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首趾弗拘,獻俘!(求月票,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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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叮嚀萬囑咐,還是走錯了!
    玉墀之下天羽衛,天辰殿內文武官。
    如芒在背!如坐針氈!如鯁在喉!
    咕嘟!
    熊毅恒喉結滾動,瞳孔驟縮成針眼大小,渾濁的汗液滲出鬢角,仿佛腳下踩踏的不是金磚,是岩漿!
    他戰戰兢兢,雙腳發麻,大腦瘋狂運轉,一時間感官無限放大,周圍的一切放緩下來,清風裹住微塵,黏上濕潤的鼻尖。
    “哼~嗯。”
    細微的咳痰聲響起,又迅速消失。
    糾察禦史斜微微皺眉,手腕轉動,狼毫筆尖摩挲竹板。
    文官中間,夾在隊列之中,年歲漸長的老臣麵色不霽,不就清一清嗓子嗎?夠小聲的,自己又沒吐出來。
    皇城內四季如春,常有花粉飄散,陛下本便對百歲老臣有寬厚。
    然恰恰好。
    高度集中注意力的熊毅恒,聽覺、嗅覺幾乎完全封閉,聽不見,聞不著,唯獨視覺擴張到極限,他清楚的看到禦史作為!
    或者說,一直關注!
    沒吃過豬肉,但見過豬跑,來時路上,他早問梁師兄個清清楚楚。
    天辰殿上,文官位東麵西,武官位西麵東。負責糾察的禦史站立玉墀之下,負責記下交頭接耳、咳嗽、吐痰、牙笏墜地或步履不穩等屬於“失儀”範圍的官員姓名,聽候參處!
    自己被記上小本子了!
    殿前失儀,或罰俸、或笞杖、或剝官奪爵、或斬首,皆有可能。
    自己沒有官,沒有爵,剝什麽?奪什麽?
    皮?肉?
    還是……
    命?
    強烈的求生欲從心底冒出,熊毅恒想換回來自救,鬼使神差的,本來走到一半,正好邁出右腳,落地後,他又重新邁了一下右腳,一條腿,連跨兩次!
    ?
    天羽衛、眾官員一怔。
    寄!
    蠢!
    熊毅恒恨不得扇自己一個嘴巴,趕緊邁一下左腿補救,可許是兩腳差距太大,這一腳邁出,竟又跨出正常一整步的距離!
    ???
    天羽衛、周遭官員麵色全古怪起來。
    淮陰武院出來的子弟……
    當今天子寬厚。
    至於如此緊張麽?
    麵聖跟上刑場一樣?
    不過倒並非不能理解,十幾歲的少年人嘛,大朝會又比尋常朝會人多,不了解屬實正常。
    事實證明,人在高度緊張的狀況下,什麽傻事都幹得出來。
    落在後麵的杜翰文、金小玉傻了眼,但很快反應過來,熊毅恒邁錯腳了!其後開始自我反省,自己剛剛怎麽走的。
    霎時間。
    腳底久跪發麻一般,千萬根刺紮。
    “那三個家夥在幹什麽?”
    梁渠納悶,他位列隊伍前方,不知曉發生何事,卻敏銳覺察到氛圍古怪,又不好意思回頭看,隻得微微斜視,以餘光觀察,這不看不要緊,一看瞳孔放大。
    沃日!
    大傻春,你在幹什麽!
    好在錯一錯二不錯三。
    跨出兩次詭異步伐,熊毅恒終於恢複正常,滿頭大汗的來到梁渠左下方,宛若三伏天下久站暴汗一般,濕透鬢角,幾欲滴落鼻尖。
    不是。
    梁渠直眉楞眼。
    宰相唯恐差池,持牙笏作揖:“陛下,按《禮》有雲,‘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民不知朝謁之節,乃製也,乃勢使之然也,少年未經世,恐是興奮難捱,故有錯步之舉。”
    過錯大到居然連宰相都在幫自己求情?
    撲通!
    熊毅恒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倒,跪倒殿上叩首:“草民有罪!”
    梁渠:“……”
    杜翰文、金小玉吞咽唾沫,眼瞅著也要跪。
    天音未有動容。
    “何罪之有?”
    “適才殿堂上出列,草民先邁了左腳!”
    “……”
    梁渠立馬感覺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是聖皇。
    寄!
    我的鍋!
    梁渠硬著頭皮站出:“啟奏陛下,此乃臣之過也。”
    聖皇饒有興趣:“梁卿又何過之有?”
    “今日午門之前……”
    梁渠跟著流汗,原原本本將早上開玩笑的話語複述出來。
    天羽衛中,披堅執銳的蒙強聽到一半,明白緣由,暗豎大拇指。
    牛皮。
    你帶出來的兵。
    前因後果話罷。
    大殿靜默一瞬,其後無數大笑。
    “哈哈哈哈……”
    聖皇俯仰,文武百官跟笑,整個天辰殿喧囂一片,變作歡樂海洋。
    監察禦史無奈,看下麵三個半大小子,也是莞爾。
    熊毅恒、杜翰文、金小玉束手束腳,渾身不自在,還不知道發生什麽。
    內侍好笑解釋:“上朝時,沒有這般規矩。”
    沒有?
    三人大眼瞪小眼。
    殿內笑聲漸止,聖皇開口:“古有入朝不趨、讚拜不名、劍履上殿,謂人臣之極!既然如此,禮部尚書。”
    文臣出列:“臣在。”
    “今日特賜,熊毅恒、杜翰文、金小玉三人,首趾弗束,左右不拘!”
    三人一愣。
    內侍笑而提醒,三人緊忙下跪謝禮。
    “草民叩謝陛下!”
    梁渠鬆一口氣。
    不壞。
    打過北庭勝仗,國威大漲,再折辱前朝餘孽,舉國上下喜氣洋洋。
    大乾餘孽如此狼狽,惶惶如喪家之犬,路邊一條,小孩子都能踹上一腳,豈不更是證明大順之正統性?
    三人今日之舉,更在“小孩”身份上著重標記,再踢一腳鬼母教。
    接連漂亮勝仗,證明大順國力之鼎盛,小國使臣當麵,不僅不丟麵,更不失為春節時期的歡慶,自信,與民同樂!
    實力自信,幹什麽都有濾鏡!
    甚至有人隱隱羨慕。
    陛下日理萬機。
    正常見上一麵,走走流程,哪有這般留下的印象深刻?
    指不定過半個月便忘個幹幹淨淨,再記不起這武院裏的三個少年,現在印象何等深刻?日後幾人真當上官員,送上一份奏折,聖皇必定能回想起來,隨手安排一件差事,豈不發達?
    聖皇言語勉勵二三,談論武院之好,英傑輩出,釋放信息。
    三人同樣有賞。
    熊毅恒、杜翰文、金小玉千恩萬謝,如釋重負地退下。
    他們沒有意識到給聖皇留下深刻印象的概念,卻隱隱覺得剛才跨錯步會是件好事,沒有白丟人。
    有點像……彩衣娛親?
    三人胡思亂想。
    其後又感慨聖皇和梁師兄關係之好,一般人肯定不敢亂開這種玩笑。
    大事完畢。
    各地官員上前述職,使者獻禮、獻舞。
    南疆使者因為兩國交戰沒來,但梁渠看到了北庭使者,倒沒臭個臉,沒事人一樣上前祝賀,像個無情的祝賀機器。
    一直開到大中午。
    總管上前,宣讀最後兩封盤龍大詔。
    梁渠豎起耳朵。
    “朕膺昊天之眷命,統禦八紘,曩者河西獯鬻犯邊,跳梁朔漠;南荒蠻酋負險,竊據岩峒。皆賴虎賁忠勇,將士效命。今逆酋械至,獻俘在邇,宜昭武功,用彰天討。
    其令:一、擇仲春甲子吉日,陳俘馘於太廟,獻捷於社稷,告功昊天上帝。
    二,殿前司、侍衛親軍、沿邊勁旅,精選驍勇,整肅軍容,耀武京畿。
    三、賜諸軍錢絹有差,戰歿者優恤其家,鰥寡孤獨者所在存問……
    谘爾文武群臣!《尚書》有雲:‘恃德者昌,恃力者亡。’今雖獻俘閱武,實非矜兵耀武……布告遐邇,鹹使知朕戡亂止戈之意。”
    “朕紹膺駿命,臨禦萬方……可大赦天下:……一十二年二月廿五日昧爽前,天下罪人,死罪降從流,流已下並放;十惡、官典犯贓、劫殺故殺、謀叛已上,不用此令。
    諸路見禁淹延未斷公事,仰疾速結絕。
    於戲!……布告中外,體朕意焉。”
    獻俘大閱兵!
    大赦天下!
    前者主要是為北庭俘虜,梁渠自然身處其中,他一早便收到消息,明天就要和大將軍賀寧遠一塊準備,元宵節白天搞定。
    換言之。
    還有大場麵!
    配合詔書最後一句“鹹使知朕戡亂止戈之意”。
    點北庭南疆呢。
    再不收手,繼續揍你。
    呼!
    深呼吸一口氣。
    梁渠從大殿走出,一眼看到目光幽怨的熊毅恒、杜翰文、金小玉三人。
    他們排在隊伍後麵,自然比梁渠早出來。
    “咳咳。”尷尬的咳嗽兩聲,梁渠手捏詔書,張開雙臂攬住三人,“待會我去領賞,宴會辦在晚上,咱們中午便不回家,想吃點什麽?梁師兄請客!吃完再去大澡堂洗個澡?看看你們,衣服都被汗浸透了!”
    “……”
    洗澡去汗是吧,汗怎麽來的你別管。
    “梁師兄,今天這樣,是不是算件好事?”杜翰文問,他能感受到一些人羨慕的目光,超過麵聖之前。
    “嘿,這腦瓜子,真他娘的聰明!”梁渠搓搓杜翰文腦袋,“陛下專門讓禮部尚書給你們記下的特權啊,正兒八經記下來的,還給陛下加深了印象,簡在帝心,該你們請客的!”
    “……”
    “梁大人!”
    “李公公!”梁渠轉頭回應,推一下三人,“外頭等著我一會,考慮考慮去哪吃,我先去領賞。”
    人逢喜事精神爽。
    梁渠來到偏殿之中,駕輕就熟。
    首先便是侯爵服,胸膛之上,儼然有條騰水真龍!
    李公公賀喜:“梁大人身著龍靈綃,這真龍穿別人身上是死的,穿您身上那可便是活的啊,不妨變化出來,教我們看看,見見威風?”
    “今天不行。”梁渠拉開自己袖子,揉搓布料,“今個沒穿龍靈綃來,改天,改天不上朝的時候?”
    李公公若有所思。
    兩人也算老熟人,關係不錯,當年狼煙入狩虎就是李公公來接,故而玩笑道:“梁大人歲數漸長,倒是變得不一般。”
    “害,都是為陛下辦差嘛,多長進長進。”
    辦好事要教人知道。
    內侍再呈托盤。
    上頭是腰牌官印,其後又有幾箱官服,官服中再有許多套,公服、常服、祭服等等,淮水都尉上是一頭踏浪猛虎,水官專屬。
    舒坦。
    繼鳥槍換炮之後,再換上導彈!
    首先是視正一品侯爵,梁渠此前是位二等伯,北庭三獸頭顱踮腳,直接助他跳過一等伯,來到侯爵!興義侯!
    伯爵分三等,侯爵不分。
    不過。
    侯爵裏其實也分“高下”,例如冠軍侯!
    勇冠三軍!
    此種名稱特殊的侯爵位,品級上看相同,實際旁人碰上是要低上一頭的,低的不是紙麵品級,而是背後功績!
    故而是有侯爵變侯爵,不升公爵,單換一個名號的賞賜先例的。
    冠軍侯,可謂無限逼近公爵,甚至超過,隻是受封者年齡太小,考慮日後封無可封罷。
    不僅冠軍侯,因為曆朝曆代曆史綿延,侯爵數目不多,名稱也往往喜歡繼承,用先輩來比擬,基本屬於固定名號。
    根據曆史獲得者,這些名號總可以比個高下,歸根結底,名號看人,一個名號用的人傑多,漸漸便有了“含金量”。
    興義侯屬於全新稱號。
    源自義興市。
    從興義男一路用到今天。
    所以梁渠對冠軍侯的稱謂並不眼饞,他可以憑自己本事,把“興義侯”變得具有含金量!
    讓興義侯和冠軍侯一樣,被“束之高閣”,輕易不賞,要賞,非大功者,勇猛無雙者不可!
    再者,即便興義侯含金量不高,那也是侯爵,放眼帝都都是個響當當的大人物,梁渠侯爵下頭更有個世襲罔替的三等伯!
    一本正經,這個世襲罔替的三等伯某種意義上,甚至比侯爵更珍貴!
    世世代代的榮華富貴!
    絕大多數人修行,不是為成為天下第一。
    第一第一,世間隻有一個第一。
    哪那麽好當?
    便是州府第一都不容易。
    規則內爽就完事。
    世襲罔替,便是規則給予子孫後代的保障!
    隻不過梁渠太年輕,其中好處沒有體現出來罷,遠的不說,倘若他活個兩三百年,光白銀便能拿到千萬兩往上!
    八轉勳官不談。
    權力不及官位,尊貴不及爵位,屬於錦上添花,給錢的。
    “淮水都尉……”
    梁渠拿起官印,眸光閃爍。
    都尉。
    武官名。
    河泊所初成時,徐嶽龍以前也是都尉,但他是水衡都尉,從四品,梁渠這個是淮水都尉,正三品,看似相同,單品級有異,實則天差地別。
    徐嶽龍的權力,僅能在淮東河泊所範圍內形式行使,囊括州府數目眾多,大半個江淮,可拿出來便不管用。
    他的淮水都尉,正三品。
    整條淮江!
    梁渠徹底從地方跳出,不再單屬淮東河泊所,頂上上司變作河道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