劍走偏鋒。”
    “時間快到了吧?”
    “差點忘了。”蒙強看了看日晷,站起身拍拍屁股,“得,我幹活去了,你和弟妹留這看吧!”
    托熟人的福。
    梁渠和龍娥英不用和別人擠,自刑場裏尋了個好位置,同羽林衛混到一塊,有兩張小板凳坐。
    整個法場讓數百名馬步軍嚴密包圍,中間夾雜少許羽林衛,法場的東北角搭建一個土台,用大油布圍起來。
    “油布裏是什麽?”龍娥英頭一回見人族行刑。
    “閻王神龕,香爐還有祭品。”
    “人來了!”
    百姓大喊一句。
    人潮自行分開。
    簡天遠讓天羽衛押送上前,手腳有鐵鏈捆縛。
    許是以死替還的緣故,簡天遠衣衫整潔,並未受太多折磨,依舊能看出曾經世家老祖的氣派,隻不過淩亂的頭發和迷茫的眼神中,驚惶和恐懼潮水一樣漫漲出來。
    堂堂大宗師,竟然在發抖!
    初時人群驚詫。
    這麽厲害的大人物,怎麽會抖呢?
    他不能,也不該抖啊。
    可轉念一想。
    哦。
    大宗師一樣是人。
    兩個眼睛一隻鼻,有想不到的,有看不到的,有做不到的,會喜,會怒,會怕。
    “沒什麽不一樣嘛!”
    “以為會更硬氣點……”
    “丟份了啊,去年秋後砍頭,好幾個漢子頭掉了,碗大個疤,一聲沒吭,單單奔馬、狼煙呢!”
    “聽你能耐,你怎麽不上去試試?”
    “我本本分分好吧”
    “簡大人,吃些吧?”
    樹墩前,吏員拎著酒肉上前。
    簡天遠恍若未聞,渾渾噩噩。
    眼看時日來不及,監斬官出言催促,吏員直接拿起雞腿往簡天遠的嘴裏硬塞,奈何一個吏員也撬不開大宗師的嘴,哪怕事先喂了軟骨散,隻弄得一臉油光。
    百姓哈哈大笑。
    龍娥英知曉簡天遠扒灰之事,沒覺得有何不忍,拉動梁渠衣袖好奇:“我知曉有斷頭飯一說,可為什麽硬要喂給他吃?”
    “因為這樣不會成餓死鬼。‘餓死鬼’一多,世道會亂,算習俗吧。”
    法場西南角的高台上,寧王孫子早早站立,環抱雙臂等待。
    “午時已到……”
    “嗚啊!”
    嘹亮的啼哭壓住了監斬官的話語。
    簡天遠忽地嚎啕大哭,以頭搶地。
    然後更為劇烈的雷鳴之音爆震全場!
    晴天白日。
    一陣刺眼強光劃破瞳孔,筆直的雷柱自長空貫穿而下。
    轟隆隆!
    “嗬!”
    沒有雷下留人。
    哭聲戛然而止。
    簡天遠微微張嘴,冒出一縷青煙,渾身皮囊似被淩亂扒下,露出焦紅血肉。
    半骨半肉的麵頰上,焦黑瞳孔轉動。
    轟隆!
    雷鳴再爆!
    第二、第三、第四……
    接連五雷。
    噗通!
    幾成焦炭的屍體倒落,露出瑩瑩玉骨。
    吏員們持拿鐵鉗,逐一將屍體裝入黃皮袋中。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