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紹琨抬頭看向麵前的男人，微微皺眉。
    沒思考太久，他就點了點頭。
    畢竟這是自己的好朋友，到他家做客也沒什麽問題。
    “嗯。”
    這位年輕的上班族點了點頭。
    現在九點十五分，他剛下班沒多久，今天算早的，不用趕著地鐵末班車。
    和對方坐了一個小時的地鐵，又步行了二十分鍾，黃紹琨才到自己租住的小區。
    這是位於江城郊區的一處動遷房，幾乎都是打工人租住，他租了一個帶獨衛的單間，兩千塊，算是便宜。
    “有點小。”
    隔壁傳來電視劇的聲音，黃紹琨記得好像租的是個女生，他住了大半年，隻見過一次。
    喬暮走進屋子，看到之前站在黃紹琨肩膀上的四個人就像雜技演員一般跳了下來，站在屋子的角落裏。
    不得不說，真的有點兒擁擠。
    從坐地鐵時的聊天，喬暮得知，這年輕人在江城讀的大學，畢業後留在了這座城市，已經工作三年，在一家互聯網公司上班，每周六天，每天早上九點到晚上九點。
    標準的996工作。
    “這麽客氣幹嘛，你隨便坐。”
    黃紹琨見到喬暮一直站著，便隨口說道，同時打開了電腦。
    “有點擠。”
    喬暮實話實說，他瞥了眼電腦桌麵，是一張照片，像是大學畢業的宿舍合影。
    這合租的房子也就正常主臥大小，除了他倆，還有四個“人”，著實連站著的地方都沒多少了。
    “沒辦法，房租貴啊。”
    黃紹琨感慨著，打開了大亂鬥。
    “這麽晚還打遊戲？”
    喬暮站在他身後，看著他的屏幕。
    “和朋友一起玩，也就遊戲能放鬆一下了。”
    黃紹琨已經進入遊戲，他連上了語音，頓時活躍了一些。
    “不好意思今天晚了，沒事沒事，這把我必c，信我好吧。”
    他一邊打遊戲一邊和朋友插科打諢，與之前走在街上那沉悶的模樣截然不同。
    隻不過......
    喬暮看向屋子裏的其他“人”。
    他們也都紛紛找了個地方坐下，似乎在操控虛幻的鍵盤鼠標，也開始玩遊戲。
    喬暮看了看這些人。
    又看了看黃紹琨。
    不到三十分鍾，他們贏了一局，歡聲笑語充斥著房間。
    喬暮看到倒立在天花板上的“人”嘰裏呱啦，說著人類聽不懂的語言。
    與此同時，黃紹琨的語音裏傳來聲音。
    “臥槽我剛才的操作實在太亮了，以後我死了墓碑上的二維碼掃出來就是這個畫麵好吧。”
    趴在床頭牆壁的“人”也發出氣泡升騰一般的詭異聲音。
    “是是是，這把要不是我頂著前期早就崩了，還不快謝謝爸爸。”
    “牛逼牛逼，再來一把。”
    黃紹琨笑道，又重新開了一局。
    喬暮又觀察了一下。
    很快得到了結論。
    和黃紹琨打遊戲的，正是這些站在他肩膀上的“人”。
    在這上班族小年輕打遊戲的時候，這些“人”就會凝聚出人類的形態，專注在操作上，從它們的身上，幽深漆黑的霧氣構成的絲線與黃紹琨相連，纏繞在他的手腳，脖頸，身體之上，令他就像是被縛的普羅米修斯一般，被牢牢地禁錮在電腦前麵。
    毫無疑問，黃紹琨已經受到了一定的汙染，被拖拽入深淵之下，這才能夠與這些“朋友”進行交流。
    喬暮站在他身後，沒有言語。
    遊戲又繼續了一個多小時。
    “今天贏爽了。”
    他伸了個懶腰，甚至忘記了屋子裏喬暮的存在。
    “你朋友還挺多。”
    喬暮忽然開口，嚇了黃紹琨一跳。
    這年輕人表情有些迷茫，似乎不太理解這個陌生人是怎麽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自己身後的，直到與喬暮對視，他才隱約回想起之前的事情。
    “是啊，都是好幾年的朋友了。”
    黃紹琨感慨一句。
    房間裏的黑影聳動，似乎在讚同這句話。
    喬暮想了想，又開口。
    “能介紹給我認識認識嗎？加個微信。”
    “沒問題。”
    黃紹琨不假思索地說道，等他拿出手機，想要找到幾個朋友的微信，卻又陷入了迷惘。
    “咦，奇怪，我記得好像是......”
    他找遍了通訊錄，卻沒有找到那些朋友的聯係方式。
    一個都沒有。
    “......對了，我們平常不用微信的，都是qq聯係。”
    黃紹琨不甘心地登錄了qq。
    依舊沒有翻找到那些“朋友”的痕跡。
    就在他越來越苦惱之際，那些黑影也不斷膨脹，纏繞住黃紹琨身體地絲線變得越來越粗壯，緊繃，像是為了防止他逃走一般。
    喬暮伸手，按住了黃紹琨的肩膀，同時環顧四周。
    那些黑影似乎有些忌憚喬暮的模樣，蔓延出來的黑霧迅速收回。
    “不用找了。”
    喬暮說道，指了指電腦桌麵。
    “都是你的大學同學吧。”
    黃紹琨順著喬暮的手指看向電腦屏幕，茫然的雙眼忽然又變得靈動起來，似乎回想起了什麽。
    “對，是他們，我和你說，我們幾個關係可好了，經常一起開黑，聚餐，旅遊，畢業之後他們還組織過一次，不過我那時候加班，沒能參加，他們當時去的山裏，拍了很多照片，然後......”
    他說著說著，聲音突然卡住。
    “然後......下山的時候出了車禍，大巴摔下了山崖......”
    他的表情凝固了。
    黃紹琨看了看桌麵，五個人都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那是剛畢業的時候，未來似乎擁有無限的可能，他們將會開始全新的人生，邂逅不同的人，擁有平凡而幸福的生活，還能相聚在一起，回憶過去的美好時光。
    他又轉過頭，看到的是逼仄的出租屋，好像怎麽做都做不完的工作，日複一日的單調乏味的日常，隻有晚上的這片刻須臾，才能讓自己從繁重的生活之中解脫出來。
    這位年輕人看向喬暮。
    他看到喬暮身後，好幾個影子若隱若現。
    那尋常人看來猙獰，恐怖，詭異的黑影，此刻竟然浮現出了黃紹琨的好友們的麵容。
    “可不可以......不要帶走他們？”
    黃紹琨似乎覺察到了什麽，他帶著些許懇求的語氣望向喬暮。
    “這取決於你。”
    喬暮已經看了出來。
    並非是這些黑影糾纏，束縛著黃紹琨，那些黑色的絲線，是從他的身上蔓延出來。
    絲線拖拽著這些黑影，令其環繞在黃紹琨的身邊。
    就像很多人小時候會幻想出來的空氣朋友，那四個黑影便是黃紹琨自己的畫地為牢，他的深度並非來自於異常，而是自己。
    在黃紹琨迷惘的時候，喬暮拿出手機，本來想通知周鳴珂一聲，又想起現在是深夜，非上班時間微信找同事聊工作那可太缺德了。
    他這麽正直的人，不會幹這種事。
    放下手機，黃紹琨似乎已經想明白了。
    “再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喬暮沉默片刻，隨後開口。
    “其實現在很多人的交流也隻存在於虛擬的網上，可能終其一生都不會見麵，對方是不是真人，並不重要。”
    “人總要有一些屬於自己的安心的地方的，比如我，如果壓力太大，就會回精神病院待一會兒。”
    “？”
    黃紹琨頭上冒出了問號。
    “沒問題的，人隻能自己救自己。”
    喬暮看著對方關掉電腦，來到門口，準備離開，又回頭說了一句，才離開這出租屋。
    “而且，你剛才關掉電腦的時候，不是已經看到答案了嗎？”
    黃紹琨不解。
    他轉頭，看向漆黑的電腦屏幕。
    裏麵的反光，映照出的是自己的模樣。
    他很清楚地記得，當和朋友們的玩樂結束，遊戲黑屏的時候，裏麵映照出的，的確是自己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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