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無名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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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擁有茶色短發的少女睜開雙眼。

    農戶的生活枯燥的很,別相信傳說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那些廢話,那是士大夫和所謂的文人雅士的臆想。

    他們不需要下田地,就有源源不斷的糧食,他們自然會有大把可揮霍的時間,用來同情和歌頌想象中的農民。

    至於真正的農民是怎麽樣的,其實沒人關心,他們隻需要真正的農民被他們壓榨,再加上同情他們想象中的,虛假的農民來讓他們有一個好名聲。

    茶發少女熟練地穿衣,頭發和破布包起來的麥麩枕頭上傳來一股隱隱約約的焦糊味。

    沒辦法,窮人家剪頭發,既沒有那麽多耐心,也沒有那麽多工具,農民是不可能蓄長發的,那會影響勞動,夏天更是熱的要死。

    什麽時候頭發長到影響勞作,就在河邊點上一把火燒頭發,燒的差不多,就用水浸滅,再用怎麽說都算不上鋒利的剪刀慢慢將頭發修理成勉強能看的樣子。

    天有些蒙蒙亮,意味今天是有些起晚的,農民們大都因為營養不足有各種各樣的疾病,夜盲症隻是最微不足道的那個。

    通常來講,等到天亮到能讓夜盲症的農民看清道路時,他們就該去上田。

    地裏的莊稼嬌貴的很,除蟲、拔草、施肥,稍微錯過一點時間,莊稼的成長就會受到很大影響,尤其是口味。

    自己吃沒什麽問題,好吃難吃就那麽個味,可是田裏大部分東西是上貢給地主和貴族的,味道差一點他們就不會為這部分付錢,還要懲罰將它交上來的人。

    屋子裏另一個人的呼吸十分平穩,茶發少女靜靜下床,穿上鞋子,手臂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被抓住。

    “呲啦”一聲,藍白色的電火花在黎明前的長夜中十分明顯。

    少女沒有驚慌,隻是有點無奈:“你可以再睡一會,力氣活怎麽都要天大亮以後再做的。”

    沒有聽到回答,隻有固執扯住她袖子的手。

    “好好好,我們一起。”

    扯住她袖子的手沒有鬆開,但是另一雙腳已經穿好鞋子落在地上。

    沒什麽情感上的交流,這種默契是經過千百個日夜的相處,自然而然存在的東西。

    殘月還在天空中掙紮,初陽探出一角。

    茶發的少女被另一個瘦弱的身影背在身上,一步一步走向他們的田地。

    途徑村口的時候,少女下意識抬頭,望向幾乎隻是一個黑點的稻荷神大人。

    神明大人不會給予回應,這也使得那些信奉的人倍加虔誠。

    少女不認為那是真正的神明,因為他親口說過不是,村民們卻完全無視這一點,紛紛稱他為神明。

    少女清楚地記得,被這麽稱呼時,柱子頂端的存在先是皺眉,然後才揮手讓他們走。

    也許當你想用神明的名字束縛神明時,這個行為本身就是褻瀆。

    弟弟背著她,走得不算快,她有很多時間去想那些漫無邊際的事,她怔怔看著弟弟幹枯的白發,有些心疼。

    他們當然不是親姐弟。

    父親母親去世的早,大約是她三四歲的時候,她就需要饑一頓飽一頓地在村子裏吃百家飯。

    她是個女孩,能長大到下地幹活的年紀並不是很常見的事,那幾年村子裏沒幾個孩子出生,哪怕多出一個男孩,可能她都活不到今天。

    她不該慶幸,可是又真的慶幸。

    第一次見到弟弟大概是七歲。

    年齡和生日,其實沒有什麽意義,生死都在泥土地裏的鄉下人,活五十年也隻是一天。

    遺棄孩子哪個時代也不少見,弟弟是她在河邊撿到的,滿頭滿身全是血,染紅了一大片河水,本來在河中遊洗衣服的她才會發現。

    抱起弟弟的時候沒想那麽多,隻知道不應該讓他就這樣死在河邊。

    那麽小的一團,縮成一堆,渾身是血。

    女孩清洗一番,但是沒能從他身上找到傷口,猶豫再三,其實動過把他扔在這裏的心思。

    可是看到在冰冷的天氣下,濕透的小孩不斷瑟瑟發抖,嘴唇和皮膚一片青紫。

    女孩活得還不夠久,還不能做到完全不去在乎其他人的生死苦難。

    撿回來的小男孩大概五六歲,滿頭白發,不會說話,隻知道躲在房間的陰暗角落。

    小男孩戒心很重,除了撿他回來的的女孩,誰靠近他都會被咬,被打,雖然那副小身板能造成的傷害有限,還是讓人很難接近。

    本來看他是個男孩,村子裏不少人動過心思,這年頭收養還真不是什麽大事,也不少見,誰家都有揭不開鍋的時候,義子養大往往是比親生的都孝順,加上還是個勞動力,誰不喜歡?

    可是弄這麽一出,大家就有點犯嘀咕,畢竟這小男孩再好,那副要生生從你身上咬一塊肉下來的凶惡架勢,要不是有女孩攔著,說不定還真就得逞了。

    大家活得都不輕鬆,沒那麽多好奇心和同情心消耗在一個無法帶來利益的東西身上,地裏要打理,家裏要收拾,有繁重的賦稅和徭役壓在肩頭,這些東西可不是滋生好奇心的土壤。

    他們能持有的最大善意,也就是不去對這男孩的來曆刨根問底。

    有人偷偷去城裏看過問過,沒有什麽權貴人家或者超凡者大人家裏丟過孩子,白色頭發的孩子不常見,不過比起超凡者的存在來說,總歸還是正常了那麽一點。

    既然如此,這個男孩也就順理成章地留在這裏,女孩為他付出了最多的耐心,一次次地被咬傷撞傷,一次次地也想過索性把他丟回河裏不去管他。

    但女孩控製不住地會想:如果有人放棄伸出對她的援助之手,如果她沒有得到其他人的善意,如果她沒有被村民們接納,如今的她是不是和現在的他沒有兩樣?

    真誠的心能融化冰雪,當別人眼中的啞巴傻子第一次被女孩牽出家門口,她就有了一個弟弟。

    兩個人就這麽互相依靠,如同絕不向冬天低頭的雜草,艱難又頑強地在這片土地活了下來。

    過日子,其實無非就是生活,生下來,活下去,苦的累的時候有的是,咬著牙,挺一挺,也有幾次實在是苦的累的人想哭,想要放棄,想要閉上眼睛什麽也不管。

    躺在地上的時候,有個人在你身邊,握著你的手,開心你的歡喜,煩惱你的憂愁,即使你要對抗全世界,你也知道有另一個人會堅定地站在你背後。

    那種時候,即便是再艱難的苦難,你也總是能提起勇氣撐下去的。

    沒有名字的女孩,和她的啞巴弟弟。

    他們努力地在這個不公平的世界,用力的活著,不過是這麽一個簡簡單單的故事。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