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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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清談會上的事很快傳到其他士族名門的耳朵裏。
    王家的放鹿園中,當今鳳閣尚書令王秀站在廊下,聽到幾個屬官在談論“反者道之動”,便招手讓幾人過來。
    幾人穿著便服,向王秀行禮“丞相。”
    當今皇帝雖然已經將“丞相”的官名廢除,但鳳閣尚書的職責和地位與丞相別無二致,一樣是權傾朝野、百官之首,所以私下裏很多人還是叫丞相。
    這位就是寫出金玉名篇的王秀王大人。她年過四十,梳著官員常梳的高髻,帶著一頂珠玉做的冠子,含笑問道“你們可是在說薛家女兒在崔征月麵前所說的話”
    幾人道“是。現下很多地方都在談論她的反者道之動。”
    王秀輕輕頷首“我知道。你們覺得如何”
    幾人互相對視一下。她們其實很想說“驚才絕豔、輕易難出其右”。但一想到前幾年王秀為自己家的小兒子的終身,親自去薛府跟薛司空退了婚,為此還惹得諸多士族大為不滿。
    琅琊王氏是豪門,整個陪都能跟王丞相講“門當戶對”的人家。就隻有薛司空嫡出的女兒薛家三娘薛玉霄。但薛玉霄的風評有目共睹,王秀為了不讓自己的小兒子跳進火盆,不顧顏麵,把當年指腹為婚的婚約解除了,從此跟薛司空勢同水火。
    幾人想到這裏,唯唯諾諾道“一家之談,算不上什麽。”
    王秀搖了搖頭,道“你們不用顧忌我,有話直說,不要遮遮掩掩。”
    幾個屬官這才小心翼翼地表達了讚美之情。
    王秀認真聽了半晌,讓她們下去,沿著回廊走回議事廳,麵前是她的姊妹,也在朝中任職。
    她的二妹王婕道“姐姐怎麽愈發心事重重了,難道崔征月交給您的這篇辯文並不好”
    王秀問她“你知道這是誰寫的嗎”
    王婕十分興奮“無論是誰,此人必有大才,未來的成就恐怕不比班昭、蔡琰要低。”
    拿她來類比寫出漢書的班昭,以及才氣英英的蔡文姬,可見王婕對此人非常欣賞。
    但崔征月特意沒有寫出這篇辯文的作者,王婕也就不知道她如此讚許的一個人,差一點就是她們家的準兒媳。
    王秀歎了口氣,說“這是薛家三娘寫的。”
    王婕的表情呆滯了兩秒,隨後馬上變了變,豁然起身“這怎麽可能”
    薛三娘她,她根本不學無術、不通經義啊
    王秀喃喃道“或許是我真的看錯了她隻是狂放不羈,大器晚成不,哪怕真是這樣,她也不能跟珩兒相配。”
    王婕立刻道“姐姐不要遲疑。就算薛玉霄有驚世之才,難道她將身邊的通房侍奴活活打死就是假的嗎她將青樓楚館的戲子倌人收入園中也是假的嗎這樣的人,絕對不是珩兒的良配。就在半月前,她還強行娶了裴氏的庶公子”
    看來薛玉霄的“美名”,連她們也有所風聞了。
    王秀點點頭,不再談論這事,兩人起身因公事離開放鹿園,就在登上馬車後,王秀還是再度歎氣,非常遺憾地道“如果她的品行能再好一點,真是我預想中最好的小兒媳了。”
    就在兩人離開後不久,一個小郎君從屏風後轉入議事廳。
    他穿著縹色衣衫,清淡如天邊流雲,自顧自地挽起袖口,為母親和姨母整理書案上的書卷紙張。
    旁邊還有幾個不識字的侍奴陪伴。這是小公子經常做的事情,他的愛好很是奇特,身為一個兒郎,對相妻教女並不感興趣,從來隻喜歡讀那些女人們才看的正經書,還好王丞相對他非常疼愛,任由他出入閱讀。
    王珩照例將書卷放好,抬手從案上拾起一篇辯文,指腹沾到了上麵崔征月的私印。
    他垂眸看去,見上麵寫著“崔征月代錄。”他習慣性地從頭開始看,這麽一看下來,忽然立在原地很久都沒有動。
    清風亂翻書,拂起書聲簌簌。
    旁邊的侍奴見他入了神,叫了幾聲“公子”。王珩怔了片刻,這才回過神來,他疊起辯文,想了很久,道“今日屬官大人們所說的反者道之動,看來就是這篇了我還不以為然,原來確實出神入化。”
    因為經常出入議事廳,王珩對這些事還算耳聰目明。
    “你們還記不記得屬官們說,這是誰所作”
    幾個侍奴絞盡腦汁,拚湊出名字“似乎是叫薛什麽霄。”
    “薛玉霄”王珩愣了一下。
    “對對。就是這個名字。”侍奴道,“我在廊下掃地,聽見大人們講了這個名字。”
    王珩沉默下來。他手裏捏著那張紙,在議事廳走了兩圈,終於還是下定決心,道“打探一下薛玉霄近來在何處出入幫我備一套女裝。”
    他男扮女裝偷溜出去的事情顯然不是第一次了,幾個侍奴雖然麵露掙紮,臉色惆悵,但都沒有說什麽,隻是囁嚅道“萬一出了事”
    但看到公子的眼神,又隻好遵從“是。”
    薛玉霄最近可是很忙的。
    崔侍禦史實在太熱情,她借著崔征月的引薦,頻繁出入士族娘子們的宴會,見到了很多在職的官員,特別是蘭台書院的侍書官。
    既然參加宴會,就少不了清談。薛玉霄另辟蹊徑的見識和巧思,讓她的名聲越來越響,每次回家都能帶回一籮筐的贈書,仔細翻翻全是小說。
    這還是蘭台書院的珍藏呢。
    薛玉霄白天應酬,晚上還要練兵,這麽忙也不忘記練字和惡補讀書,每天沾枕頭就著。
    穿書啊真不是個輕鬆事。
    薛玉霄每天都在掐算時日,等待女主以及第一次京郊動亂的到來。
    借著她的風頭,崔明珠這幾日也倍感榮耀。她陪著薛玉霄參加了一場曲水流觴,坐在她身側,洋洋得意地指著遠處幾人。
    “三娘,看見沒有就她們,幾天前還對咱們橫挑鼻子豎挑眼的,現在大家都來結識你,她們成了縮頭烏龜,躲著不敢出來了。”
    薛玉霄在想事情,捧著酒杯喝了一口,道“你也別去惹她們。”
    “我能是那種人嗎”崔明珠穿了一身朱紅的圓領窄袖袍,腰間配短刀。袍子的形製不分男女,行動方便,她滿頭長發隻用一根金簪簪住,溜出來幾縷發絲,散散漫漫,手臂壓上薛玉霄的肩膀,“我就是看不起她們沒骨氣,像我就不一樣,不管怎麽時候,我該瞧不起她們,就是瞧不起。”
    薛玉霄道“咱們明珠娘真是有骨氣啊,在崔侍禦史麵前”
    “哎哎,這麽不給麵子。”崔明珠哼了一聲,“這地方挺好。就是彈琴的人俗了,怎麽總是彈錯。”
    薛玉霄漫不經心地說“你還能聽出彈錯了”
    崔明珠嘿嘿一笑“我聽不出,但看屏風後彈琴的小郎君們,對著你顧盼神飛、暗送秋波,我就知道他們的心思都不在彈琴上。我說三娘,你生得也太好了,這張臉具有欺騙性看著可太溫柔了。”
    薛玉霄心說我本來就很溫和,這叫相由心生。她剛要調侃幾句,琴聲中突然殺出來一道琵琶音。
    薛玉霄抬頭望去,見到一人抱著琵琶跪坐在那裏,影子折落在屏風上。
    錚
    猶如厲風撲麵而來。
    薛玉霄目光一凝。她很少聽到這樣的曲子,在一眾清婉柔麗的曲調當中,這支曲子簡直像是秋風掃落葉,寒風凜肅,又如同丟失的燕京土地上錚錚振鳴的馬蹄。
    她的心不由揪了起來,抬手止住崔明珠的話,聚精會神地聆聽。
    逐漸地,琴聲全部消失了,像是被這道烈烈的琵琶音殺退。一曲終了,萬籟俱寂。
    過了半晌,薛玉霄開口“其他人都退下吧,請閣下出來相見。”
    崔明珠回過神,小聲道“是個女子。”
    琵琶被放下了,一個穿著樸素女裝,梳尋常發髻,戴麵紗的人現身相見,行禮道“在下玉行,見過兩位娘子。”
    崔明珠道“我就說是個女子吧,雖然聲音聽著雌雄莫辨,但琵琶是馬上所鼓之物,本來就不是男人該練的。”
    漢代的劉熙在釋名釋樂器中就寫到,琵琶出於胡中,馬上所鼓也。當今世上都默認這是獨屬於女人的樂器。
    薛玉霄盯著“她”的麵紗看了看,總覺得這場麵有點熟悉擅琵琶,戴麵紗,玉行,這不是王丞相家裏的王珩公子嗎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這位可是原著裏最大膽的一個了,腦子裏冒出來的想法總讓人心裏咯噔一下。不過王珩的身體不好,被稱為“再世衛玠”。
    當初衛玠從豫章進入京都,觀看他的人堵成了牆,體弱驚嚇成疾,最終病死。而王珩也一樣的俊美柔弱,跟著王丞相從琅琊來到京兆時,圍觀他的人堵滿了街頭巷尾,他也一樣臥病了數月。
    薛玉霄先是看了看他的手,雖然體弱,但他的手確實是練琵琶的手,內側有一些薄繭。
    在薛玉霄看他的時候,王珩也在默默地端詳著她。
    他男扮女裝,視線便不需要遮遮掩掩,就這麽直視著薛玉霄,盯著那雙濕潤而幽深的眼睛。他注視了良久,才說“可是薛三娘子當麵”
    “是。”薛玉霄承認,“女郎的琵琶聲曠古絕今,我生平罕聞。”
    王珩頓了一下,道“如今的陪都歌舞升平,並不需要這樣的肅殺寒音。”
    “歌舞升平”薛玉霄看著他道,“除了世家大族,還有那些庶族地主的家裏,外麵的農民百姓能有什麽好日子過那些佃戶隻有依靠士族才能生活下去,不然就會被官吏層層盤剝,敲骨吸髓。四海無閑田,農民猶餓死,這種事還少嗎”
    王珩凝視著她,目光不曾有一刻偏移“對,很多人當官,隻是依托著士族的身份,其實粗鄙短視,是在職的蠹吏害蟲而已。這些人兼並土地,敲詐勒索,盤剝民脂民膏,卻又軟弱無骨,連燕京都丟了,連同幽州、延州、太原、範陽都流落在外。”
    崔明珠倒抽了一口氣,戳了戳薛玉霄,悄悄道“有點過了吧”
    薛玉霄卻問他“你覺得應該如何做”
    王珩走上前,坐到薛玉霄對麵,兩人近到僅有半臂的距離。
    他字句清晰道“應該削弱士族的勢力,開放寒門女郎上升做官的渠道。廢除中正官,大膽任用寒門,唯才是舉。”
    崔明珠這時候已經隻有驚駭了,她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不知道該不該捂住薛玉霄的嘴,讓她別應這句話。
    薛玉霄下意識地坐直,身體前傾,抵著下頷與他對視“門閥之間爭鬥不休,就是為了利益。如今的天下被皇室和士族共同把持,唯才是用的科舉製根本推行不了,連建議都不應該提出,否則會成為整個天下掌權者的敵人。”
    崔明珠瞪大眼珠看著她我的三娘,你到底在說什麽啊你難道不是士族嗎
    兩人視線交匯,呼吸可聞。
    王珩看著她道“那就成為天下的掌權者。”
    “你說什麽”
    他便再次重複“那就成為這個天下,說一不二的掌權者。”
    室內落針可聞。
    呼吸溫熱的拂過麵頰,夾雜著他身上淡淡的檀香。
    薛玉霄的神情定了半晌,忽然又笑了“說得好像我要謀反一樣。我跟你開玩笑的。”
    王珩移開視線,渾身像是抽幹了力氣,輕輕地、有點疲倦地呼出一口氣,說“我也是跟你開玩笑的。”
    薛玉霄道“不過你的琵琶很好,王姑娘,雖然你在士族當中籍籍無名,但我願意交你這個朋友。這是我的私帖,你可以帶著它隨時來薛園拜訪。”
    她抽出一張蓋了私印的請帖給他。
    王珩收下請帖,轉身告辭,就在他跨出門檻的第一步,她嘴裏的“王姑娘”像是一道驚雷一樣劈落在他的心頭。王珩幾乎一瞬間沒有站穩,伸手用力地扶住了門檻。
    她知道
    她知道是一個男子在跟她說這些話
    王珩深深地呼吸,挺直脊背走了出去,控製著自己忍耐、忍耐、再三忍耐,終於沒有回頭。已改網址,已改網址,已改網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網址,新網址新電腦版網址大家收藏後就在新網址打開,老網址最近已經老打不開,以後老網址會打不開的,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報錯章,求書找書,請加qq群647547956群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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