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章: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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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口處,幾個穿著天威派服飾的弟子正攔住一個挑著擔子的貨郎盤問,腰間的長刀在晨光下閃著冷光。
    “看見一個穿青布衫的少年沒有?身邊跟著一男一女兩個半大孩子。”領頭的弟子嗓門洪亮,眼神像鷹隼似的掃過圍觀的人群。
    阿四心裏一緊,下意識地將石花往身後拉了拉,自己則側身擋在石頭麵前,三人不動聲色地縮進旁邊的布莊屋簷下。他身上的青布衫還是前幾日換的,此刻成了最顯眼的標記。
    “大哥,要不咱們從後門走?”石頭壓低聲音,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短匕上——那是他用攢了半年的銅板打製的,雖然算不得利器,卻也能壯幾分膽。
    石花卻忽然“呀”了一聲,指著不遠處的牆根:“我的繡花針!剛才掉那兒了!”她昨日新買的銀針是要給母親針灸用的,此刻正躺在離天威派弟子不到三丈遠的地方。
    阿四按住她要衝出去的身子,眉頭擰成了疙瘩。這時候去撿東西,無異於自投羅網。可他也知道,那包銀針對石花母親有多重要,錯過了這鎮子,下一個落腳點還不知道在何處。
    正焦灼間,布莊裏突然傳來掌櫃的吆喝:“幾位官爺要買布?新進的雲錦,做件袍子穿保準威風!”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搖著算盤走出來,故意撞了領頭弟子一下,手裏的賬本“啪嗒”掉在地上,正好落在銀針旁邊。
    趁那弟子彎腰扶人的功夫,掌櫃的腳尖輕輕一勾,賬本便蓋住了銀針,隨即若無其事地將賬本撿起來,拍了拍灰:“瞧我這記性,光顧著迎客了。”
    天威派弟子不耐煩地推開他:“少礙事!再問一遍,看見那少年沒有?”
    “少年?”掌櫃的眯起眼,像是在回憶,“倒是有個穿藍布衫的後生剛從這兒過,往西邊去了,要不要我給幾位指路?”
    領頭弟子對視一眼,西邊是往黑風嶺的方向,那裏荒無人煙,倒像是逃竄的路數。“帶我們去!”
    等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遠,掌櫃的才衝屋簷下使了個眼色,低聲道:“後門走,快。”
    阿四心頭一暖,衝他拱了拱手,帶著石頭兄妹快步鑽進布莊。後院堆著不少布匹,一股淡淡的漿糊味撲麵而來,掌櫃的已經拉開了角門的插銷。
    “多謝掌櫃。”
    “謝啥,天威派在這鎮上作威作福,早就看他們不順眼了。”掌櫃的往門外探了探頭,“往西走三裏有個破廟,你們先去躲躲,等天黑再趕路。對了,這個拿著。”他塞過來一個油紙包,裏麵是幾個熱乎的肉包子,“路上墊墊。”
    跑出半裏地,石花才摸著懷裏失而複得的銀針,小聲道:“那掌櫃的真好。”
    阿四卻沒那麽輕鬆,他總覺得剛才掌櫃的眼神有些異樣,尤其是提到“藍布衫少年”時,那刻意加重的語氣不像是隨口胡謅。但此刻沒時間細想,他加快腳步:“先去破廟再說。”
    破廟果然荒廢已久,神像的半邊臉都塌了,地上滿是幹草。阿四剛要讓兄妹倆歇歇腳,忽然聽見屋頂有響動,他猛地將石花和石頭按在神像後麵,自己則握緊了劍柄。
    瓦片“哢嚓”一聲碎裂,一個黑影從房梁上跳了下來,落地時悄無聲息。看清來人的模樣,阿四瞳孔驟縮——那人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衣服,背上背著個藥簍,竟是個頭發花白的老郎中。
    “你是誰?”阿四的劍已經出鞘半寸,寒光映在他眼底。
    老郎中卻笑了,露出一口黃牙:“小友別緊張,我是來送藥的。”他從藥簍裏掏出個瓷瓶,“青風寨的李寡婦托我帶給她兒女的,說是治咳嗽的。”
    石頭猛地抬頭:“你認識我娘?”
    “何止認識。”老郎中蹲下身,將瓷瓶遞給石花,“三十年前,她還幫我采過斷腸草呢。”
    阿四的劍緩緩歸鞘。斷腸草是劇毒,尋常人絕不會知道這茬——那是石頭母親年輕時在藥鋪當學徒的事,除了自家人,沒幾個人知曉。
    “天威派的人為什麽抓你?”老郎中忽然問道,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他們在鎮上搜了一早上,連三歲小孩都知道在找一個能劈開五品修士佩劍的少年。”
    阿四沉默片刻,道:“我隻是自保。”
    “自保能讓天虎和天羅刹铩羽而歸?”老郎中挑眉,“何況你手裏還握著忘憂劍。”
    這話一出,阿四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忘憂劍的名字,他也是前幾日聽天威派弟子爭吵時才偶然聽見,這老郎中怎麽會知道?
    老郎中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指了指他手中的劍:“尋常的劍,劈開天羅刹的玄鐵劍隻會卷刃,可你這劍連個豁口都沒有。三十年前,李玉峰就是用這把劍,在天魔石窟外劈開了三丈厚的岩壁。”他頓了頓,忽然壓低聲音,“那夥夫的封印快破了,你以為天威派找你,真是為了報仇?”
    阿四心頭劇震:“你到底是誰?”
    老郎中咧嘴一笑,扯掉頭上的白發——那竟是個假發套。露出的黑發裏夾雜著幾縷銀絲,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上,眼睛卻亮得驚人。
    “你可以叫我石老頭。”他指了指自己,“石破天的石。”
    “石破天?”阿四失聲驚呼,手中的忘憂劍竟微微震顫起來,仿佛也在回應這個名字。
    石頭和石花更是目瞪口呆。石破天的名號,他們在說書先生的故事裏聽過無數次——那位能以一人之力布下“九絕困龍陣”,連當世十大高手都闖不出去的陣法大師,傳說早在二十年前就已仙逝。
    石老頭卻不以為意地擺擺手,盤腿坐在幹草堆上,從藥簍裏摸出個酒葫蘆,仰頭灌了一大口:“別這麽看著我,人老了就愛清靜,當年跟李玉峰那老小子約定守著天魔石窟,誰成想他先走一步,倒把我這把老骨頭留著遭罪。”
    阿四握緊劍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您是說……您一直在守護天魔石窟的封印?”
    “守?”石老頭嗤笑一聲,酒液順著嘴角淌下來,“我是在盯著那封印啥時候裂開。那夥夫的戾氣比山火還烈,當年若不是他自己求著被封,十個李玉峰也鎮不住他。”他忽然湊近阿四,渾濁的眼睛裏閃過精光,“你可知你手裏的忘憂劍,除了削鐵如泥,還有別的用處?”
    阿四搖頭。他得到這把劍純屬偶然——是半年前在亂葬崗給人守夜時,從一具無名屍體上拔下來的,當時隻覺得順手,直到那日劈開天羅刹的佩劍,才知它並非凡品。
    “這劍能引動陣法。”石老頭一字一頓道,“李玉峰當年以劍為筆,在天魔石窟外刻下七十二道鎖靈陣,忘憂劍就是陣眼的鑰匙。天威派那兩個老東西惦記的根本不是你,是你手裏的劍——他們想借劍破陣,放出那夥夫。”
    “放出他?”石花忍不住插言,“那夥夫不是殺人不眨眼嗎?”
    “傻丫頭,”石老頭敲了敲她的腦袋,“對天威派來說,一個能橫掃武林的魔頭,可比一本武功秘籍有用多了。他們想借魔頭之手鏟除異己,再坐收漁翁之利。”
    阿四心頭一沉。難怪天一和那尊者聽到忘憂劍時那般興奮,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他忽然想起一事:“您剛才說……封印快破了?”
    石老頭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他指著自己的耳朵:“三個月前,我就聽見石窟裏有撞牆聲了,那夥夫的戾氣正在侵蝕封印。本來我還愁找不到能催動忘憂劍的人,沒想到你這小子誤打誤撞,不僅得了劍,還憑著輪回果突破了體質限製——特殊體質的人,才能真正發揮忘憂劍的威力。”
    這話正戳中阿四的疑惑。他從小就比旁人耐痛,傷口愈合也快,村裏的老人們都說他是“糙命”,如今想來,或許就是所謂的特殊體質。
    “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石頭急道,“去告訴武林各派,讓他們去阻止天威派?”
    “來不及了。”石老頭搖頭,“天威派肯定已經派人往天魔石窟趕了,他們知道我在,定會兵分兩路,一路纏住我,一路去破陣。”他站起身,藥簍往背上一甩,“小子,敢不敢跟我走一趟?”
    阿四看向石頭兄妹,兩人眼裏雖有懼色,卻都用力點頭。石花握緊懷裏的瓷瓶:“我娘說過,見死不救的話,晚上會做噩夢的。”
    石老頭大笑:“好!那就讓天威派瞧瞧,他們打錯了算盤。”
    四人剛走出破廟,就見西邊的天空騰起一股黑煙。石老頭臉色一變:“是黑風嶺的方向,他們果然動了!”
    阿四握緊忘憂劍,劍柄傳來一絲溫熱,仿佛在呼應他的決心。他回頭看了眼黔城的方向,那裏有他們要找的藥,更有需要守護的人。
    “走!”
    四人身形一閃,鑽進了茫茫林海。身後,天威派的追兵正順著馬蹄印趕來,而前方,天魔石窟的方向隱隱傳來悶雷般的轟鳴,仿佛有什麽龐然大物正在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