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章 夢幻泡影(二合一,5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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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帝堯之時,鴻水滔天,浩浩懷山襄陵,下民其憂。
    帝問:「嗟,四嶽,湯湯洪水滔天,浩浩懷山襄陵,下民其憂,有能使治者?」
    人皆曰:「可。」
    於是堯聽四嶽,用治水,九年而水不息,功用不成。及舜登用,攝行天子之政,巡狩。行視之治水無狀,乃於羽山以死。
    握緊手中之,梁渠止住紛亂思緒,望向因洪水來襲而驚慌失措的年輕人:「你喚我何?」
    「呼哈。」年輕人氣喘籲籲,咽口唾沫,「啊!」
    「餘治水幾載?」
    「治水迄今有八年矣。」
    「八年可有成果?」
    年輕人麵露尷尬:「寥寥——”」
    梁渠眺望懸崖下洪水滾滾,雷鳴陣陣,消化接受能力極強,頃刻間明白了自身處境。
    他的性命隻剩一年了!
    再拿不出成功,即將讓假帝舜奪命,誅殺在羽山!
    此即六魔試煉?
    梁渠帶著記憶而來,內心清楚明白的知曉自己是在「破關」,獴本命佛,種種所見,皆為心中魔,很難將眼前一切當做真實,哪怕適才慘叫震天,也僅僅有幾分情緒湧動。
    雖有不解,但既來之則安之。
    破關之重點在於破上,什麽都不做隻會陷入魔中沉淪,不到任何本命佛,強行喚醒,跌境都是輕!
    化身為,目前來看,要做的指向性非常明確。
    一年時間。
    治水!
    建壩堵水,失敗被殺,禹挖河疏水,繼承帝位——··
    「你叫什麽?」
    「我是後軒啊!」
    「走!」
    「咱們去哪?」後軒快步跟上。
    「勘探地形!」
    五日一晃。
    陰風怒號,濁浪排空。
    有崇部族內。
    婦女按照石板上的刻畫,用黏土搭建土爐,封好接縫,悶出敲擊有金屬聲的上好木炭,壯勞力打磨石具,敲擊著紅光鐵錠。
    「土爐一定要壘的足夠高!越高火越旺,故曰高爐煉鐵!」
    「好!」
    群眾高聲響應。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手中挖掘的工具全是骨頭,碰到岩石便會磕崩開一個小缺口,大禹治水尚且用上十三年,他隻有一年時間,手頭盡用骨頭鏟子,怎麽能治好洪水?
    先發展生產力!
    梁渠,大順興義伯,平陽淮水郎將,豐埠潰堤保衛戰首功者,正紅旗下優秀青年,攜帶兩個世界的積累,堂堂登場!
    「帝問賢,皆曰可。」
    威信方麵,一個皆字,根本無需擔心八年治水不見成效,讓許多人對他失去信心,可仍有不少死忠,直接下達命令即可,天災當頭,沒有人敢隨意糊弄,當第一個鐵坨子煉出時,更是達到崇拜頂峰。
    唯有一點。
    真他媽的累啊。
    梁渠跌坐在石塊上劇烈喘息,嘴唇皺裂出白皮,唾液黏的像膠。
    完全變成了普通人,走上半裏山路,疲憊感便順著肌肉湧上,穿草鞋奔走勘探一天,腳掌酸痛,側邊讓岩石劃出血痕,一覺要睡滿四個時辰方能勉強緩解。
    食物上更是乏善可陳。
    糙米飯不脫殼,硬的刮喉嚨,倒是有肉,奈何腹味極大,單配一點有苦味的鹽,若非消耗夠大,根本難以下咽。
    短短五天,梁渠便從身體反饋,接觸到意誌上的煎熬,煎熬一來,「破關」與現實的隔閣便同潮水一樣消退。
    一苦。
    一累。
    世界栩栩如生。
    真是幻境,折磨絲毫不減。
    伸手一把砂石,從掌心細細落到沙盤之上。
    梁渠抹去汗水,強振精神,認真研究。
    單單正紅旗下,治水真沒什麽好辦法,完全不懂,可他當了六年河官,
    書房裏有大量相關書籍,平日裏偶爾翻看,腦海裏也有大量現成案例和指導方法。
    飯的清甜飄來,一雙麥色纖手輕放食盤。
    「累了一天,先吃飯吧。
    身量裹麻,望著麵前同龍娥英一樣高挑,一樣美麗,各種意義上一模一樣,僅僅皮膚粗糙許多的妻子女喜,梁渠默默端起木碗,大口扒飯。
    今日之前,他已經接受了世界「素材」不夠,好些人同自己親朋長得一模一樣的事實。
    飯罷。
    「女喜,我的父親尚在世嗎?」
    按太史公說法,禹之父曰,之父曰項,顓項之父曰昌意,昌意之父曰黃帝。
    黃帝在哪,梁渠不關心,他關心自己的老子,黑帝!
    女喜麵露猶豫。
    半個時辰後。
    一個豎木牌的小土包出現麵前,墳包上幾根雜草戳出,傲風挺立。
    「哎·—」
    隨手拔去雜草。
    幻境終究是幻境,靠一個試煉,根本尋不出什麽源頭來啊。
    無奈間,一陣柔軟包圍梁渠腦袋。
    女喜將梁渠抱入懷中,輕輕撫摸油乎乎,板結的長發,把糾纏的黑團分開:「莫要難過,莫要悲傷,會好的,會好的。」
    心頭輕跳,梁渠一時間忘記了身體和精神上的疲憊,單單覺得脖子上癢癢。
    啪!
    伸手一拍,指甲一掐。
    一隻吸飽血的虱子伴隨脆響炸開。
    不壞。
    三月一晃。
    天氣酷熱。
    青壯肩挑竹筐,搬運泥土,
    災民越來越多,儲存的食物不夠分,好在堆肥後的土地有了第一波收獲,種出了白菜和油菜,讓有崇部族看到了嶄新希望。
    隻是燒水洗澡讓人不解,似乎是能防止瘟疫?
    僅用一個暮春初夏,有崇族的族長仿佛得到了天神的啟示,想法層出不窮,越來越多對失望的人重拾了信心。
    梁渠每日忙碌於指揮和調度之間,腳掌因行路而鮮血淋漓,他讓後軒發放稻種,在卑濕地方種植,讓伯符分發食物,使各諸侯境內豐歉均一,更拿出了種種農具,體力精神時刻處於緊繃。
    所有人都被的毅力感動,覺得自己取而代之,斷不會如此堅持。
    隻有梁渠自己不覺得自己在費勁拉磨,他知曉自己在破關,看到的是懸掛於眼前的胡蘿卜。
    方向既定,往下做便是。
    又一個三月。
    小河兩相溝通,洪水繞道而行,一個部族被成功挽救。
    人們喜極而泣,奔走相告,載歌載舞。
    梁渠頭頂烈日,汗水幹涸體表,析出鹽粒,他咧開嘴,鮮血從唇上溢出,他看著太陽,恍恍惚惚,又生出幾分擔憂。
    天要冷了。
    第三個三月。
    整整九月。
    嚴冬到來,大雨變成大雪,寒冷讓部族裏成批成批的壯漢倒下,後軒被凍掉了小腳趾,走時感覺不到,回頭去撿,凍得像個硬硬的黑石頭。
    梁渠發了一場高燒,女喜向上蒼祈禱,他燒的渾渾噩噩,燒的忘記了許多事。
    燒好。
    他懶了。
    寒風如刀,不如被窩舒適,他懶的起床,不想腳趾被凍掉,裹住獸皮團在角落,唯有中午,方才起床露上一麵,鼓勵兩句。
    女喜搖肩輕喚他亦無作用,不勸,添兩塊火炭,靜靜把男人的腳抬起,
    放進懷裏熱悟。
    有崇部族凝聚起來的人心開始潰散,鐵鏟砸在凍土上卷刃,效率大減。
    後軒焦躁而無奈,有人問起,隻得以病未愈塘塞「什麽?舜要來?」梁渠垂懶病中驚坐起。
    後軒點頭:「舜攝行天子之政,巡狩四方,三個月後便要來了。‘
    行視之治水無狀,乃於羽山·
    閃電劃過長空。
    「快,扶我起來!我還能幹!」
    三月一到。
    一年整。
    女喜為梁渠梳好頭發,麵見帝舜。
    梁渠愣住了。
    車架之前,「徐子帥」背負雙手,衣袂飛揚,臨奔騰大河之前,本緊皺的眉頭在來到壺口附近後,微微鬆開,見到發愣,又有不悅。
    梁渠緊忙收斂笑意,先行檢討。
    若是讓舜給拉去羽山誅殺,這六魔試煉多半就毀了!
    「八年無效,為我之責,愧對天下蒼生,萬幸,一年前,吾改堵為疏,浚河兩條,成功治好壺口,正欲去往梁山和岐山。
    然功過不可相抵,萬民因我治水不力而亡,罪孽深重,治水之法,我已悉數記載成石板,定好三個計劃,交由後軒,請帝治我罪!」
    「鳴鳴鳴。」
    人群外,女喜抬袖抽嘻,淚滿衣襟。
    哭聲感染,越來越多的人抽泣,兩個長得像龍瑤、龍璃的女眷哭得最大聲。
    舜默。
    「使功者不如使過。
    轟隆隆。
    車架離去。
    人群大聲歡呼。
    女喜破涕為笑,衝上前來擁抱「媽蛋,腦子燒糊塗了。
    掌心拍擊額頭,梁渠直視天上太陽,重振奮精神。
    萬事開頭難。
    有了頭一年的治理學習經驗,梁渠逐漸安排老手,多線開工,不消半年,冀州內恒水、衛水患平,輾轉去濟水和黃河。
    更多的人被培養出來,更多的工程開啟,更多的工具被發明。
    有崇部族的青年推看獨輪車行走田埂之上梁渠甚至發現了露天煤礦,燃料從木炭轉變為焦炭,效率又一次大幅躍升。
    期間。
    天空中的大雨似乎從來沒有停過。
    「卡尼期洪積啊。」
    梁渠扛看鋤頭從泥巴地裏走出,抬頭直視灰色的太陽,那場高燒之後他每每堅持不住,便會想一想舜帝的臉,好似嗅了嗅新鮮的胡蘿卜,整個人又有了精神。
    「回家吃飯,釀了一缸醬油,不知道成也不成·——
    三年一晃。
    沙河下遊的九條河道暢通,雷夏窪匯聚成湖澤,雍水、沮水也都會同流到雷夏澤中,種桑的土地上養有蠶蟲。
    其後濰水、淄水,淮水和沂水,直至彭蠡之域集眾水成湖,作每年雁陣南飛息冬之地。
    人們望的目光閃閃發亮。
    再三年。
    雲澤、夢澤平定,祭祀時有了濾酒用的青茅。
    沱水、水疏浚、有了刻鏤的硬鐵,做箭的弩石、製馨的馨石。
    伊水、洛水、水、澗水、漆水、沮水、灃水、涇、渭水———
    百川入海!
    洪水不再咆哮,所到之處,滋潤萬裏大地。
    天下百姓傳唱美名。
    梁渠越來越不覺累,他覺得自己是一個偉大的馴河高手,每一條河流都從暴躁變得柔順。每每堅持不住,就去找正式繼位的舜帝談談心。
    一見到臉,好像又回想起自己的初心。
    他開通了九條山脈,疏導了九條大河。
    九州一統,四境可居,五湖之內的諸侯,皆可來京城會盟和朝勤。
    帝舜賜給一塊黑色圭玉。
    趕旱路坐車,走水路坐船,走泥濘的路坐撬,走山路用屐底有齒的。
    有崇人回到那個一切之始的小小部族裏。
    狗尾巴草夾縫生長,破爛的鐵鍬堆積成山。
    「咱們用鐵鍬鑄一個什麽吧?來紀念水患的平定!」早早變成中年人的後軒提議。
    「鑄一個什麽好呢?」
    「碗!人人都要吃飯,吃飯是第一等事,鑄碗最好了!
    「用碗體現不出帝的威嚴,用做飯的鼎吧,又大又重!」
    「對,做鼎!」
    「鑄鼎的話,要往上麵刻些什麽好呢?」
    眾人三言兩語,最後齊齊望向上手的帝。
    梁渠思緒飄遠,他想到了那個小土包,想到了那個微微熱的下午。
    大同府。
    旋渦閃過波光。
    劍子鄯英從小腹金輪進入,從金佛右上方的手掌上走出。
    「出來了出來了!是洞天庭的劍子啊!力哥,他取的什麽佛?」
    力哥記住方位,不停地翻動冊頁,尋到對應位置。
    「找到了,八大尊菩薩之一,虛空藏菩薩!虛無限境界,氣福可以無限生產和分配!
    「唔,什麽意思——”」
    「無形劍氣翻出數倍!氣運會得到好轉!」
    嘩!
    「又出來了!又出來了!」
    「是天刀家的!」
    「等等,上麵,懸空寺佛子也出來了!」
    「上八手,佛!是佛啊!」
    「什麽佛?」
    「藥師佛!治愈世間的一切疾病的藥師琉璃光如來!」
    一個又一個響亮的名頭爆出,人潮如海潮,伴隨懷空走出,青色光芒播撒人間,所有人的身體都仿佛得到了治愈。
    百姓無不陷入無盡狂熱。
    這不是神跡,什麽是神跡?
    然而劍氣和青光尚未出現多久,金佛頭頂,。一輪金光忽然爆出,宛若升騰而起的太陽,光耀世間!
    所有的光和太陽比,都是渺小燭火。
    所有人眯起了眼,所有神跡皆像春日積雪,消融不見。
    懷空默默盤珠。
    鄯英掌心數幹丈的劍氣消散,重縮回十餘丈,悵然若失。
    「大日如來!」
    伏龍寺門口的力哥咽口唾沫,不顧眼睛酸澀流淚,努力睜大。
    光芒之中,人影徐出。
    衣衫上的銀魚從肩膀躍落至胸膛,濺出水花。
    興義伯!
    「是興義伯啊!」
    「根本佛!」
    「是根本佛!」
    百姓跪拜不止,五體投地。
    「師父!大師!住持!」
    梁渠跳下佛頂,落到門口,依次問好,所有人喜氣洋洋。
    十年治水。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所有的疲憊在這一刻全被瓦解,如釋重負,如卸鎖!
    梁渠感覺自己精神經曆了一場酣暢錘煉,變鐵成鋼!
    本來第二仙島未曾建成的「牆」,隱隱有再立之象!
    「快進去吧!」
    篝火衝天。
    白象汲水,銅鈴作響。
    一場盛大慶祝。
    夜晚,梁渠抱住龍娥英,分明三日不見,偏偏熱情似火。
    「佛內—哈—不好吧?
    「所有佛和菩薩皆自大日如來所出,我這是——.—大歡喜禪!」”
    燭火搖曳。
    二十六日。
    摸完寺內珊瑚、碟,神清氣爽的梁渠坐於上首,最後一點擔心也無,「都講」不是他,他隻是個作為傳聲筒的「複講」。
    認真記錄金剛明王所言,整整一月,滿載而歸。
    期間先發後至的查清等人亦知曉大雪山目的,震撼不已。
    六月。
    梁渠輕鬆勸動老和尚前往平陽府,除開懸空寺有所阻撓,順利非常,林林總總,功德圓滿,終於拜別懸空寺,向藍湖進發。
    中間倒沒忘記一件重要事宜。
    夢白火!
    七月。
    賣掉最後五個位置。
    大澤之上,寶船環繞,人蛙間雜,按次序尋找自己的位置,包圍成一個密不透風的「球」。
    老蛤趴在大胖頭頂,朝天打個哈欠。
    「準備好了麽?」
    「準備好了!」
    人蛙齊答。
    「好!」
    梁渠放開夢白火,閃回自己位置。
    寶魚驚慌失措,甩尾亂蹄,猝不及防下躍出水麵之上,刹那間,與空氣接觸的它一陣扭曲,猛地進發出強烈但不刺目的白色焰火。
    世界上最為純淨之光!
    人麵被映亮。
    心境陷入空白,肆意塗鴉。
    安安靜靜,所有人推演自己的未來,沉浸在頓悟之中,海綿汲水。
    唯獨梁渠。
    他環顧左右,伸出手,五指筆直,陰影清晰,張合又握緊,湧出眩暈。
    喃喃問。
    「我,醒了麽?」
    枝形閃電在雲層裏閃滅,從海麵生長入黑天,耳邊轟然爆震。
    手掌內滿是冰涼濕潤的堅硬。
    梁渠睜開眼,茫然地望著這個陌生潮濕的山洞,適才的歡聲笑語消失無蹤。
    冰冷的風倒灌進來,他順著風的方向跌跌撞撞,
    風越來越大,粘稠的水汽附著到岩壁上,聚成小股水流滴答淌下。
    光亮出來了。
    但依舊很暗。
    肩膀蹭靠石壁,梁渠立到了洞口,一個小小的石台上,鉛灰的雲籠罩天空,黑色潮水碰撞在山崖之上,碎成白色的水花。
    黑海。
    無邊無際。
    山洞開在黑海礁石上,天地狂風吹得他站立不穩。
    突然。
    怒吼蕩天,恍惚來自太古猛獸。
    噗!
    像是竹筒吹破了竹膜,梁渠雙耳鼓膜瞬間破裂,流出血水,所有聲音模糊成鳴咽。
    水包鼓起。
    一頭雙目金紅的白猿跳出黑海,仰天咆哮。
    轟!
    空浪炸開,拂過山崖。
    海中礁石如火中灰燼,崩裂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