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闊的院子裏，捶打衣物的動靜有節奏的傳來。
    叔陶半蹲在池塘畔，大力漂洗著一件件土布織物，在她上方，那株老柿子樹在北風中搖曳，枝頭的柿子蕩出一道道豔麗的弧線。
    “幽靈”們散落著站在院子中間，隱約將邵鬱芝圍在裏麵，神情戒備的左顧右盼，不放過任何風吹草動。
    距離廖永弘進入村長家的廚房，已經有一段時間。
    所有人都在耐心等待著。
    時間緩緩流逝，叔陶洗完了衣服，端著沉重的木盆，來到樹籬旁邊的空地上晾曬。
    她雙手凍得通紅，手指腫得像蘿卜，有些笨拙的曬完了所有衣物後，把木盆也靠在土牆上晾幹，接下來，她一麵抄起裙擺擦著手，一麵從茅簷下挑了一把不那麽鈍的鐮刀，以及一個背簍，拿上之後，朝外麵走去。
    看方向，似乎要去村外地裏繼續勞作。
    叔陶離開後，院子裏一下子靜了下來。
    冬日的天空本來就格外冷寂，此刻寬敞的院落裏，就“幽靈”一行人，頓時顯得無比淒清。
    廖永弘仍舊沒有出來，村長家的廚房裏，也沒有任何動靜傳出。
    四周安靜的可怕。
    “幽靈”們漸漸感到有點不對。
    一名穿著破舊裋褐、趿著一雙新編的草鞋的“幽靈”，湊近邵鬱芝，小聲說道：“邵研究員，我們要不要進去看看？”
    邵鬱芝微微頷首，說道：“去個人看看，不過，不要進去，推開門就行。”
    一名麵相敦厚的“幽靈”立刻出列，簡短的說道：“我來！”
    邵鬱芝看著他，點了點頭，現在大家都沒有“數字能量”，用的還不是自己久經訓練的身體，誰進去都是一樣。
    他沒有選擇自己進去，是因為他是這次任務的核心，一旦出事，任務直接失敗！
    很快，那名麵相敦厚的“幽靈”大步朝著村長家茅草屋的正門走去，他很快來到大門口，望著麵前虛掩的門戶，微微側身，站在一旁，然後伸出手掌，非常謹慎的推開了門。
    對開的木門吱嘎著朝後退去，迅速打開一條門縫。
    門縫擴大，逐漸露出裏麵的情形。
    這是一間非常普通的農家正屋，正對著大門的牆壁上掛著褪了色的斑駁畫卷，似乎是什麽寓意吉祥的圖案。
    圖案下方是有祭祀功能的長桌，再下麵才是一些用來吃飯的家什。
    地麵是夯實的泥地，盡管盡量平整，但還是有許多小的凹凸起伏，不過打掃的非常幹淨。
    在長桌的左側，垂著一張陳舊的布簾，似乎是通往內屋的。
    正屋左右各有一扇門，從煙囪的位置來判斷，左側是側屋，右側是廚房。
    這個時候，兩扇門都關著，不到近前，看不出來是上了鎖，還是虛掩。
    麵相憨厚的“幽靈”按照邵鬱芝的指示，沒有進屋，他看了眼屋子裏的陳設，一點不見廖永弘的蹤跡，頓時轉過頭，望向邵鬱芝，目露詢問。
    望著屋子裏一目了然的環境，邵鬱芝微微皺眉，稍微思索了一下，很快說道：“剛才叔陶說了，村長在廚房。”
    “廖隊剛才去的地方，應該就是廚房。”
    “086號，你擋住大門，別讓門關上。”
    “再去一個人，打開廚房的門。”
    “記住，不要進入廚房，隻要把廚房的門打開，看著裏麵就行。”
    聞言，站在他身邊的一名“幽靈”立刻說道：“這次我來！”
    說話間，這名“幽靈”迅速越眾而出，朝屋子走去。
    他很快進入村長家的茅草屋，在正堂稍微走動了幾步，確定一切正常後，就朝廚房的方向走去。
    由於茅草屋的設計，廚房的門口，深深縮在了正屋的側麵，在院子裏，無法直接看到這裏的情況。
    必須像086那樣，站在茅草屋的大門口，才能看到這扇門。
    這名進入茅草屋的“幽靈”，按照邵鬱芝的指令，來到廚房門口，伸手推開了門。
    吱！
    輕微的門響聲裏，廚房被被推開，露出裏麵的景象。
    幾名村婦正在灶台、灶後忙碌著，美貌絕倫的伯媯盤坐在土坯堆砌的櫃子上，旁若無人的啃食著半生不熟的老母雞。
    村長楚虎站在廚房的空地上，神情冰冷。
    就在廚房剛剛進去的地方，站著一道人影，正是廖永弘！
    由於角度問題，擋住大門、不讓大門關閉的086號“幽靈”，現在隻能看到推開廚房門的“幽靈”同伴，卻看不到廚房裏麵的情況。
    眼見同伴已經推開廚房的門，086號立刻問道：“怎麽樣？看到廖隊沒有？”
    話音落下，那名同伴“幽靈”卻好像根本沒有聽到086號說話一樣，頭都沒回一下，直接對著廚房喊道：“廖隊，怎麽樣了？”
    廚房裏的廖永弘，同樣沒有回頭，就好像聽不到086號的聲音一樣，靜靜的看著楚虎與伯媯。
    與此同時，站在院子裏的其他官方成員，聽到086號忽然說話，紛紛精神一振。
    邵鬱芝立刻問道：“086，裏麵怎麽樣？”
    086號幽靈此刻卻沒有任何回應，目光炯炯的望著裏麵的同伴“幽靈”，似乎還在等待著對方的回複。
    等了片刻，屋裏屋外的兩名“幽靈”，始終沒有任何回應。
    邵鬱芝的臉色頓時變了。
    旁邊那名穿著新編草鞋的幽靈迅速說道：“086號和107號，好像出事了！”
    “要不要再派個人過去看看？”
    邵鬱芝立刻搖頭，眉頭緊皺的說道：“有點麻煩。”
    “這兩名幽靈，現在都成了‘觀測者’，也是‘被觀測者’！”
    “不出意外，廚房裏的廖隊，也是一樣。”
    “廖隊進入廚房，成為了廚房的‘觀測者’。”
    “107號打開了廚房的門，成為了廚房和廖隊的‘觀測者’。”
    “而086號站在大門口，看著107號，成了107號的‘觀測者’。”
    “我們現在站在院子裏，成了086號的‘觀測者’！”
    “剛開始的時候，086號打開村長家屋子的大門，之所以沒有出事，是因為廚房門口少了一名‘觀測者’。”
    “廚房裏的異常情況，沒有跟外麵連通，所以出不來。”
    “但現在，從廚房到廚房門口，到村長家屋子大門，再到村長家的院子裏，已經連成了一條線。”
    “在這條線上，所有人都是‘觀測者’；所有人，也都是‘被觀測者’！”
    觀測者？
    被觀測者？
    旁邊的“幽靈”立刻問道：“邵研究員，您的意思是……這是薛定諤的貓的實驗？”
    邵鬱芝點了點頭，接著說道：“廚房的門在被打開之前，裏麵的一切，都是不確定性的。”
    “村長家屋子的門在被打開之前，裏麵的一切，也都不確定。”
    “這些門，如果一直不被打開，門內的事物，就一直是兩種狀態的疊加。”
    “一直都是不確定的！”
    “這對於我們來說，非常安全，沒有任何危險。”
    “不過，門如果真的不打開，我們同樣永遠無法知道，門內發生了什麽？”
    “隻有打開這些門，我們才能真正觀測到村長家的情況！”
    聞言，又一名身材高大、穿著褪了色的淺綠色短打的“幽靈”，開口問道：“也就是說，我們現在，隻要在這裏看著就行？”
    邵鬱芝搖了搖頭，沉聲說道：“薛定諤的貓，在被觀測之前，處於死貓和活貓的疊加狀態。”
    “需要被觀測，才會出現結果。”
    “沒有觀測，就不會有結果。”
    “所以，在廖隊進入廚房之前，廚房裏的事件，處於一個‘發生’和‘未發生’的疊加狀態。”
    “這就相當於，廚房裏的時間線，處於一個‘暫停’的狀態。”
    “如果是正常時空，時間是不會暫停的。”
    “但這裏是時空隧道，這裏的時間線，已經受到‘數字病毒’的感染，任何一切，都有可能發生。”
    “村長家裏的情況，也是一樣。”
    “我們這個院子裏的情況，同樣如此。”
    “我們現在什麽都看不到，本質就是，這裏的時間，是‘暫停’的！”
    “如果我們想要‘觀測’這裏發生了什麽，還差了一步。”
    “再派幾個人，到村長家院子外麵，把院門打開，然後擋住院門，從外麵‘觀測’我們。”
    “外麵的人，會成為新的‘觀測者’，而我們，則成為‘被觀測者’！”
    “這樣，關著薛定諤的貓的這個密閉容器，完全打開。”
    “容器裏的‘貓’，就能真正呈現在‘觀測者’的麵前。”
    “暫停的時間，才能開始正常流動，我們才能看到村長家裏，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聽到這裏，周圍的“幽靈”都是點頭，三名身材瘦弱靈巧的“幽靈”迅速說道：“我們來！”
    邵鬱芝微微點頭。
    三名自告奮勇的“幽靈”立刻往院外走去，他們來到院門後，伸手去拉動門閂，然而，門閂就好像是被黏在門上一樣，無論怎麽拉，都紋絲不動。
    他們沒有半點遲疑，立刻開始使用蠻力，直接一腳踢向麵前看似不算牢固的門。
    砰砰砰……
    連踢帶撞，甚至想直接拆掉門軸，然而，折騰了半天，這扇院門仍舊矗立在麵前，一點沒有打開的意思。
    知道情況不對，三人離開門後，來到旁邊的土牆旁，開始翻牆。
    他們雖然體內沒有“數字能量”，用的也是這個村子裏長期營養不良的身體，但麵前這堵土牆，本來也不高。
    三人稍微用了點力氣，很快就順利的翻了出去。
    他們剛剛在牆外落地，就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四周起了極為粘稠的大霧。
    這霧氣就好像棉絮一樣，層層疊疊，裹住了整個村子，模糊了視野。
    三人心中詫異，但無心多想，立刻就要過去打開院門，忽然眼角餘光察覺到了什麽，轉頭一看，霧氣之中，走出兩道陌生的身影。
    來者麵色凝重，神情戒備，看目的，直奔村長家。
    ※※※
    越氏鐵匠鋪。
    周震推開虛掩的院門，直接走了進去。
    在外麵的時候，霧氣厚重，將整個院子都氤氳成一團影影幢幢的暗影，高高低低的柘樹，也似乎成了各種光怪陸離的怪誕，一點看不清楚裏麵的情況。
    但進入院子之後，所有霧氣似乎煙消雲散，寬敞的院落，無比清晰的呈現在周震麵前。
    夯實的地麵上，零星生著幾叢雜草。
    正對著院門的茅草屋，門窗緊閉。
    院子左右各有一座棚子，棚子掛著草席，遮住了裏麵的情況。
    沿著院牆生長的柘樹，在冬季掉光了葉子，隻有灰褐色的枝葉縱橫交錯成遠山般深淺不一的輪廓。
    再遠一點的地方，還有樹籬圈著的菜畦，裏麵鋪著稻草，隱約可以看到一點綠意。
    周震仔細的打量著周圍，確定沒有發現什麽問題後，這才非常謹慎的朝前邁了一步。
    這一步踏出，他耳畔忽然聽到了一陣聲音。
    叮叮叮……
    這個聲音清脆響亮，有著一定的節奏，好像是在打鐵。
    鐵匠鋪裏有人！
    是剛剛同樣來這裏的官方幽靈小組？
    還是鐵匠鋪裏的匠人？
    周震立刻停下腳步，想要仔細分辨聲音的來源。
    但他腳步一停，打鐵的聲音瞬間消失，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周震在原地站了片刻，再沒有聽到任何聲音響起，這裏仿佛是一座空院子，他皺了皺眉，繼續往前走去。
    下一刻，叮叮叮……打鐵聲再次響起。
    伴隨著密集的敲擊聲，還有一股滾滾熱浪，從左側的大棚裏傳來。
    村裏現在是冬季，氣溫很低。
    這陣熱浪迎麵撲來，讓周震一時間感到非常暖和。
    他試探性的再次停下，打鐵聲跟著消失，那股讓人想要湊近的熱浪，也瞬間不見。
    四周空氣又一次變得冰冷潮濕。
    周震微微點頭，隱約明白了什麽，再次朝前走去。
    叮叮叮……
    擊打聲裏，熱浪徐徐。
    周震很快穿過大半個院子，來到了左側大棚的草簾前。
    草簾的縫隙裏，可以看到躍動的火光。
    咚咚咚！
    周震敲了敲草席旁邊的木柱，平靜的問道：“有人麽？”
    這一次，大棚裏很快傳來一個人的聲音：“有！進來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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