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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曲樂士塔塔拉·佛隆麵對著一片狼籍的淒慘景象,茫然地佇足在原地。此時在他身上完全感覺不到以往那種平穩溫和的氣質,這是因為他才剛從驚險的災難中撿回一條命的緣故。而那場災難,其慘烈的程度即便稱之為「戰爭」也不為過。雖然佛隆生性有些懦弱,卻也不是個沒見過大場麵、遇到一點小事就被嚇得魂飛魄散的人。然而——
「……」
此時的他置身在一片「礫石堆」中。這種形容方式極有可能造成旁人的誤解,不過這裏確實是滿布著許多交錯堆疊的大小石塊,彷若礫石山般崎嶇難行。放眼望去,這裏除了無機的灰褐色岩石之外看不到任何綠意——其實應該說就連孕育植物的土壤都看不見一點影子。
佛隆踩進了這片了無生氣的岩質荒漠。這樣的景象任誰看了,想必胸口都會湧上一股淒然的寒意。然而,這裏原本並非真是如此荒涼的地方。冉冉上升的白煙遮蔽了視線,將眼前所有的景物都罩上一層薄紗:風中夾帶著熱氣迎麵而來,刺鼻的氣味更是無情地搔弄著佛隆的嗅覺。那令人作嘔的臭氣直叫人聯想到某種腐臭的味道——除此之外,它更帶著某種濃烈異質的氣味,讓佛隆不得不伸手搗住嘴,強忍著哽在咽喉之中的惡心感。
「……太誇張了。」
此時他終於擺脫了啞口無言的僵直窘境,脫口說出他的第一句感想。這話是用來形容他眼前的光景,卻並非指包圍在他四周的這片礫石荒漠。他所說的是……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六個——六個以各種姿勢癱倒在地上的人影。這六人看來渾身無力,彷佛隻是一個個空有人類外形的皮囊。然而,佛隆從中找出了他所熟識的麵孔。
「所長……」
其中一個右手攀在礫石上,整個人正麵貼地暈厥過去的人,正是他在學時期的學姊,也是他現在的上司,神曲樂士拓植·尤芬麗。雖然佛隆此時看不到她的臉龐,不過從她的發色就可以清楚地辨別這人的身分。畢竟拓植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的成員盡管有多位女性,卻也隻有所長尤芬麗一人留著一頭如石黛般烏黑的直長發。
「雅帝歐……」
另一人看似尤芬麗的契約精靈雅帝歐·屋特·那姆格魯。此時的他也彷佛毫無生命跡象一般躺在尤芬麗身邊的岩塊上。其實盡管佛隆喚出了他的名字,卻不敢肯定這人的身分,畢竟此人臉上的表情實在與過去有著一段不小的落差。平時他那張精悍的臉上總是掛著一抹從容的淺笑,永遠遠散發出一股高貴的野性魅力。然而,這人此時臉上的五官卻因痛苦而扭曲,讓以往看慣了雅帝歐凜凜英姿的佛隆,一時之間無法接受眼前的形象。
「藍伯特……」
那是佛隆的同事,佐伯·藍伯特。他此時一動也不動地趴在佛隆左手邊的岩石上。就和尤芬麗一樣,藍伯特此時的姿勢也讓佛隆無法看到他的臉龐。不過,那一副結實的身軀和醒目的金發已足以昭示他的身分。藍伯特過去總是頂著一張俊俏的麵容,同時表現出一副如貴公子般泰然自若的氣度,然而……佛隆心想,此刻他臉上的表情想必也和雅帝歐一樣,除了痛苦之外,過去的風采什麽也不剩了。
再看過去,佛隆沒有意外地在一塊大岩石上,看到了和他同樣以神曲樂士身分受雇於拓植神曲樂士事務所的尤吉莉·貝爾莎妮朵,和擔任事務所內文職人員的尤吉莉·普利妮希卡。她們彷佛約好了一般,緊鄰著彼此躺在同一塊大石頭上。
這對雙胞胎姊妹如果坐在一起不說話,看來就幾乎是一對由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精致陶瓷娃娃。然而,實際上她們平時的言行舉止卻幾乎呈現極端的對比。活潑開朗的貝爾莎妮朵總是表現出天真浪漫的一麵,個性沉靜的普利妮希卡則是永遠都帶著一副清純羞澀的模樣,緊緊跟在姊姊身後半步。然而,她們同樣也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對於周遭一切毫無反應地躺在岩石上。
緊接著前麵五人,第六人是——
「克緹……」
這個名字的主人此時就漂浮在佛隆腳邊的一灘水池中。這片岩質地麵僅有佛隆眼前的這一處呈現出圓形凹陷的區塊,盛滿了濃稠的白色液體。事實上,這個空間中彌漫的熱氣、白煙和異臭,全都是從這個池子裏傳出來的。這樣的光景直讓人聯想到神話傳說中的地獄池,而這灘白色的池水之所以如此渾濁,便是由於容納了地獄裏受苦受難的死者融化之後的殘渣。克緹——佛隆口中的這名少女就宛如水中的浮屍一般,漂浮在這灘白色的地獄池中。
佛隆蹲低了身子,畏畏縮縮地朝著少女伸出手,將少女的正麵從水底下翻了過來。那一副嬌小的身軀雖然給人一種稚嫩的印象,不過卻毫不掩飾地散發出一股強大的氣勢,這是克緹一貫表現出來的待質。
此時她的身上一絲不掛,然而那一頭紼色長發卻巧妙地遮住了她的私密部位,看來好比一襲魔幻衣裳披在她身上。不過話說回來,對於此時的佛隆而言,他根本毫無閑情逸致為眼前這般嬌豔迷人的少女裸體臉紅心跳。事實上,克緹那一副纖細柔美的身軀上淌出了幾道鮮血,這倒是讓佛隆的胸中湧出了幾許心痛憐惜的感受。
克緹卡兒蒂·阿巴·拉格蘭潔絲,她是佛隆的契約精靈。這柱精靈乎日的言行舉止儼然就如女王般桀騖不遜,然而她心裏其實有著非常樸實的一麵。若是為了佛隆,她永遠都會表現得一如公主麵前的騎士般果敢,拚死為佛隆奔赴戰場,她是佛隆非常重要而可靠的夥伴。隻不過,就連這樣的精靈女王,此時也和其他人一樣,臉上帶著痛苦的表情暈厥在這片礫石荒漠上的地獄池池水之中。
以上六人全都是拓植神曲樂士事務所的成員,除了佛隆以外沒有一人可以幸免於難。
「……為什麽……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他吐出這個問句的同時,自己也察覺到了其中一部分原因——是他的錯。佛隆在慚愧的情緒中苛責著自己,他錯在不該放著這些夥伴自己一個人離開。即便隻是短短的十五分鍾,佛隆的疏忽卻也使得某個事件引發如此嚴重的後果。
「某個事件」?這其實不是什麽神秘的事,關於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佛隆很輕易地就能猜到。
「這是……」
他注意到了自己腳下的白色物體。當他看到這東西的瞬間,他很快明白這東西恐怕就是釀成這起事件的真凶。
「就是這東西……」
是這個白色的物體將佛隆的夥伴、同事,還有上司等人全部推向了這般慘絕人寰的悲劇之中。然而,這東西看起來如此無害,若是佛隆在別的場合看到它,大概隻會覺得它怪異的外型十分有趣,完全不會產生此時心中那般戰栗和恐懼的反應。
佛隆腳邊的白色物體——一隻質地堅硬的陶器。這東西是……
「——是怎樣?這是怎麽回事呀?」
佛隆身後忽然冒出了一個聲音讓他整個人愣了一下。一會兒之後,他才終於畏畏縮縮地將頭轉向聲音的來源。
「啊……」
佛隆從她身上那一套非常具有特色的服裝得知了她的身分,她是這間旅社的女性服務人員。
她這身衣服上完全沒有任何佛隆等人平時衣著上常見的鈕扣或拉鏈,就像是一件長袍,其中僅以一卷布纏在腰上將衣襟交疊固定在兩側。這種固定方式之中亦沒有用到任何扣環之類的束具,據說正確的穿法是隻將這條腰帶的兩端繞至身後打結固定而已。這裏的人們管它叫做「和服」,是這一帶特有的服裝,讓外來者可以充分體驗到此地的異國風情。
據說很久以前,一些由精靈從異世界帶來的訪客,將服裝的製作方式和穿法教給了這個地區的人民。如此奇風異俗的打扮對佛隆等人來說,本來不是這麽容易接受的事,畢竟這是來自異世界的服裝,即便讓觀者心裏產生什麽異樣的感想也沒什麽好驚訝的。然而,佛隆眼前的這名女性穿起這身和服,卻顯得非常勻稱好看。
也許是她早已習慣這身衣服,能夠充分展現其所帶來的韻味;可能也是這個場所——據說這種帶有異國風情的旅社在此地通稱「旅館(注4:日文中的「旅館」詞和中文不同,此處特別指稱「具有和式風格的旅社」。)」——特殊的氛圍緩和了這身衣服的突兀感;亦有可能是這名女性服務人員的容貌端麗,和這身衣服搭起來顯得相得益彰。總之,一個美人怎麽穿都有她的味道。
她的年紀看來未滿二十,頂多也不會超過二十五歲。加上一副眼鏡和一頭盤起來的黑發,雖然給人潔白無瑕的印象,卻也著實表現出了她為事嚴謹、絕不通融的性格。
由於此處的溫度較常溫高,使得這名女性服務人員鼻梁上的眼鏡布滿了一層白霧,遮住她的眼睛,讓佛隆一時之間無法看透她的表情。
「那個……」
佛隆臉上露出了些許困惑的表情——其實他是看到這名女性服務人員而整個人嚇破了膽。
在佛隆的印象中,這個地區對她這樣的女性服務人員都是使用「仲居」這種特殊的稱呼方式。在這間旅館裏頭,佛隆早已經看過許多穿得跟她一樣的仲居小姐,想必她這身打扮就是這間旅館的製服才對。
這是個深受異界文化影響的小鎮,他們以此特立獨行的文化作為吸引觀光客的特色。因此不分男女老幼、旅社的從業人員,甚至下榻此地的旅客,多多少少也都做出了配合此地異國風情的穿著打扮。當地的居民希望能藉此醞釀出一股有別於其他地方的風土民情——主要是希望能讓前來觀光的旅客沉浸在一股不同於他們日常生活的特殊氛圍之中。
這樣的立意是相當好的——如果隻是這樣那絕對沒有問題。然而……
「……」
這名仲居小姐即便打扮得和其他職員一樣,卻有一處明顯不同——她身上帶了武器。
這並非什麽譬喻或誇飾的說法,而是佛隆真的在她的腰上看到一把收在細長彎月形刀鞘之中的長刀。這把長刀係在這名仲居小姐的和服腰際,與她人刀合一,完全找不出任何破綻,仿佛她早已習慣了這把武器一般。
即便如此,這實在是非常詭異的搭配方式,好比一隻兔子的屁股上接了鱷魚尾巴一般微妙。但是,佛隆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印象,也許是因為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搭配方式。他並沒有看到其他仲居也跟著衝進來,所以這可能隻是這間旅館的仲居統一的穿著方式。佛隆心想,這人大概還兼任警衛之類的職務吧。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使得佛隆對這名仲居的出現感到困惑——他似乎隱約記得這名女性服務人員的長相。
(——是在哪裏呢……)
佛隆覺得自己曾經見過她,然而他無法確切地回想起當時的時間地點。他相信這絕不是他第一次和這名仲居碰麵。盡管如此,他卻怎麽也找不出任何與她有關的記憶。這種焦慮的心緒讓佛隆麵對這名仲居小姐時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過在此時此刻,佛隆這樣的心緒似乎也無關緊要……
「這東西就是引發整起事件的原因嗎?」
對於佛隆心裏的困惑,這名仲居小姐絲毫不予理會,隻是撂下一句完全讓人無法與服務禮儀聯想在一起的言詞,自顧自地蹲低了身子伸手拾起地上的白色陶器。
「你也這麽認為嗎?」
「不然呢?」
戴著眼鏡的仲居小姐出言不遜地開口答道。她白皙的手指扣住的這隻瓶狀陶器,一般管它叫做「德利」,主要用以盛酒溫酒。佛隆不是沒看過用熱水將酒稀釋飲用的做法,不過拿整壺酒連瓶下去溫熱的習慣似乎也隻有這裏才有。
「真是的……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呀?虧你還是被人稱為紅之女神的精靈始祖呢。要丟臉也別丟得這麽徹底吧,姊姊。難不成你外表幼齡化之後,就連過去累積起來的智慧跟經驗也都一並化為烏有了不成……」
佛隆留意聽著仲居小姐嘴裏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語,整個人愣了一下。
「咦?你剛剛說——」
「沒什麽。」
她皺起眉頭含糊地答了一句,隨後便再一次地仔細審視了周圍的狀況——如死屍般倒在地上的六個身影、不斷冒出熱氣的大型露天澡堂,以及散亂在地上的十幾個德利酒瓶。
「這些人是泡湯泡過頭,還有喝酒暍到爛醉了嘛。」
「……果真如此。」
佛隆的聲音中帶著如呻吟般的沉痛感受。
*
一切的開始,其實就一如往常任何時候那般突然。
「溫泉——」
拓植神曲樂士事務所的辦公室中,忽然出現一隻手在一個呼聲之中同時高舉向天花板,仿佛指出了一條通往極樂淨土的道路一般。
「溫泉是平日為了工作而身心俱疲的現代人最後的救贖,是唯一的樂園!」——大約一個月前,佛隆所屬的神曲樂士事務所那個年輕貌美的神曲樂士所長,拓植·尤芬麗忽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了這麽一句話。
這般毫無邏輯性可言的思考模式聽在外人耳裏,想必在心中湧出萬般恐懼的同時,也會覺得她這個人壞掉了。然而此時待在事務所內的四名部屬和兩柱精靈,卻都隻是帶著一副習以為常的表情冷冷地看著她,「這家夥又來了。」
其實尤芬麗突發奇想地忽然冒出什麽點子,並非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事,不過對於某種天才來說,他們總是喜歡在腦中靈光乍現的同時將它付諸行動,至少公認的天才神曲樂士尤芬麗生性如此。
這種個性原本不是什麽壞事。不過如果將它套在尤芬麗身上,總會有一堆人卷入她突發奇想的風暴之中。被她牽連的對象主要有佛隆、藍伯特、貝爾莎妮朵、普利妮希卡、雅帝歐,還有克緹卡兒蒂。
具體麵言,一旦她忽然想到要安排一次員工旅遊,為了空出旅遊的時間,事務所內的業務便會忽然繁忙了起來。畢竟那是臨時插入公司行程中的休假,所以休假期間的工作都得一口氣在休假前全部處理完。當然,這般臨時冒出來的緊湊工作行程不隻尤芬麗一人要處理,所有員工都得下海幫她。
「啊~~~我聽到遠方的溫泉正在呼喚我!我要一口氣消除掉一直將單人樂團扛在肩上累積起來的疲勞,還有我這一身在不正常的生活中變得幹澀的寶貝肌膚,我要讓它恢複成珍珠般的光澤!」
「呃,那個,所長……」
「你也這麽想吧!自己公司的所長都是這麽一個美人兒了,皮膚當然也要保有珠圓玉潤的光澤呀!是吧!」
「嗚,也許是啦……不過那個工作行程……」
「佛隆!人生是很短暫的!」
「這……」
「花兒的生命也是很短暫的!」
「是……」
「像你這樣成天都是工作、工作,沒有任何休閑舒緩身心,你不覺得落寞嗎?很落寞吧!你最好給我覺得落寞,這是所長的命令!」
「……」
拓植事務所之所以會如此忙碌,肇因於所長尤芬麗對客戶要求的報酬不高,所以也許該說她是自作孽不可活吧。
「要讓這般疲憊的身心恢複元氣,溫泉是不可或缺的養分!話說,我覺得白骨溫泉不錯!其實我是覺得那裏再好不過了!就去那邊吧!我要去,我要去,我死都要去!白骨溫泉鄉——」
佛隆整張臉垮了下來,和其他腦中浮出同樣感想的同事們彼此對望了一眼。
「……到頭來,她其實是羨慕馬納伽去了那裏嘛。」
「嗯。」
在某個機緣之下,尤芬麗曾聽魯謝賽理斯市的馬納伽警部補、瑪提亞警部兩人,介紹過畢雷尼斯市內的這個白骨溫泉區。事實上他們提到的內容根本和休假、泡湯之類的活動毫無瓜葛,然而該談話在尤芬麗心中卻隻留下了「溫泉」二字的印象.不過話說回來,所謂想像這種東西,若是當事人沒有擷取任何資料加以印證,它便會在我們的腦中毫無節製地恣意變形、擴張。
一如我們回憶起過去的戀情總會覺得特別淒美,此時尤芬麗對於白骨溫泉的向往也在「溫泉」二字的發酵中逐漸膨脹,在一個月後的今天完全爆發開來。
這下可麻煩了……盡管佛隆等人心裏都有這樣的想法,不過他們也知道在這種狀況下提出任何異議都是沒有用的。畢竟尤芬麗就是這樣的一個天才,再加上她是佛隆等人的老板、上司,還是個女人。處在這個立場底下的人,想必任誰也無法嚴詞厲色地拒絕她。
因此,所有拓植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的成員們就在尤芬麗不斷地呐喊之中,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趕工之下,終於得以在期限內完成工作,一齊抵達凰都畢雷尼斯,並且來到這個充滿溫泉氣息,洋溢著休閑氛圍的白骨溫泉鄉。
*
畢雷尼斯這座城市就地理位置而言其實是一座將都,不過由於這裏是梅尼斯帝國的立國之君,亦即第一任皇帝的出生地,加上此地又保有許多來自異世界的古老傳說,人們為了彰顯它在文化領域上的重要性,特別為它冠上了一個與其他將都不一樣的名字——「凰都」。這是個富含文化氣息,同時擁有許多奇風異俗的古老城市。在這座都市之中,白骨溫泉鄉更是將這種文化氛圍發揮到極致的地步。
就拿這條街上的旅社來說,這種他們稱之為「旅館」的地方除了服務人員身上的製服之外,旅館的建材和建築設計,加上內部的裝潢擺設,都在在彰顯了異文化的特質。
諸如用紙敷在竹籠外側,籠內添油點燈的照明器具,他們稱為「燈籠」。垂在門口和旅館內部各處入口,用以作為區隔的布質掛軸,稱做「暖簾」。外型看似吉他的樂器,則被叫做「三味線」……等等,這些都是外地來的遊客不曾見過的東西,它們渾然一體地勾勒出異世界不可思議的獨特氛圍。
過去尤芬麗已經幾度來過這個白骨溫泉,不過這個具有特殊風貌的小鎮對佛隆來說還是第一次看到。他日前也曾經為了其他事情而來過畢雷尼斯幾趟,隻是從沒有踏進這個完全呈現出異世界風情的白骨溫泉鄉,這一切都讓他覺得非常有趣。
「這個……是什麽東西呀?」
他蹲低了身子,將注意力放到了眼前一隻陶器上頭。那東西看來大約有一個幼兒那麽高,這麽大小陶藝品造型直叫人聯想到小孩子看的漫畫人物,帶著半獸人的外型與人類一樣雙腳直立。這隻陶製人偶的一手提著攜帶式的小酒甕,背上背著一頂大大的草帽,帶著有些刻意誇張的表情眺望著遙遠的彼方。
「這東西還挺有趣的呢,克緹——克緹?」
佛隆的叫喚沒有得到回應。他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結果發現直到前一刻為止都還跟在他身邊的搭檔此時完全不見蹤影。
「?」
佛隆茫然地環顧著四周,才發現那名紅發精靈此時站在一旁的牆邊——其實應該說她快要貼到天花板上了。克緹卡兒蒂輕飄飄地一個人飄浮在天花板和牆壁的交界處,雙手叉在胸前,正興
佛隆不好意思直視自己的搭檔,因而怯怯地別過了視線。
此時克緹卡兒蒂身上穿的是旅館為他們準備的一種叫做「浴衣」的浴袍,這在旅館內是基本的室內衣裝。據說就這麽穿著走在街上不太得體,不過這一帶似乎反而希望大家這麽做,即便出了旅館仍可以看到許多遊客做這樣的穿著打扮。
這個不說,這種浴衣基本上跟和服一樣都是沒有任何鈕扣或拉鏈,隻是單純在腰上綁上一條粗腰帶,將衣襟交疊係在身體兩側。然而,穿著這種衣服時若是像克緹卡兒蒂一樣以盤腿坐姿飄浮在空中,那麽大腿側邊便會整個裸露出來,而從佛隆這個角度由下往上看去……
不過當事人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佛隆的反應,隻是自顧自地將視線專注地緊扣在牆壁上。
這裏有著許許多多值得玩味的東西,因此也許有人會問像她這樣注視著空無一物的牆壁到底有什麽意思。不過,這麵牆在克緹卡兒蒂的視線焦點處有一個凹陷。
「在這個高度出現這樣的形狀……嗯……」
她忽然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了一個大概是將精靈雷物質化所生成的——類似黏土的東西,然後開始一團一團地將黏土糊進洞裏。
「克緹,你在做什麽?」
這樣的舉動就連終日與克緹卡兒蒂長相左右的搭檔佛隆也完全無法理解。
然而——
「沒有……我有點在意……」
她聽到佛隆的叫喚而回到了地上。
「你看這個。」
「——啊?」
佛隆看著克緹卡兒蒂手中捧著的物體不禁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那是她以牆上的凹陷作為模子,利用她所掏出來的黏土狀物質拓印出來的東西。換句話說,這個東西忠實地呈現出了這個坑洞的形狀——是一張臉。克緹卡兒蒂捧著它就好像捧著一個人頭一樣。
若是站在地上往這個接近天花板的牆角看去,大概不容易發現這張「臉」。此時它被克緹卡兒蒂用黏土拓印出來,清楚地呈現在佛隆的麵前,而且佛隆認識這張臉的主人。
「……馬納伽?」
「若不是強力的撞擊,就是這座牆特別軟,然後他一貼上去就在牆上留下了這個印子……」
「原來如此,所以他們當時也是來這個地方羅?」
「大概吧。」
麵對這個詭異的現象,佛隆和克緹卡兒蒂都隻能用苦笑試圖敷衍過去。對佛隆這些認識馬納伽的人而言,他是個非常能幹的精靈警官。然而這個精明的精靈警官,卻在這裏用這種讓人意想不到的方式留下了自己到過此地的證據,這讓佛隆心裏對他多少有了份親切感。不過這點姑且不提……
「佛隆學長!克緹卡兒蒂!」
一個活潑的少女忽然從走廊的深處探出頭來對他們不斷揮手。束在她頭上的兩條金色馬尾也反應出她開朗的性格,不斷隨著她的頭輕盈擺動,那是貝爾莎妮朵。
「請你們來一下,今天的晚飯很棒哦!超豪華的啦!」
「哇~~~」
佛隆為了這句話眼睛為之一亮。
基本上,佛隆家裏都是自己開夥,即便偶爾在外用餐也都是以速食為主,他通常不會花多餘的錢在食物上。因此在這樣一個地方聽到了豪華晚餐,對他來說心裏可是充滿了無限的期待。除此之外,貝爾莎妮朵雖然雙親都已經辭世,不過她可是繼承了父親遺留下來的大筆遺產,她口中的「豪華晚餐」聽在佛隆耳裏更是具有非凡的意義。再來……
「克緹卡兒蒂,旅館方麵還有為你和雅帝歐準備精靈酒哦!」
「嗯?是嗎?」
要說此時克緹卡兒蒂的反應,就好像貓兒聽到貓罐頭砰地一聲扯開拉環一樣,猛然探頭望向聲音的方向。
基本上,精靈可以和人類一樣攝取同樣的食物,他們也可以藉由這些食物作為吸收能源的媒介。不過,其實這些食物對他們來說總是「少了一點什麽」。比方說,他們喝人類暍的酒,怎麽喝也不會醉。
不過精靈也有需要酒精的時候,這種情況對生活在人類社會之中,具有人類外型的弗馬奴比克和具有獸人外型的利康特拉來說更是普遍。對於比起人類更為接近精神性存在的精靈們來說,壓力會造成非常嚴重的疲勞,因此試圖藉由酒精舒緩這種疲憊感的精靈其實多得出乎人們意料之外。有監於此,有些精靈專門為了這些同胞們釀製屬於他們的酒精飲料,通稱為精靈酒。
「——嗯。可是,那個……」
盡管誘惑就擺在前頭,克緹卡兒蒂還是將遊栘的眼神飄向了佛隆身上。這種含蓄的表情平時鮮少出現在她臉上。
「你想喝吧?」
佛隆回應時的臉上露出了苦笑。
平常克緹卡兒蒂是不喝精靈酒的。原因有二,其中之一是精靈酒跟人類喝的酒不同,價值不菲。盡管神曲樂士的薪水不少,不過對於從小就是以孤兒身分長大的佛隆來說,不但得先還清學校的學費,還有其他負債,更必須為了因應各種意外事件而多存一些預備基金,因此他們能夠自由運用的金錢其實並不豐厚。
在這樣的經濟情況下,盡管克緹卡兒蒂沒有說出口,不過她似乎不願意為了自己的嗜好而加重佛隆的負擔。她身為佛隆的契約精靈,身上帶的每一毛錢基本上都是由佛隆的薪水支出。因此,盡管佛隆和克緹卡兒蒂住在一起,不過佛隆其實很少看到自己的契約精靈喝酒。
「畢竟這是一趟難得的員工旅遊嘛。」
「話是這麽說沒錯啦……」盡管佛隆表現出體貼的一麵,不過當事人卻依舊顯得有些猶豫。
「我是不太能喝酒啦。」佛隆接著說:「不過我並不討厭看別人飲酒作樂。再說因為我的緣故,一直讓你過著非常壓抑的生活。辛苦你了,偶爾也該放鬆一下啊。」
「那個……可是……」
「除此之外,」佛隆說話的同時臉上浮出苦笑。「克緹,你之前說你不在我麵前喝酒。我想你是不希望自己喝醉酒的模樣讓我看見,不過你這麽見外其實會讓我覺得很寂寞的。」
「——咦?」
這段話使克緹卡兒蒂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方才提到的第二個理由,就是克緹卡兒蒂不願意在佛隆麵前露出喝醉時的模樣。因為這個緣故,佛隆完全不知道她喝醉了究竟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克緹卡兒蒂在佛隆麵前總是刻意讓自己看來就是一副「高貴的上級精靈」形象,似乎不太願意讓這種形象在喝醉酒之後露出破綻。
事實上,別說是暍醉酒的模樣,就連克緹卡兒蒂平時毫無防備的睡相、一個人發呆時臉上露出的鬆懈表情等等,若是被佛隆看到了,克緹卡兒蒂便會惱羞成怒地大發雷霆。
對佛隆而言,她這般如此害羞的表現其實是相當可愛的。不過站在克緹卡兒蒂的立場,似乎不太能接受這種事情發生。也許她非常希望自己理想的形象——那個與佛隆初次邂逅時姿態凜然的上級精靈,克緹卡兒蒂·阿巴·拉格蘭潔絲的模樣——能夠永遠維持在佛隆心裏吧。
佛隆對她為了自己刻意維持形象的表現相當高興,然而……
「其實你不需要這麽見外的。」
這話聽在那些知道克緹卡兒蒂過去如何以一個近乎暴君的模樣對待那些契約主的人耳裏,想必會覺得佛隆一定是瘋了。然而……
「我、我才沒有見外呢!」
「你一直以來都這麽認真。」佛隆臉上露出了微笑,看著克緹卡兒蒂滿臉通紅地別開視線,又接著把話說下去,「偶爾放鬆一下不會有人在意的啦。」
「佛隆——」「正巧今天大家都在,如果你暍醉了,大家都會照顧你的。」
「這……這樣嗎……」
盡管克緹卡兒蒂臉上的表情依舊顯得舉棋不定,不過她還是含蓄地點了點頭。這般有些羞怯的模樣實在非常可愛,看得佛隆也打從心底覺得高興。
然而——
「那、那我今天就偶爾開開葷吧。」
現在回想起來,這就是一切災難的開始。
*
既然來到了溫泉街,那麽第一件事當然要先泡個湯了。盡管這是溫泉行的基本,不過由於拓植事務所的一行人抵達這個白骨溫泉時已經入夜,加上他們中午隻是簡簡單單地隨便吃了一點東西,因此便把晚餐排在泡湯行程之前。
旅館的餐廳——這個宴會廳內也理所當然地呈現出異世界風情。地板上鋪設了這裏的人們稱之為「楊楊米」的草席,出入口則是用紙糊在木條骨架上的拉門——叫做「障子」,和走廊區隔開來。整體的空間結構給人一種質樸而不牢固的印象,不過卻也造就了某種虛幻迷離的氛圍。
令佛隆等人感到驚訝的是,這裏沒有椅子。在這種楊楊米地板上,似乎一般人都是席地而坐的。好在這邊的餐點不是也一起放在地板上,不過這裏的桌子卻好像人偶用的小椅子一般又低又矮。一個人一張,連同一人份的餐點全都一起擺放在顧客的麵前。
桌上的菜肴也是大家平常幾乎沒有看過的,是生魚切片排成一盤,其他多以山蔬為主。換句話說,牛、羊、豬、雞之類的肉品幾乎沒有出現在餐桌上。除此之外,味道也相當清淡,對於吃慣了速食的拓植事務所一行人來說多少有些意猶未盡的感覺。不過當他們仔細品味之後,卻發現這裏的醬料、胡椒和鹽都有截然不同的味道——嚐起來挺不錯的。
對佛隆等人來說,無論是餐點或是房舍建築全都散發出獨特的氛圍,這讓他們起初難免有些格格不入的困惑。不過一旦習慣了之後,他們確實能在這樣的異世界風情中舒緩平日累積的疲勞和壓力。對於尤芬麗執意要選這裏作為旅遊地點的原因,大夥兒此時也終於能夠理解了。
佛隆也這麽想——至少在他們抵達旅館的最初這一小時之內是如此。
「……」
然而晚餐也在這一小時中逐漸從吃飯轉為飲酒,險惡的氛圍開始在這間宴會廳中彌漫開來……
其實尤芬麗、藍伯特、雅帝歐本來就非常喜歡酒精性飲料。不過他們都是知道適可而止的人,不會喝到完全把持不住自己,更不會因為喝醉而讓自己的醜態顯露在大夥兒麵前。至於其中的分寸該如何拿捏,對於他們這些經常喝酒的人來說,早就已經再熟悉不過了。然而,這種長年累積下來的經驗,其實在某些前提一一脫序的狀況下,很輕易就會崩潰。
——這些脫序的前提可能包括了「員工旅遊的氣氛」、「員工旅遊之前過重的工作負擔」、「過去不曾喝過、來自異世界的酒」……
總而言之,他們老練的酒場經驗在這些與「往常截然不同」的要素作用之下,喪失了原有的功能。換句話說,即便他們覺得這麽喝沒問題,事實上卻完全不是這麽回事——這是這個宴會廳中的第一顆不定時炸彈。
另一個有可能引起場麵失控的則是那些平常不怎麽喝酒的人。當他們沉浸在這趟員工旅遊使人完全放鬆的氛圍之中,心裏就可能想著「一點點就好」而喝了酒,結果便會順應當下歡愉的氣氛越喝越多。再來就是很久沒喝的人,這種人早就不記得自己有多少能耐,不喝到爛醉絕不知道要收手。
尤芬麗、雅帝歐和藍伯特堪稱這個宴會廳裏的第一顆不定時炸彈,第二顆則是貝爾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至於第三顆炸彈當然就是克緹卡兒蒂。這麽多顆不定時炸彈同時擺在一起,哪一顆爆了都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喔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呀嘩嘩嘩嘩嘩嘩嘩嘩嘩嘩嘩嘩嘩嘩!」
猛然回頭,一幅栩栩如生的地獄圖早已經呈現在這問宴會廳中。廳裏充斥著失序的笑聲,聽來仿佛聲音主人的下顎骨肌腱、韌帶全都已經被酒精給蝕去了一般。這當然不單單隻是一個人的聲音,不過哪個聲音是從哪一副嗓子裏頭發出來的已經沒有人知道了。
佛隆沒有喝酒,身為局外人的他一臉茫然地看著這些笑得莫名其妙、東倒西歪的夥伴們。他們不斷瘋狂地鬼吼鬼叫、縱聲狂笑,看來就好像被什麽魔鬼附身——一種叫做「醉鬼」的魔鬼。
接著,嗜血的魔鬼開始作亂了。
「誰來表演個什麽餘興節目吧!我要餘興節目!這是所長命令哦!」
尤芬麗舉起了手中的德利酒瓶高聲叫道。此時她身上的浴衣早已經在她毫無節製的動作之中被拉扯得亂七八糟。別說鎖骨的部分讓人看得一清二楚,就連那白裏透紅的酥胸都快要整個裸露出來了。然而不僅尤芬麗本人絲毫不以為意,就連旁人也沒有出麵製止的意思。
麵對處於這種狀況下的尤芬麗,佛隆當然沒有提醒她的勇氣。對他而言,這個看來一副失心瘋模樣的尤芬麗就好像保險鬆脫的手榴彈一樣危險。
接著——
「我——雅帝歐·屋特·那姆格魯負責開場!」
咻地一聲站起來的是尤芬麗的契約精靈雅帝歐。他頂著一頭炫目的銀發和一副端整宛如藝術品般的容貌(實際上裏頭裝的是一頭如野獸般凶猛的中級精靈),逕自將他身後兩雙宛如利刃般的羽翼完全張開,大聲叫道:「我要唱歌——」
「好!唱歌——」
他的主人砰地一聲猛然拍了一下膝蓋大力支持。
「喔!大家就好好沉醉在我的美聲之中吧!」
「呀啊!雅帝歐!雅帝歐好帥——」
「喔喔喔喔喔喔喔~~」
「……」
佛隆一個人茫然地被排拒在大夥兒熱情又亢奮的情緒之外。雅帝歐拿起了一隻不知道哪裏弄來的麥克風,逕自唱起歌來。他閉上眼睛,將沒有拿著麥克風的另一隻手緊握舉到胸前,帶著一副投入的模樣開始釋放自己的嗓音。然而……
「讓我們的心靈~~在呼喚對方的音符中~~彼此共鳴~~」
這歌詞怎麽聽都沒辦法跟他傾注全力的唱腔聯想在一起。好比「青春纖細的光與影」這首歌,細膩的韻律、曲調和歌詞在一介武夫雙手握拳的豪歌之中進出了強烈的違和感。因此,理所當然地,「很爛耶!」、「滾下台啦!」酒醉的群眾毫不客氣地發出護罵。
「你們說什麽!」麵對眾人的不滿,雅帝歐瞪大了雙目——不過依舊表現出看來好像很愉快的模樣,怒聲駁斥道:「是誰說我美妙的歌喉唱得爛的!」
雖說精靈喜歡神曲,不過這並非代表他們都一定擁有媲美音樂家的音樂細胞。這種道理其實再稀鬆平常不過了,就好像美食家不見得擁有出色的廚藝一樣。
「哈!哈!哈!雅帝歐——」
藍伯特上前豪氣地拍了拍手握麥克風的雅帝歐肩膀。
「怎樣啦!」
「讓我教教你怎麽唱歌好了。」
「你這家夥,是想擺你神曲樂士的架子嗎?你唱歌是又唱得多好啦!」
呃,神曲樂士雖然是專業的音樂人沒錯啦,不過……佛隆將差點吐出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因為他知道眼前這個狀況怎麽看都不像是可以用理性和對方溝通的場合。因此……
「我,藍伯特,在雅帝歐之後接著上場表演!」
「哦哦!我們等好久羅!」
「佐伯學長~~」
「讓我來為大家獻唱特攝英雄組曲!」
其實就結論而言,藍伯特很會唱歌。即便喝酒暍醉也好,遇上其他問題也罷,他總能表現出神曲樂士該有的水準,維持精準的音感。加上他能夠將過去學習到的任何技巧轉換成為自己的本能,因此他絕不會走音,更不會用不適合那首曲子的方式唱歌。
不過問題出在選曲的標準上。他所唱的歌怎麽聽都是小孩子才愛的特攝英雄組曲,因此他唱的歌其他人完全沒聽過不說,更讓在場的每個酒鬼都覺得這家夥真是白目到不行。
「你這個死宅男,給我滾出去!」
「聽不懂啦——」
「要看場合好嗎!」
大夥兒不滿的抱怨聲——雖然看起來還是很高興的樣子,毫不留情地對著手持麥克風的藍伯特咆哮。
「嗚嗚……」
藍伯特隻好帶著悵惘的表情走回自己的座位上。此時尤芬麗看到他垂頭喪氣的模樣,竟然毫不掩飾地捧腹大笑。這種上司真是可惡至極。
接著……
「……真是一群不中用的家夥。」克緹卡兒蒂冷不防地先吐出了這麽一句話然後站起身來。「你們完全不知道宴會場合該用什麽樣的方式表演嘛!」
截至前一刻為止,她從頭到尾沒有抬頭說過話,一杯接著一杯自顧自地灌著酒。不用多說,現在這柱上級精靈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失焦的雙眼沒有人知道她到底將目光放在何處。她猛然舉起手指向沒有半個人影的地方猖狂地做出了宣示。
「好吧!就讓我克緹卡兒蒂·阿巴·拉格蘭潔絲,教教你們到底什麽叫做宴會上的餘興節目!」
「哦哦哦——」
宴會廳裏!除了佛隆以外,所有人皆不負責任地揚起一陣歡呼聲。
接著,克緹卡兒蒂一步步走到了大夥兒座位的正中央大聲叫道:「第三個上場的是我,克緹卡兒蒂·阿巴·拉格蘭潔絲!」她舉手做出了宣告,隨後又補上了一句,「你們擦亮眼睛看好了,我的即興表演!」
說完,克緹卡兒蒂飛快地將她藏在身後的東西亮在大夥兒麵前。這東西是——
「馬納伽!」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嘿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是她剛剛用黏土拓印出來的馬納伽的臉,尤芬麗指著克緹卡兒蒂手中的人拓瘋狂大笑。
「克緹……」
佛隆帶著彷佛呻吟般孱弱的聲音叫出了克緹卡兒蒂的名字。此時她似乎被大夥兒一捧也得意了起來,壓低了嗓門便開始模仿馬納伽的聲音。
「惡有惡報,隻是時候未到。」
雖然克緹卡兒蒂硬是將馬納伽的拓印麵具套在自己臉上,不過想當然爾,麵具底下的身體還是克緹卡兒蒂自己的,大叔臉加上少女身體一整個就不協調。其他的不說,頭跟身體的比例根本就完全超出了正常人該有的範圍。
再說,克緹卡兒蒂的聲音再怎麽壓低也不可能跟馬納伽一樣,所以聽起來就是一副配音員的台詞對不上劇中角色的臉那種感覺。不過這也同樣引來台下眾人的一陣哄笑。
「好像啊~~好像!真是太像了!」
「哇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像了!」
「呀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唉呀!我們要被逮捕了~~」
現場的氣氛一下子狂熱了起來。不過話說回來,這些人的腦子早就已經泡在酒精裏麵,失去常人該有的判斷力,即便多麽無聊的表演大概都會引得他們瘋狂發笑吧?
「嗚,那個……大家是不是——」
此時佛隆已經從笑得在地上打滾的尤芬麗和藍伯特身上感覺到了氣氛不對。這些人已經全部失去理智,怎麽想都覺得不妙。隻要其中兩人——兩柱精靈行為上有什麽閃失,這間旅館肯定瞬間就會被他們整個掀起來。事實上,這個宴會廳裏的景象,看在佛隆眼裏就好像無數保險鬆脫的手榴彈在地上滾來滾去。
「大家是不是喝得差不多,該休息了呢……」
「你說什麽……」
克緹卡兒蒂猛然站了起來,挺起身子惡狠狠地瞪視著自己的契約主。佛隆不禁退了半步,那雙失焦的眼睛此時又更貼近佛隆。
「你不是說我今天想喝多少都可以盡量喝嗎?」
「啊、嗯,我是有這麽說沒錯啦……」
「你不是說你喜歡我醉醺醺的樣子嗎?」
「不,我沒這麽說——」
「你說什麽!」
「——我是說,我想我可能不是這個意思啦……」
就在佛隆和克緹卡兒蒂大演相聲的時候,其他的人已經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別的方向……
「第四個輪到貝爾莎妮朵上場了~~」
貝爾莎妮朵高舉著右手大聲叫道。
這個聲音讓佛隆瞬間抖了一下。克緹卡兒蒂揪住了他的衣領,不過他還是忍不住在瞬間回過頭去。此時貝爾莎妮朵的雙眸無意識地繞圈,看來就好像兩個不規則的螺旋轉呀轉地……想也知道,此時她的目光焦點根本就不存在於這個世上。
「我要脫衣服了——」
「等一下!貝爾莎妮朵!」
在場隻有佛隆一個人陷入慌亂,其他人則完全沒有任何想要製止貝爾莎妮朵的意思,現場甚至還聽得到藍伯特和雅帝歐瘋狂地吹著口哨。
「好啊,脫吧、脫吧——」
「相機!哪裏有相機!相機呀!」
「喂!誰想拍我們家員工清涼照的全都得先問過我!」
現場已經一片混亂。
「不行啦!」
於是乎佛隆身為在場唯一沒有喝酒的人,決定肩負起自己的義務出麵阻止。不過這些醉鬼當然不是用道理可以說得通。
「咦?不能脫嗎~~」
貝爾莎妮朵醉醺醺地站都站不穩,連說話時的音頻聽來也飄忽不定。
「什麽為什麽!你可是還沒有出嫁的少女呀!」
情急之下,佛隆竟然也將這般食古不化的理由吐了出來。貝爾莎妮朵眨了眨眼,發出「嗚~~」的聲音沉思了數秒,「那還沒有結婚的少年就可以脫嗎?」一聽就知道她的腦袋已經連東南西北部分不清楚了。
「啥?」
「學長~~」瞬間,貝爾莎妮朵一股勁地朝佛隆撲了過來,「那就請學長代替我脫吧~~」
「喂……你住手啊!」
「喂!那個金頭發的!你連問都沒問過我,自作主張地在搞什麽東西呀!」克緹卡兒蒂見狀大肆咆哮道:「這個世界上能隨意脫掉佛隆衣服的人隻有我一個人而已!」
附帶一提,此時的她還把馬納伽的拓印麵具戴在臉上。
「你也不行!」
佛隆接著大聲駁斥。然而……
「啊,那我就不管了哦!佛隆學長,我要脫衣服了~~對了,克緹卡兒蒂也一起來脫吧~~」
「嗯,這樣就沒問題。」
「喂!怎麽連你也點頭了呀!」眼看整個情勢越來越朝著令人匪夷所思的方向發展,佛隆也慌了。
「沒事的啦,佛隆。」克緹卡兒蒂如此開口說道的同時,麵具底下的一雙眼眸也跟著泛出了異樣的光彩——說得更具體一點,那對眼眸中所泛出的光彩就好比一頭盯上獵物的野獸。
「這裏是溫泉街耶!在溫泉街裸露身體根本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嘛!」
「呃,這裏是溫泉街沒錯,不過宴會廳可不是露天溫泉澡堂呀!」
徒勞無功。無論佛隆說盡了道理,此時——應該說更早之前,他們就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此刻,他被貝爾莎妮朵扒著不放、無法動彈,克緹卡兒蒂趁勢便朝佛隆撲了過去。她用白皙的大腿肌膚夾住了佛隆的頸子,一股勁地將佛隆撂倒在楊榻米上。
「嗚哇!」
克緹卡兒蒂依舊戴著馬納伽的拓印麵具。
「呼呼呼……佛隆,你覺悟吧!」
無論佛隆怎麽掙紮,一旦同時被克緹卡兒蒂和貝爾莎妮朵兩人揪住,他即便使出渾身解數也無法掙脫。先不說貝爾莎妮朵有什麽能耐,不過克緹卡兒蒂可是擁有能將一輛汽車高高舉起再把它扔出去的蠻力,佛隆當然不可能有能力抵抗。
「等一下,你們兩個——不行啦,克緹!你最少也把麵具給脫下來吧!」
佛隆被帶著馬納伽麵具的克緹卡兒蒂推倒,讓他不禁有被馬納伽侵犯的錯覺,就各方麵意義來說這都不是佛隆所樂見的情況。然而,對方根本不聽佛隆的苦苦哀求,也許該說這兩人早已經連聽覺都出了問題。
「咿,你就乖乖束手就擒吧!」
「反正學長也不是什麽情竇初開的少女了!」
「沒什麽好擔心的!隻有剛開始會痛而已啦——我想是如此……」
「咿嘿嘿嘿嘿嘿嘿嘿!」
「咿!這條腰帶怎麽綁這麽緊,真是太礙事了!」
「啊——佛隆學長的胸肌大得出乎意料呢~~」
「救、救命呀——」
盡管佛隆大聲發出求救,不過尤芬麗和雅帝歐兩人當然隻是笑嗬嗬地在一旁觀看。藍伯特則還沒走出方才被批鬥的失落感,一個人蹲在地上自顧自地畫著圈圈,「有必要這樣排擠宅男嗎……」神情落寞、喃喃自語的藍伯特,對佛隆此刻所遭遇的危機根本一點用也沒有。因此……
「普利妮希卡!就算所有人都醉了,至少你會幫我阻止貝爾莎妮朵吧!」
佛隆隻能將期望寄托到現場唯一比較具有常識的普利妮希卡身上。然而——
「第五個上場表演的是普利妮希卡……」
不知為何,截至前一刻為止始終一個人不停灌著酒的普利妮希卡,此時自顧自地低聲開口說道。她低著頭,讓佛隆根本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
「……普利妮希卡?」
一股莫名的不祥預感強烈地搔弄著佛隆的心緒,使得他的臉部肌肉不禁開始抽搐了起來。一向清純可人的普利妮希卡此時猛然抬起了頭,鄭重發表了宣言。
「我要開始畫畫了!」
說著,她便拿出了紙筆,開始描繪起佛隆被克緹卡兒蒂和貝爾莎妮朵兩人夾攻的模樣。普利妮希卡雙眼泛出了火光,顯然平時理智而沉穩的模樣此刻已經蕩然無存。
「……咦!」
佛隆一陣愕然,當場愣住了。他這才發現正襟危坐的普利妮希卡膝蓋邊已經躺了將近十支的空德利酒瓶——其中一半是裝精靈酒的瓶子。看來她在雅帝歐和藍伯特勸酒之下一杯接著一杯,然後就自己一個人猛喝了起來。
普利妮希卡有一半是精靈,因此如果隻喝人類的酒,或者隻喝精靈酒都不該這麽容易喝醉。不過,一旦兩種酒類交雜著喝,恐怕比喝任何一種酒精都醉得更厲害。
「……這下完了……」
佛隆臉上露出了絕望。然而——
「……咦?」
一個詭異的情況讓他不禁眨了眨眼睛。他彷佛看到一個不明的身影竄過他眼前。然而,這個宴會廳裏應該隻有他們拓植事務所的成員才對。當然佛隆看到的也可能隻是仲居小姐將他們加點的菜肴和酒送上時留下的身影,不過他所看到的人明顯穿著不同於和服的服裝。
那是一身克蘭德姆風的裝扮,如果在混在托爾巴斯街道的人群裏頭還不至於這麽明顯,不過若是換到這個充滿異世界風情的小鎮,說什麽都會吸引旁人的目光。再說,佛隆看見的那個身影雖然是做克蘭德姆風的打扮,不過卻顯得相當老氣。
「——是誰?」
佛隆低聲道出了這個疑問。
克緹卡兒蒂正準備一步步淩辱佛隆(?)的雙手此時也停了下來,朝著佛隆的視線彼方望去。然而這個人影出現在佛隆眼前不過是轉眼間的事,因此早已不在這個宴會廳。
「咦?明明有個人出現過呀……」
「學長,你喝醉了啦。」
貝爾莎妮朵臉上帶著飄著酒氣的憨笑開口說道。
「哇,喝醉的明明是你們才對!」
「別擔心啦,學長,喝點迎酒(注5:迎酒,日本人於宿醉頭疼時喝的酒稱之為迎酒,能消除宿醉所帶來的不快感。)就能醒酒了啦!」
貝爾莎妮朵說著說著便從手中的德利瓷瓶再倒了一杯酒出來,然後一口氣仰頭灌進了嘴裏。
「不會醒啦!這麽喝絕對不能醒酒啦!」
佛隆嚴正駁斥後,開始拚了命地想找個辦法脫身。
「嗯,那個……對——對了!如果要醒酒的話,我們幹脆去泡泡溫泉怎麽樣啊!好嘛!」
這是個緩兵之計,他隻是隨口說說而已。事實上,佛隆自己根本就不怎麽期待溫泉可以幫助他們醒酒。然而——
「哦哦!」尤芬麗聽了擊掌表示讚同。「這麽說也對呀!既然我們都來到溫泉鄉了,當然要去泡泡溫泉嘛!」
「我完全把溫泉這檔事兒給忘了!要去泡溫泉!」
尤芬麗將手搭到雅帝歐的肩膀上,兩人一同握拳讚同佛隆的提案。
「既然如此,那麽我們接下來的活動就移到溫泉澡堂去辦吧!」
「好耶!」
「雅帝歐!你去把藍伯特抓過來!」
「好~~」
「普利妮希卡!你去跟仲居小姐說德利瓶再追加十瓶,送到溫泉澡堂去!」
「好的~~」
「……啊、呃,那個……拜托你們不要再喝了吧……」
這話說了隻是自掘墳墓。在場的人和精靈此時全都眯起了眼睛,以一副不讚同的眼神瞪著佛隆。
「……啊,那、那我去幫你們跟仲居小姐要酒好了!」
藉著追加酒的藉口,佛隆趕緊從貝爾莎妮朵和克緹卡兒蒂的糾纏中掙脫,拉上了衣襟便連滾帶爬地趕忙衝出宴會廳。
「呼哇……喝啊……真是……遇上……大麻煩了……」
氣喘籲籲的佛隆將手扶在牆上,上氣不接下氣地喃喃低語。
他跑出宴會廳後,轉頭便看到他的那些同僚和夥伴們沒有浪費任何時間,早早便帶著詭異的笑聲走向露天溫泉澡堂。此時尤芬麗和雅帝歐手中還滿滿抱著成堆還沒暍完的德利酒瓶,至於拖著整個人蜷成一團的藍伯特走在後頭的,竟然是普利妮希卡。他們口中吆暍著……
「這裏是混浴哦!」
「哇~~好棒~~」
「用毛巾遮住身體是非常沒禮貌的行為哦!」
「哇~~好棒~~」
「我絕不允許有人穿著湯衣進澡堂!男人全都給我脫光光進去!」
「女人也脫光光——」
「哇~~好棒~~」
——這群人就帶著這般神智不清的對話和醉醺醺的腳步消失在佛隆的視線之中。
佛隆啞口無言,愣愣地目送著他們離去。
「……他們不會給旅館的其他客人添麻煩吧……」
此時他才回神想起了這件事。不過,事實上這層擔心是多餘的,其實在他們抵達這間旅館的時候,在旅館內看到的全都隻有仲居小姐。除了旅館的營業人員之外,完全沒有其他客人的蹤影。盡管這裏的氣氛很好,服務態度也不錯,料理更是好吃,讓佛隆完全找不出沒有其他客人上門的理由。
「是季節不對嗎……」佛隆歪著頭自顧自地思索著。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總之,這一幅由拓植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一行人所勾勒出來的地獄圖,已經從宴會廳移駕到了這間旅館頗負盛名的岩石露天溫泉澡堂。
要在這間旅館內找尋廚房的所在位置不難。總之它不會距離宴會廳多遠。佛隆用右手撥開了廚房門口的暖簾,窺探著廚房內側。
「那個,不好意思……」
廚房裏頭出奇的安靜。
佛隆曾經在托爾巴斯神曲學院的學生餐廳打工,對廚房的印象就是多位廚師和配膳人員們忙翻天的地方。然而,這間有著白色牆壁的大廚房裏幾乎看不到人影,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樣。不過話說回來,畢竟廚師們不會特別在廚房裏過夜,而且這天旅館裏除了佛隆等人以外沒有其他客人,廚師們結束料理工作後,沒有待在廚房中也是理所當然的。然而——
「錯了!」
廚房的內側傳來尖銳的咆哮聲。
「你用這種方式怎麽切生魚片呀!你到底在廚房幹了多久啦!」
「第三天啦!」
「……」
佛隆小心翼翼地往廚房內側望去,看到一名戴著眼鏡的仲居小姐和另一名同事——依她身為廚師的身分看來,其實應該叫她板前小姐——兩人之間的對話。
「人說士別三日刮目相看,給你三天難道還不夠嗎——」
「當然不夠,士是指男人耶!我又不是男人!」
出言反駁的是個短發少女。
「住口,你再頂嘴看我用這把憐刀笹目砍了你!」
「不要拔刀——」
如此這般,廚房裏不知究竟是仲居還是板前的兩個職員出現了爭執。佛隆則站在門外遠遠望著她們,低聲吐出了感慨。
「……真不愧是專家,這個世界實在是太嚴格了。」
然而,事實上如果有真正從事料理工作的專家在場,肯定會覺得不以為然地出言駁斥,不過現場不巧沒有這樣的人在。取而代之的是——
「唉呀,這位客人。」
這是個稍微有些年紀的仲居小姐——其實從其他仲居小姐對她畢恭畢敬的態度看來,她應該是負責統禦所有仲居小姐的「女將」。她之前可能是在別的地方做事,碰巧經過看到佛隆一個人來到廚房,因而從身後出聲叫住佛隆。
「您有什麽事嗎?」
「啊,那個,不好意思,請幫我送酒到露天澡堂——」
佛隆慌慌張張地開口答道。他似乎因為自己隨意踏進廚房的事情感到不好意思,不過對方卻不以為意地用笑容給予回應。
「好的,您是要追加酒吧?請問要幾支呢?」
佛隆思索了一會兒,然後開口問道。
「那個,請問有沒有醒酒的飲料呢?」
「哦~~那個呀。」
女將露出了苦笑。
「如果要醒酒的話,隻要去溫泉裏麵泡個澡,然後再多暍一點水,酒氣就會散了。」
「啊,這樣嗎?那麻煩給我水就好了。反正,他們現在也分不清楚自己喝的到底是酒還是水……」
「好的。」
女將說完之後便轉身走進廚房——但卻在門口處冷不防地後仰倒了下來。
「危險!」
佛隆反射性地伸手攙扶住女將。
廚房裏本來就有火呀、刀子之類的東西,加上桌腳和地上的油水容易造成腳底打滑等等,處處存在著諸多危險。要是碰到的地方不對,一個小動作就可能造成嚴重的創傷。事實上,佛隆仔細一看也發現女將臉上的表情已經完全失去了血色。
佛隆覺得不妙,說了聲抱歉便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雖然不至於燙得嚇人,不過女將的體溫明頭比常人高出許多。
女將推開了佛隆的手,連忙站穩身子。
「那個……你沒事吧?」
「嗯,我沒事,隻是剛剛稍微滑了一下而已。」
「我,我不是說那個,你的身體很燙啊!」
「沒事的,您別擔心。」
女將堅持著,點了頭之後便逕自往廚房內走去。
佛隆盡管心裏覺得擔心,不過他也不可能將女將一把抓住,強迫女將躺下來休息。無計可施的佛隆隻好佇足在原地,呆望著女將走進廚房。正當他心想這間旅館怎麽會弄成這樣時——
「你誰呀?擋到我的路了!」
一個粗魯的聲音從佛隆的身後傳來,讓他慌慌張張地退開。轉過身,他看到一個抱著大缸子的銀發青年站在廚房入口。這名青年長得瘦瘦長長,讓佛隆一時之間聯想到了雅帝歐。然而,眼前這名青年卻又散發出和雅帝歐截然不同的氛圍。
他們兩人雖然都有著隨時準備和別人對戰的氣魄,不過雅帝歐在這種氣魄之中帶有更為開朗光明、豪放不羈的性格,如果用狗來比喻的話,雅帝歐就是一隻豪氣的野狗。
但佛隆眼前這名青年則是血統純正的名種狗,個性沉靜而高貴。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質就好比哪裏來的貴公子或是某個企業的少東一般高尚。然而——
「布蘭卡!對方是客人呀!你怎麽用這種口氣說話!」
廚房裏頭那位戴眼鏡的仲居小姐聽到他對佛隆說話的態度而忍不住咆哮。看來無論是佛隆眼前的這名銀發青年,還是廚房裏的板前小姐,都是那位戴眼鏡的仲居小姐的部屬。
「誰理你呀!」
銀發青年帶著不悅的語氣予以回應,並將懷裏的大缸子擺到手邊的架子上,隨後抓一張標簽紙寫了幾個字——「當季梅乾」然後將它貼上。
「……真是的,真不知道這家夥到底是怎樣,就算是生性如此,也不該要我為了她一時心血來潮而陪她這般虛耗吧……」
「那個,不好意思……」
「嗯?」
佛隆的叫喚聲讓銀發青年回過頭來。
「怎麽了?你要梅乾嗎?」
「不是啦……」
「怎麽?不是要梅乾呀……」
聽到佛隆的反應,銀發青年的聲音似乎顯得有些落寞。
「那個,女將似乎是感冒了。」
「……嗯?」
銀發青年聽了蹙起眉頭往廚房裏望去。隻見他眯著眼稍微思索了一會兒之後說:「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不好意思。」
「啊。不會……」
也許佛隆本身以旅館房客的立場而言,根本不該插手去管這個問題。他對銀發青年點了點頭,隨後便離開廚房。
*
話說,就在佛隆走進廚房,和旅館女將、銀發青年對話的時候,拓植事務所的同仁們此時脫序的行徑,已經宛如沒有煞車的大卡車行駛在下坡道上,加速駛向毀滅的深淵——這個地點當然是旅館引以為傲的岩石露天溫泉澡堂。
這個景觀富麗的露天溫泉澡堂是由為數眾多、大大小小的岩石鋪設而成。其他旅館多會在澡堂中央做出區隔,分割成為男用或女用的浴池。不過這間旅館則是不分男女,全都一起在這個澡堂泡湯,隻提供一間男女混浴的澡堂。一般來說,在這種男女混浴的澡堂之中,多半都會看到女性們一邊留意著男性旅客的目光——多是摻雜著喜悅和羞怯的心情,一邊泡湯。不過……
「所以我說嘛!」
——不知道到底是幸還是不幸,拓植事務所的女性們沒有一個人表現出那種摻雜著喜悅和羞怯的表情。盡管藍伯特和雅帝歐近在咫尺,尤芬麗、貝爾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此時看來每個都顯得滿不在乎的模樣。而藍伯特和雅帝歐雖然處在這幾個年輕女性的裸體身邊,卻也絲毫沒有正眼看她們一下。也許這些女人滿不在乎的心理,根本就是因為沒把藍伯特和雅帝歐當男人看的關係
「所以我說嘛!佛隆學長心目中理想的女性一定是非常具有女性魅力的女人才對!」
貝爾莎妮朵泡在溫泉水中,高聲疾呼。她的麵前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一個木質托盤浮在溫泉池子上,上麵裝著德利瓷瓶和盛酒用的小碟子——豬口。除此之外,她還準備了一條白毛巾折起來放在自己額頭上。
「哦哦~~原來如此呀~~」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尤芬麗頗能認同地麵帶笑容、點頭附和。她的麵前也同樣漂著一隻裝了德利瓷瓶的木質托盤。
「也許真的就如你所說的那樣哦~~畢竟佛隆是個孤兒嘛~~想必他一定很渴望從其他女性身上獲得母愛吧?」
「嗚……充滿女性魅力的典型嗎?金發妞,你該不會是說你就是這種女人吧?」
克緹卡兒蒂皺著眉頭不悅地答腔。其他兩人麵前漂浮的木質托盤,在她的麵前一樣也不少。
至於距離這三個女人有點距離的溫泉池裏,雅帝歐和藍伯特則正在為彼此互相斟酒,不知所雲地正高談闊論著:「英雄就是需要光束型絕招」之類,令人費解的言論。附帶一提,雅帝歐認為沒這回事,而藍伯特則對此抱持肯定的態度。對於旁人來說,真是索然無味的話題。他們兩人姑且不談——
「當然啦~~該說是包容性嗎~~人家可是很有包容自己愛人的母性魅力呢~~」
貝爾莎妮朵語帶驕傲,自顧自地如是說。
同時,跟她背靠背泡在溫泉池裏的普利妮希卡則麵對一旁的岩石,一個人滔滔不絕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所以呀,我覺得男男跟同性戀是不能劃上等號的啦——」
焦點再回到貝爾莎妮朵提出的話題上。
「笑話!你那個鬼樣子,哪裏有什麽包容力呀!」
「有啦~~」
「哪裏有?你說呀!」
「胸部吧?」
貝爾莎妮朵說著,同時驕傲地挺起了身子,渾圓的酥胸差點就要貼到克緹卡兒蒂的臉上。
「嗚……」
悔恨的呻吟聲中,似乎多少可以感受到她潰敗的自覺。事實上,克緹卡兒蒂和貝爾莎妮朵都不是身材高姚豐滿的體型。既不高不胖,也不矮小纖瘦,算是沒什麽特色的平均型體態。然而克緹卡兒蒂的身型固定在有點稚嫩感的身軀之中,就胸部而言當然不會比貝爾莎妮朵來得凸出。
「胸部羅!胸部嘛!我的胸部充滿了包容力呀~~」
「嗚!竟然表現出一副這麽囂張的模樣……」
「我說男人呀~~當然每個人都喜歡胸部羅~~」
「啊,也有男人是隻看臀部的哦!」
尤芬麗忽然上前插了話。
「是這樣嗎?」
「而且胸部好像不是大就好,還講究形狀跟摸起來的觸感呢。」
「這我也有自信哦~~」
貝爾莎妮朵說著雙手捧起了自己的胸部現給其他人看,這樣的舉動可是和她平時一貫的作風有著截然不同的表現。要是她待會兒酒醒了,一想起來肯定會躲到大石頭後麵猛槌著石頭懊悔不已吧?不過可惜的是,現在根本沒有人還有那個理性指出她這般矛盾的行為。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沒有胸部的話,當然就更別提什麽形狀跟摸起來的觸感了吧~~」
她說話的同時,毫不掩飾地斜視著克緹卡兒蒂的胸前。
「咿咿~~臭金發妞,你給我住口!」
啪地一聲猛然從水中站起來的克緹卡兒蒂大聲發出咆哮。
「因為溫水泡漲的胸部不要在那邊搖來搖去啦!你聽好了,隻要我有那個意思,隨時都可以贏你!要比形狀、觸感,還是重量,我都好得沒話說啦!」
「咦~~」
貝爾莎妮朵輕蔑地笑著開口說道。
「哪裏呀?你是說這對含蓄的胸部嗎?」
「你不要亂戳啦!」
貝爾莎妮朵絲毫不理會克緹卡兒蒂的反抗,伸出兩手食指一路追著向後退開的克緹卡兒蒂緩緩靠了過去,氣得克緹卡兒蒂雙手握拳大叫。
「不相信你就仔細看好了,看得你以後再也不敢叫我貧乳,」
說完,當場紅色的閃光爆發——轟隆一聲,卷起一陣蒸氣和溫泉的漩渦。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
這個異樣感終於也讓一旁專注於議論無關緊要話題的藍伯特和雅帝歐驚訝地回過頭來。浴池裏豎起一道光柱,一個人影和克緹卡兒蒂重疊在這道光柱之中——變身,她以此將自己的外型轉化成另一個模樣。
「怎麽樣啊!」
一個擁有成熟豐腴體型的女性傲然挺著胸脯站在貝爾莎妮朵麵前。她的身高比起貝爾莎妮朵多出一個頭,原本小兩號的胸部也同時膨脹了起來,變成以大胸和細腰強調其存在感的豔麗身軀。
「嗚哇!這太卑鄙了!」
「笑話!這才是我真正的模樣!」
貝爾莎妮朵的雙手,不滿地像個耍賴的孩子般不停甩動。克緹卡兒蒂則完全不予理會地大聲宣示道,同時用力地挺起了胸膛。
「再來比比看呀!看看誰的胸部比較大!」
「——讓我來說明一下好了。」
此時藍伯特忽然不知道從哪掏出了一隻卡拉OK用麥克風,躲在距離她們有一段距離的地方逕自說明了起來。
「克緹卡兒蒂·阿巴·拉格蘭潔絲隻需要零點零一秒便可以完成變身,詳細過程請容我加以省略,其身體比例的勻稱程度將比變身前高出一點五倍!」
「——目測大概是95、55、89!」
一旁的雅帝歐將手放到下顎前,自顧自地思索了一下之後做出了這樣的評論。
「唉~~這樣的話,怎麽說貝爾莎妮朵都不會贏了嘛!」
尤芬麗嗤嗤地笑著。
「嗚嗚——」
這次真的換成貝爾莎妮朵露出懊悔的呻吟聲,被克緹卡兒蒂一步步逼退。克緹卡兒蒂似乎因為這個宿敵露出怯懦的模樣,因而得意地叫著:「看吧!看吧!」同時更是強調起了自己的胸部,進一步對貝爾莎妮朵施壓。
「嗚……你平常又不會一直都這樣,所以這種優勢是無效的啦!」
「什麽有效、無效!你就乖乖承認自己輸了吧!」
「我說,我們應該要比的是每個時間單位中的胸部大小,針對個別時間單位內的胸部大小進行比較!」
「這是什麽意思?」
「這樣我就可以幹掉你了!」
「你太卑鄙了!」
「——別擔心啦,貝爾莎。」
「普利妮!」
「你隻要現在好好用力揉你的胸部,促進胸部的血液循環讓它進一步有更好的發育就可以贏啦!」
「……話說,普利妮,你現在又在做什麽?」
「豐胸羅。」
普利妮希卡不知道什麽時候抓起了貝爾莎妮朵的胸部,帶著極為呆滯的眼神以機械式的動作開始搓了起來。搓搓、搓搓、搓搓……不停地搓搓、搓搓、搓搓……
「啊、等一下……普利妮,不可以——」
「……」
「啊……嗯……」
如此這般,這幾個醉鬼當下的表現要是看在那些隻熟知他們平時模樣的人眼中,心裏絕對會猛然湧出一股焦躁不安的情緒,然後心想他們是不是瘋了——看來,當疲憊的身心灌以大量的酒精入喉後,最先消除掉的似乎不是疲勞,而是理性跟常識……
「哈!哈!哈!哈!你這個金發妞兒根本不足為懼!」
克緹卡兒蒂已經開始誇耀著自己的勝利。聽到她如此猖狂的宣言,貝爾莎妮朵理當馬上提出反駁,然而她此時卻因為自己雙胞胎妹妹帶著強烈的執念將手一直放在自己胸部上,根本沒那種餘裕。
「等一下……普利妮……不要…………」
「別擔心啦,貝爾莎,你不要說話,乖乖地將自己交給我就好了。」
總之,在她們自己姊妹閱牆的過程中,克緹卡兒蒂更是豪快地縱聲發出勝利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來吧,佛隆!乖乖躺在我這充滿母性包容的身軀之中吧!」
怎麽看每個人的邏輯似乎都偏差得離譜,不過問題還是出在現場根本沒有人還保持著可以糾正他們的理性。可是話說回來,克緹卡兒蒂平常不維持成人體態的模樣其實是有其原因的。因為種種因素,克緹卡兒蒂擁有的成人體態非常不安定。事實上,如果能夠得到佛隆的神曲支援,她就可以取回這個原本屬於她的外貌,不過那隻是因為神曲提供了克緹卡兒蒂強大的能量,才使她得以在這般壓倒性的力量之中,強勢地控製自己的外型維持穩定。換句話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克緹卡兒蒂持續地高聲狂笑著.
「哈……」
笑得像個笨蛋一樣的她此時忽然後仰倒了下去。由於沒有神曲支援就恢複成成人的外貌,釋放過多能量,克緹卡兒蒂已經無法維持身體的平衡了。
溫泉池裏濺起了鬥大的水花,水花中心一柱紅發精靈以華麗的姿態後仰沉入了溫泉池裏。尤芬麗伸手指著這樣的光景當場笑翻,藍伯特和雅帝歐則繼續喝酒辯論。至於一旁普利妮希卡和貝爾莎妮朵彼此糾纏在一起的模樣,若是有人行經此地,乍看之下肯定會朝著詭異的方向理解。
如此這般,當佛隆心想著一切大概都平靜下來了吧,端著水走進露天浴池時,拓植事務所一行人除了他以外已經全都因為喝醉酒而泡湯泡過頭,呈現屍橫遍野的景象。
*
讓我們再把話題拉回到佛隆站在露天澡堂中,帶刀的仲居小姐走進來以後的時刻。她帶了其他數名同事前來幫忙,好不容易將佛隆的夥伴們全都搬回寢室內的榻榻米上。榻榻米鋪上稱為「布團」的棉被寢具,此時他們全都因為暍醉酒又泡湯泡過頭而痛苦地躺在布團中,宛如地獄底層的亡靈一般咿咿啊啊地呻吟著。
不過話說回來,都已經把他們搬到可以好好休息的地方了,就放著讓他們休息好了……佛隆安心地走出房間,看到站在走廊上守候著的女將時對她點頭致謝。
「抱歉,給您添麻煩了。」
「啊,您別介意。我們應該事先對旅客提出說明的。」
女將臉上露出苦笑。
「不過您這麽忙,結果我們還要麻煩您……」
「……噯,我沒事啦。沒事的。」
女將臉上的苦笑似乎隱約透露出些許自嘲的意味。
「別擔心,我沒事。」
「那個……女將?」
「我們旅館最近……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悠閑呢……」
女將長長歎了一口氣。不知道是因為她發燒病弱的身軀讓她如此,還是因為內心的焦慮聽了佛隆那一句「您這麽忙」而心生感觸……
「抱歉……對您發了牢騷……」先不論這間旅館是不是真如她所說的那般冷清,不過這都不是旅館從業人員應該對旅客說的話。
「不會,那個……」
佛隆沒有直接問對方,這間旅館該不會是沒有在營業吧?而是改用比較迂回的方式與女將答話。
「我不會介意的……不過您的身體真的沒問題嗎?」
「是,我是有點累,不過活動一下還是比較能夠舒緩心裏的疲憊就是了。」
「……」
「……」
一陣莫名沉重的靜默氣息在兩人之間漫開,這般詭異的氛圍讓佛隆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其實……」
在佛隆快要耐不住這陣沉默的時候,女將先一步在歎息中開口說話,也許她根本就希望有個人能聽她抒解一下心裏的苦悶。
「其實!很多不好的事……一下子重疊在一起,讓我們旅館的客人減少了很多。」
「不好的事?」
「其中之一是……聽說溫泉好像快要枯竭了。」
「溫泉?是說這裏的溫泉嗎?」.
「是。」
女將點點頭。
「傳說這裏的溫泉是在非常久遠的過去由精靈所開發出來的。」
「哦,原來是這樣啊?」
「這個溫泉的源頭是在深山裏麵,就連我們當地人也很少進去,因此沒有人可以確定這個泉源究竟在什麽地方。不過就在數個月前,我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這個溫泉的水量變少了。」
根據女將的說法,這個泉水的量似乎不到去年的一半。就佛隆看來,是不覺得這樣的溫泉水量會構成無法營業的問題,不過聽女將說,這裏的三間露天溫泉旅館已經有兩間關門大吉,所以泉水都集中到這裏才使得他們勉強得以營業。
「我們是有想過要調查一下溫泉減少的原因。不過山裏傳說有什麽魔物之類的危險存在,當地人都不願意進去。」
「原來如此。」
「再說……」
女將說話的同時視線落到了低處。看來除了溫泉枯竭之外,還有一個更麻煩的問題存在。
「好像禍不單行一樣,在溫泉減少之後,這裏還出現了偷窺之狼……」
「偷……偷窺之狼?」
「是的。」女將點頭。
據說這個溫泉小鎮上不時有人看到可疑的人影出沒在各處。他出沒的範圍不限於各個澡堂和更衣間,不過始終都是在窺探著旅客和旅館從業人員的行徑。
因為這個傳聞,使得外地的旅客都不想到這個思心的溫泉鄉旅遊,對於白骨溫泉街敬而遠之。至於溫泉量銳減的消息也傳到了外地,各地旅行業者也早早開始縮減白骨溫泉街的行程。
「偷窺之狼……」
佛隆低聲的呢喃著,他想起了在宴會廳裏看到的人影。那明明是個除了拓植事務所的人之外,不應該看到其他人影的地方。
「該不會就是那個人影吧……」
「您看到那個偷窺之狼了嗎?」
「啊、那個……我們待在宴會廳的時候,有一個看起來好像不是仲居小姐,也不是我們公司的人出現……我在想是不是其他的旅客,哈哈……」
佛隆企圖以笑聲蒙混過去,不過女將的表情卻早已因此沉了下來。
「現在我們旅館裏的旅客隻有您們拓植事務所一行人而已……」
這個尷尬的窘況讓佛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才說:「不過我們沒什麽東西好讓別人窺探的——呃,也不是這麽說……」
他猛然想起了自己一身衣衫差點被剝光的場麵,而且要是不管的話,也許貝爾莎妮朵早就一絲不掛了。
「不過這個偷窺之狼,會不會就是之前提到的魔物之類的東西呢?」
「也是有一這樣的傳聞,不過這種說法反而更讓人覺得不快……」
「這樣啊……」
「因為這個緣故,我們旅館已經有好多員工辭職了……這也讓我們急急忙忙地召集了很多臨時雇員。」
「這……」
惆悵的事實讓佛隆聽了十分不忍。
「所以我一直覺得對您們很不好意思。若是旅館方麵對您們招待不周,有什麽建議還是不滿的話,請一定要讓我們知道。」
「不會,您別擔心,何況這裏的料理非常美味呢。」佛隆由衷地說。
「您這麽想真是讓我們非常欣慰……」
女將帶著一臉氣虛的模樣笑了笑,隨後道聲失陪了便離開拓植事務所一行人的寢室。她離去時的背影讓佛隆不禁覺得可以從中感受到某種莫名的哀戚。
「嗯……」
盡管佛隆覺得她很可憐,不過麵對一切仍毫無頭緒的傳聞,佛隆想幫忙也束手無策。他畢竟還是擔心公司同仁們的狀況,因而轉身回到了寢室。
*
翌日。
「——原來如此。」
克緹卡兒蒂一改昨夜瘋瘋癲癲的模樣。氣定神閑地將手叉在胸前。她和佛隆此時中間夾著一張叫做「座桌」的矮桌子,麵對麵地坐在這裏人稱之為「座布團」的軟墊上。至於尤芬麗、藍伯特、尤吉莉姊妹還有雅帝歐,此時依舊和昨晚一樣,帶著宛如屍鬼般的呻吟聲,倒在克緹卡兒蒂身後的楊楊米上翻來覆去。
克緹卡兒蒂不愧是上級精靈——才怪,根本是因為佛隆剛好將單人樂團帶在身上,她是因為聽了契約主所演奏的神曲,才能夠早一步恢複成平常的模樣。
以精靈的身分來說,雅帝歐其實也可以如法炮製,不過由於他的契約主尤芬麗因為宿醉還倒在地上打滾的關係,所以沒辦法如同克緹卡兒蒂一般得到神曲的眷顧。因為這個緣故,拓植事務所一行人除了克緹卡兒蒂和佛隆以外,這趟溫泉行的第二天全都因為宿醉的關係,躺在床上沒辦法起身。
聽說這些人隻要稍微搖晃腦袋,一股劇痛便會流經全身,不過佛隆幾乎不曾喝酒,所以完全不了解這到底是什麽樣的感覺。
「真是太可憐了。」
克緹卡兒蒂口中吐出了這樣的感想。不過這句憐憫當然不是針對身後那些翻滾呻吟的公司同仁,而是這個溫泉小鎮現在麵臨的這兩個麻煩。她稍微思索了一下,自顧自地點了點頭之後,便抬頭一本正經地麵向自己的契約主。
「佛隆。」
「怎麽了?」
「讓我們一起來解決這個問題吧?」
「克緹……」佛隆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你昨晚的酒還沒醒嗎?」
「你沒頭沒腦地說些什麽呀?」
「沒有,我想這不像是你平常會說的話……」
確實,如果是平時的克緹卡兒蒂,必會語帶嫌惡地要佛隆不要一頭栽進別人遇到的麻煩裏。如今她一反常態地要成為這個溫泉小鎮的救世主,讓佛隆多少嚇了一跳。
「你、你在說什麽啦!」
克緹卡兒蒂回話的同時,慌張地瞄了身後的公司同仁一眼。
「俗話說,舍仁義不成勇……唉呀,總而言之,我們一定要抓住那個偷窺之狼!現在就走!」
「……克緹?」
佛隆不禁狐疑地歪著頭露出一臉不解的表情。
盡管佛隆察覺到克緹卡兒蒂的反應有些詭異,不過若說憑他根本猜不到克緹卡兒蒂心裏到底在想什麽也沒說錯。
「反正那個金發妞——還有尤芬麗也全都因為宿醉而躺在床上爬不起來,索性就我們兩個人自己行動吧。」
換做洞察力更為敏銳的人,早就可以從這句話中推知克緹卡兒蒂心裏的想法了。不過遺憾的是,佛隆生性就是這麽遲鈍。即使天塌下來克緹卡兒蒂也絕不會從佛隆口中聽到——「也對,好不容易來到溫泉小鎮,我們就兩個人一起到處走走吧。沒想到你竟然會用偷窺之狼當藉口,真是純情可愛。」之類的話。
「不過以神曲樂士的身分來說……」
法律上不允許神曲樂士在沒有報酬的情況下行動,這是因為害怕神曲樂士惡性競爭而導致服務品質下降所訂定的規章。
「就跟旅館方麵說,他們必須免費幫我們照顧尤芬麗他們不就好了嗎?」
「……嗯嗯,也是啦……大概行得通吧。」
佛隆曖昧地點點頭。以狹義的解釋來看待這條規章,隻要佛隆不演奏神曲,那麽這個行動也就隻能算是私相授受,非關神曲樂士的業務了。佛隆心想,不過是抓個偷窺之狼,應該不需要克緹卡兒蒂傾注全力行動吧?
「那麽我們就趕快去跟女將談談吧。」
「好、好。」
聽到克緹卡兒蒂催促著,佛隆也順應了她的意思。
盡管這個提案是克緹卡兒蒂提出的,不過她畢竟不擅與人交涉。在這方麵總是表現出一副高高在上不懂得退讓的她,絕對談不出什麽正麵的結果,因此相關工作總是必須全權委任給佛隆處理,佛隆於是麵帶苦笑地站起身來。
*
一雙俊敏的快腿在無聲之中奔馳。
無聲——疾馳——無聲——疾馳……
那人的行動非常迅捷,除了躍動時的數道殘影,連一絲足跡也沒留下——「決不能被逮到」,這樣的心理更是逼使他在極限中飛馳。
一雙快腿以最短的距離疾馳在建築物的陰影間,出現在陽光下每一刻都僅隻是轉眼間的事,眼睛一眯就消失了。如果一個不留神,根本不會注意到眼前有人通過。然而——
「——站住!」
紅色的閃光隨著叫喚聲同時朝著那一雙快腿飛去。
(精靈雷!)
憑著瞬間反應,這名快腿一個側身便橫向閃了過去。他一個蹬步閃開的地方,下一秒便在精靈雷的肆虐下鑿出了一個小洞。當然,這名快腿不會笨到呆站在原地讚歎這個精靈雷的威力。他一躍、再躍,接著又加上一個蹬步,閃身拉開了與方才那個聲音主人之間的距離。然而,這個瞬間反應的回避行動,也讓他的身影暴露在陽光之中。
此時他的身影已經毫無保留的暴露在這個溫泉小鎮的大街上了。形容得更仔細一點,此時的他是置身在橫貫了這個白骨溫泉小鎮的溪流沿線的中央大街上。街道兩旁林立著溫泉旅館和禮品店,溪流的兩側栽滿了櫻花樹。依照時節來算,所有的櫻花早該凋謝,樹上隻剩下光禿禿一片才對。不過這裏卻因為溪水的暖氣或是異世界品種的習性不同,使得溪流兩側一片粉紅。小小的花兒如天上繁星點點,在這條街上築起了一條淺粉色的銀河,銀河中被徐風撥落的花辦在半空中飛舞,為這片異世界風情更添加了一分絢爛的氣息。
「——」
這名快腿為了搜尋方才的聲音主人而回頭,此時他的眼前忽然浮現出一道鮮豔的紅光。他猛然回神才理解到這道紅光之中有一柱少女形態的精靈背影——長長的紅發和六片精靈羽翼,以及一道強勁的衝擊力側向他的頭部直追而來。那是紅發精靈一個返身使出的蹴擊,將這名快腿踢向了施力延伸處的地板上重重地彈了起來。附近的旅客在這陣突如其來的肉搏攻防之中受到驚嚇,四處揚起了尖叫聲。
「……嗚!」
挨了這一下,如果換做是普通人大概少則數分鍾,嚴重的話一輩子都爬不起來。不過這名快腿卻一個翻身便從地上躍起,單腳蹲跪在地上。
「你在搞什麽東西呀!」
「那是我要說的。」
他的對手——那柱紅發精靈囂張地站在馬路中央,將手叉在胸前,以如同女王般高高在上的麥態睥睨著蹲跪在她麵前的自己。這場騷動引起了四周旅館和禮品店的人群關注,紛紛聚攏過來圍觀。
「你就是那個『偷窺之狼』吧。」
「%『偷窺之狼』?」
意想不到的詞匯讓這名快腿眨了眨眼睛愣了一下。在他的記憶中,所謂的偷窺之狼是指做出偷窺女性裸體行徑的犯罪者,然而他的目的絕非如此。這名快腿對於人類女性的裸體一點興趣也沒有。
「你少給我裝蒜!」
紅發精靈焦躁地大聲咆哮。
「我看到你剛剛穿透露天溫泉的物質屏障,非法侵入澡堂裏麵了!」
「……不,你說得沒錯,不過——」
「我要以現行犯的罪名將你逮捕,你最好乖乖束手就擒!」
沒給這名快腿辯解的機會,紅發精靈揭起了手中的地方性特有物——與她的發色相仿的紅燈籠高聲叫道。
「……真是的,我好不容易才用偷窺之狼當藉口跟佛隆出來晃晃,沒想到還沒逛兩圈,你這家夥就大剌刺地出現在我麵前。麻煩你也識趣點好嗎——」
「啥?什麽跟什麽?」
「沒、沒事啦!」
紅發精靈慌慌張張地出言掩飾。
「總之你就給我乖乖束手就擒就對了啦,這個偷窺之狼!」
「我就說我不是了——」
「住口!我還以為會有這種偷窺行徑,丟盡精靈顏麵的隻有艾爾貝利歐一人而已,真是叫人不勝欷噓!最近精靈們的道德觀到底是淪喪到了什麽程度呀?」
「不對——我都說不是了!」
即便猛力地出言駁斥,不過這名快腿似乎也察覺到無論他怎麽解釋都沒有意義。不論他的目的究竟為何,他的行徑以人類的基準來說就是會被當成「偷窺之狼」。因此即便他個人沒有惡意,實際上卻會造成他人心裏的不快。
——這下可怎麽辦才好?
紅發精靈擁有六枚精靈羽翼,是上級精靈。這柱隻有四片翼的精靈快腿就算傾盡全力也不可能扳倒她。更遑論她是生活在人類社會的精靈,這個溫泉街上的人都會傾向她這邊——事實上,撇開這些問題不說,這柱中級精靈平時就不諳戰鬥,因此並不擅長這方麵的技術。
「好了,你乖乖聽話我就不為難你。如果不從,你休想全身而退。」
「……」
此時忽然不知從何處傳來了神曲,恐怕是這柱紅發精靈的契約主就在附近,正為她演奏支援用的曲目。這麽一來,這柱中級精靈就更沒有獲勝的機會了。他似乎沒有為了渴求神曲而與身為神曲樂士的人類訂定契約的經驗,根本不知道這種狀況究竟能為她帶來何等程度的力量。
萬事休矣……正當他這麽想——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附近的一棟溫泉旅社忽然傳出了幾乎要刺破耳膜的尖聲驚叫,發聲者是個女性。緊接著——
「色狼!偷窺狂!是偷窺狂呀——」
「什麽?」
紅發精靈一臉驚愕地回頭。
「偷窺之狼有兩個嗎?」
「!」
——好機會。
「喝啊!」
那柱精靈快腿眼見機不可失,傾注全力射出了精靈雷,同時將其轉換為熱能,一股勁兒地將它甩向一旁的小溪中。那條溪水原本就是冒著熱氣的溫泉水,在精靈雷的加溫之下轟然冒出了大量蒸汽,瞬間將這一帶全都籠罩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白霧之中。
「啊——你這家夥!給我站住!」
盡管紅發精靈在白色蒸氣裏大叫,不過那柱精靈快腿當然不是笨蛋,不會被人家叫了一聲站住就乖乖停下來。他此次更是用盡全身力氣朝地板上一蹬,讓背上的四片翼在引入注目的瞬間,便又旋即消失在白霧之中。
雖然他可以展開力場用飛的離開,不過由於他隻有四片羽翼,無法高速飛行。相較之下,與其用飛的,倒不如用他那一雙超乎其他精靈的快腿在建築物陰影中穿梭,還比較容易甩掉對方。
他無論如何都不可以被抓到。
「……這下子事態不妙了。」
那柱精靈快腿喃喃自語的同時,在白霧中疾馳而去。
*
「可惡……」
仿佛為了宣泄心中的懊悔,克緹卡兒蒂說話的同時重重地踏了一下地板。
「竟然讓他給溜了。」
她追著那柱精靈快腿直到白骨溫泉鄉的郊區,亦即這條貫穿小鎮的溪流的終點。周圍的建築已經從外觀奢華的旅館和禮品店林立的熱鬧街景,變成了民宅和倉庫這等樸素的建築物,再加上四周綿延的廣大田地,儼然就是一幅農村景象。
克緹卡兒蒂一路追到這裏卻追丟了,想必是對方對於當地的地形特征了若指掌的緣故。
「……克緹!」
佛隆上氣不接下氣地從克緹卡兒蒂身後的溪流沿線幹道上趕了過來,他身上背著攜帶式的單人樂團。身為精靈的克緹卡兒蒂本來就比佛隆擁有更為優秀的腳力,加上他又背了這麽重的裝備,當然跟不上克緹卡兒蒂的速度。若是佛隆有將他一貫愛用的高機動型、可變式單人樂團《哈美侖》帶在身邊那又另當別論,不過這趟畢竟是員工旅行,當然不可能將它帶過來。
「對方是精靈呢。」
佛隆一邊收起背上的單人樂團,一邊喃喃開口說道。
「對,沒想到我們精靈之中除了艾爾貝利歐之外,還有這種寡廉鮮恥的家夥,真是不可原諒!」
「嗯……」
佛隆臉上露出了苦笑。
「最近精靈跟人類靠得太近了,不僅感染了人類的風俗,還開始在不必要的地方模仿起人類的行徑……」
這陣子精靈開始人類化的情況相當普遍。這麽說當然並非指他們在肉體上的變化,是精神上受到人類影響而趨向人類性格的精靈實在不在少數。這種情況本身並非什麽壞事,不過就結果而言,許多精靈們就連人類的不良習性都一並接收了。
撇開這個部分不談,就好像有許多人類會對那些擁有人類外型的精靈產生情欲,許多精靈也對人類中與自己性別相異的對象投以愛戀。盡管這種現象也許僅是「擬態」過程中的一種副作用,並非本質上的情感……不過事實上,有些精靈們因此出現可以歸類為性犯罪的行為也是不爭的事實。
相關的研究中有一說指稱,物質化經驗越淺的精靈越會因為不習慣人類肉體所帶來的感官影響,而被這種感受牽著鼻子走,不過這不是重點……
「總而言之,他因為偷窺被發現而遭到攻擊,肯定會受到警惕,不會再犯了吧。」佛隆說。
「為什麽你總是可以用如此樂天的想法看事情呢?」
克緹卡兒蒂說話的同時歎了一口氣。
「我、我有嗎?」
「他可是好幾次被人察覺偷窺,卻還持續著同樣的行徑呀。再說,對方可不隻一個人呢!這是組織性的犯罪。」
「組織性的……偷窺嗎?這樣真的是以偷窺為目的嗎?」
「……」
雖然說偷窺之狼沒有非得單獨行動不可的道理,不過克緹卡兒蒂麵對佛隆的提問還是蹙起了眉頭,不知該如何回答。
「……總而言之我絕不會讓他就這麽溜掉的。」
她的宣言中同時也可以聽得到滿滿的憤怒。
「所幸他逃得匆忙,手忙腳亂之中還是留了一些蛛絲馬跡下來。」
精靈之間可以相互察覺到彼此的存在,畢竟他們本身都是圍繞著一個意識的能量聚合體。好比人類會散發出體熱,精靈也會不時釋出微弱能量。同時藉著吃東西、強力的氣場、屬性相合的神曲……等等補充流失的能量,以此進行能量聚合體的新陳代謝。
因此,他們在行動之後也會理所當然地留下「足跡」。心緒出現強烈動搖的精靈,其所遺留的「足跡」就會更加明顯。
「我可以感受得到他行經的方向。如果我們現在馬上追過去就可以追得上上
「那我們現在就——」
「走羅,佛隆!」沒等佛隆說完,克緹卡兒蒂便先一步吆喝道。
要是冷靜地思考,其實克緹卡兒蒂根本就應該別管什麽偷窺之狼,畢竟跟佛隆兩人好好逛逛溫泉街這可是不可多得的機會呢。不過脾氣不好的她,一旦自己的計劃被人打亂,就非得將對方抓起來狠狠揍一頓不可——現在就是屬於這種情況。
也許她昨夜猛暍的精靈酒,現在也還沒有全部退掉吧……
總而言之,她帶著佛隆開始循著那名中級精靈留下的「足跡」追了出去。
「……」
「怎麽了?」
佛隆窺探著此時怱然停下腳步的克緹卡兒蒂出聲問道。
「……搞不好溫泉水量遽減的問題也可以一並解決呢。」
「咦?」
「那家夥!現在正朝著山裏的方向移動。」
她說話的同時也看向聳立於溫泉小鎮彼方的山脈棱線。
*
讓我們稍微將鏡頭拉回到尤芬麗等人身上……
「嗚嗚~~」
「呃啊~~」
「嘔哦~~」
「呀嗚~~」
「唉哦~~」
——全都還處在宿醉頭疼的窘況中。
「請問,這該不會也是仲居小姐該做的工作吧?」
縮縮的聲音開口問道。
一個頂著一頭天藍色頭發的少女帶著畏畏縮縮的聲音開口問道
少女怯懦的口氣和稍短的發型,加上一副滑落到鼻尖上的眼鏡,讓她看來顯得有些俗氣,然而她的胸前盡管包著厚厚的和服卻依舊紮實隆起的胸線,在她身上添加了些許複雜的氛圍。
「你少羅唆,扇就對了。」
一個青年站在房間裏頭摸來摸去不曉得在幹什麽。聽到這名大胸部少女的抱怨,青年毫不客氣地對她吆喝道。
「還是說你想跟莎莎雅他們一樣,在廚房被那個鬼仲居小姐拿著刀抵在背上使喚呢?」
「……」
藍發少女聽了猛然搖頭,用左手手指將快要滑落的眼鏡抵回去,然後喃喃自語地開口說:
「那個仲居小姐看了就叫人害怕……」
「曖,反正我們沒被送到警察局裏去已經算是賺到了吧。這裏的人也實在太好說話了。」
「那個,吃霸王餐是很重的罪嗎?」
「誰知道,反正最多也隻是身上被扒個精光而已吧。」
「您要被扒個精光?」
「你是白癡呀?是你要被扒光啦!」
「咦!」
「反正溫泉池裏赤裸著身子本來就沒什麽好奇怪的,其他像吹箭跟習字也是……」
「吹箭?習字?」
「……你想知道得更多嗎?」
「不用了,總覺得再聽下去會很惡心……」
兩人的對話到此暫時停了下來。一會兒之後,藍發少女才又忽然察覺了什麽似的,麵對始終在這個房間裏東翻西找的青年開口問道:
「……話說,庫魯納大人您又在做什麽呢?」
「我在找他們的錢包。」
「拓植事務所可是托爾巴斯將都中正開始竄紅的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呢,他們肯定很有錢。」
「那個……庫魯納大人,您這不是在偷東西嗎……」
「你少鬼扯,我隻是跟他們收特別服務的費用而已。」
「這麽說,您該不會連他們在露天澡堂裏沒點就送上去的酒都要跟他們收錢吧?」
「那不是也算在特別服務的範疇裏麵嗎?」
青年回答得臉不紅氣不喘,對於自己的行為絲毫不覺得羞愧。
「不過話說,那個惡名昭彰的克緹卡兒蒂·阿巴·拉格蘭潔絲和他的契約主竟然同時不在這間房裏,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機會呀!真可謂平時積德得來的回報呢。」
「您什麽時候平時積德了……」
「反正像我這種正直的人就是會有好運上門啦。」
「……」
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不時出現在藍發少女臉上,不過或許是因為多話將會為她帶來殘酷的結果,使她鐵青著臉猛搖了搖頭之後將頭垂了下去。一旁的青年也不知有沒有察覺到藍發少女的反應,仍舊自顧自地繼續在尤芬麗等人的行李中尋寶。
「到底在哪裏?為何我怎麽找都找不到?真是的,這些有錢人收錢的習慣真難猜。」
「……啥?」
藍發少女深深歎了一口氣,隨後又繼續對著那些咿咿啊啊地發出莫名呻吟聲的宿醉團體持續扇著扇子。
*
爬山不是什麽難事,符別是對於那些實力超群的上級精靈來說,必要時以高速飛行的方式直奔山頂也是易如反掌。不過話說回來,上級精靈還是有個體間的差異。以克緹卡兒蒂來說,在短時間內或者是有神曲支援的狀態下,別說是帶著佛隆和單人樂團,就連抓著一部大型汽車飛上山都在她的能力範圍之內。
因此山裏麵步行困難的地方,或者是需要花上大把時間才可以通過的地方,克緹卡兒蒂都是抱著佛隆直接飛過,到了便於行走的地方才一起步行追尋那柱精靈快腿的「足跡」。
此時他們已經來到了深山裏頭。
「……這座山的山路還真是出乎意料的崎嶇難行呢。」
佛隆邊走邊四處瀏覽著,似乎感慨頗深地開口說道。
此時他們的四周已經看不到任何建築物,隻剩下豐富的植物生態將他們完全包圍。盡管他們此刻有種一步踩偏了便會遇難的錯覺,不過不知道為什麽,他們的腳下就是有一條辟好的道路朝著深山裏延伸而去。
那不是一條山裏的野獸們來回行走而踩出來的路,是條不折不扣由人類開辟出來的道路。路上的雜草全都刻意除去,為了避免這樣的工作很快地又因為植物生長的速度而付之一炬,除完草的道路上還刻意將泥土拍實。看來那名精靈快腿就是沿著這條山路逃走的。
「從山下看上來不會覺得路有這麽難走呢。」
「噯,山嘛,不都是這麽回事嗎——」
「克緹?」
看到克緹卡兒蒂話說到一半分了神的模樣,讓佛隆狐疑地歪了頭。此時的她實在看來有些不對勁,總是表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你怎麽了嗎?」
「……有人。」
克緹卡兒蒂刻意縮減了字句答道。
「很多人。」
「咦?」
「不隻是一、兩個而已。根據我的判斷,至少有一百個左右。」
「是精靈嗎?可是……」
如果是勃來或是漢廉的話,在這種自然環境中,當然會比城市裏來得多。從這個角度來看,即使精靈的數量多達一兩百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不對,我說的是上級或中級精靈的數量,他們全聚集在同一個地方。」
「這……」
這可稀奇了。
一般來說,上級精靈或中級精靈絕對不會群眾在一起。相反的,本身具有強大力量的上級精靈和中級精靈,其實多數都是自己一個人獨處在精靈密度偏低的地方自由自在地行動。不過,選擇住在人類社會的弗馬奴比克不在此限。
因此這麽多上級精靈和中級精靈在原因不明的情況下聚集在這座深山裏,實在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
「這麽說來……」
克緹卡兒蒂忽然佇足將雙臂交叉在胸前。
「我記得以前好像聽安塔娜莉亞還是布蘭卡說過……不對,還是黎修莉說的呢?」
「什麽?他們說過什麽?」
「……沒啦,隻是我很久以前曾經聽認識的人說過,以人類形態存在的弗馬奴比克精靈會聚集在深山裏形成精靈眾落。所以我在想這裏搞不好就是這樣……」
克緹卡兒蒂此時也歪著頭逕自沉思了起來。
「算了,隻要把他們找出來問清楚就得了。」
做出了這樣的結論之後,她又再次邁開腳步沿著山路前進。
「——嗯。」
然而走沒多久卻又見她冷不防地停了下來,這讓佛隆來不及煞車,整個人就朝她背部撞了上去。
「唉——克緹?」
佛隆一腳踩到了不平畑一的凹陷處,好不容易保護著單人樂團沒有摔跤,重新站穩了之後便抬頭望向自己的契約精靈。然而克緹卡兒蒂並沒有回過頭看他,隻是帶著銳利的視線望向沒有人的方向。
「……我們被包圍了。」
克緹卡兒蒂帶著冷笑,看似一副興奮的模樣對著佛隆開口說道。
「……咦?」
「二十!不對,對方大概有三十柱精靈吧。嗬嗬,六片翼的七柱、四片翼的十九柱嗎?這些白癡,以為湊出這些數量,就可以贏得了我克緹卡兒蒂·阿巴·拉格蘭潔絲嗎?」
克緹卡兒蒂宛如咆哮一般的音量穿過了周圍的草木植物,在山林間回響。這個乍看之下讓人以為毫無意義的舉動,卻在下個瞬間——
「不,我們並沒有傲慢到這種程度。」
「不過我想這個陣容足夠讓你聽完我們想說的話了。」
「在現在這個場合之下——」
幾個不同的聲音交互著從佛隆等人頭上傳來,讓佛隆整張臉頓時失去了血色。克緹卡兒蒂說得一點都沒錯——他們被包圍了。這些聲音在不同的音頻重疊之下來自四麵八方,至少聽來像是五個人同時說話。接著——
「!」
佛隆愕然地環顧了四周。
——起初浮現的是各種不同的光芒,有青、有綠、有黃、有紫,除此之外還有紅、黑、白。昏暗的山林光景此時在這些光芒的點綴之下變得五顏六色,下個瞬間。佛隆才終於察覺這些都是精靈們的翅膀。
每柱都至少有四片羽翼,換句話說,他們不是中級精靈就是高級精靈。在佛隆的眼睛漸漸適應這些光芒之後,他更進一步確認了這些精靈有男有女、有老有幼,而且全都是擁有人類外型的弗馬奴比克。
「……」
這個駭人的景象讓佛隆生生咽了一口氣。盡管克緹卡兒蒂囂張地說他們不是對手,而對方也承認了這點。不過若是以人類的軍隊戰力來看,總數將近三十的上級精靈和中級精靈團體,至少擁有和一個師團匹敵的實力。因此雙方若是開戰,就算克緹卡兒蒂是實力超群的上級精靈,她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再說我還會變成克緹的絆腳石……)
神曲當然會使克緹卡兒蒂得到強力的支援,不過神曲樂士同時也是契約精靈最大的弱點。
萬一神曲樂士在戰鬥中喪生,那麽對於他的契約精靈來說,可不隻是失去神曲支援這等小事。根據不同的狀況,那名神曲樂士臨死前的痛苦和淒厲的慘叫都會傷害他的契約精靈,讓這名契約精靈露出極大的破綻。
「……」
佛隆握拳拉緊了單人樂團的背帶。然而——
「好吧,我就聽你們說話上
克緹卡兒蒂平心靜氣地開口說道。
「感激不盡。」
答話的精靈此時就站在佛隆等人的麵前。佛隆看過他,這個人正是早先躲過了克緹卡兒蒂追緝的精靈快腿。
「報上名來吧。」
「我叫做達德魯斯特。艾梅爾·海豐。」
這柱擁有成年男性外表的中級精靈接著便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仔細一看,佛隆這才發現他擁有一張看來非常誠懇的麵容。短短的頭發加上一對讓人聯想到草食性動物般小小圓圓的眼睛,和那一身農耕用的粗鄙衣裳看來非常相稱。
「老實說,我還不能確認你就是克緹卡兒蒂·阿巴·拉格蘭潔絲。」
「嗯?」
「我在很久以前從布蘭卡那邊聽過你的名字。」
「……」
達德魯斯特口中提到的那個名字究竟代表了什麽樣的意思,佛隆並不清楚。不過在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卻讓克緹卡兒蒂臉上露出了些許羞愧的神色,微微恍惚了一下。不過這個姑且不提……
「好了,那麽我們該怎麽辦呢?要先在這裏把話說清楚也行。不過我想在你多少了解一些情況之後,直接到我們『村子』裏來看看會比較快進入狀況。」
「……」
克緹卡兒蒂回頭看了看佛隆,彷佛要他來決定一般。佛隆點點頭,想必是認為如果能靠協商解決問題是再好不過了。
「好吧。」
克緹卡兒蒂向那柱名叫達德魯斯特的中級精靈點頭表示同意。
*
曾經有一群興趣特殊的精靈,他們身為精靈卻向往成為人類。憑他們這種在各方麵能力都遠遠超過人類的精靈身分,卻對人類這種脆弱的生命形態抱持憧憬,乍聽之下也許會有人認為這根本是個笑話,不過事實上這種事並不罕見。
精靈是一種精神性的生命體——嚴格說來,他們的肉體隻是將物質重新組織後造出來的容器。他們的個體能力十分強大,根本不需要社會組織或集團式的生活。就結果而言,他們的文明和文化發展也因此比起人類來得遲緩許多。
有句話說需要是發明之母,就這方麵而言,精靈們不如人類在生活上會遇到各式各樣的麻煩,因此完全沒有「創意發想」這種習慣,除了一部分如精靈文字等等發明之外,他們根本沒有自己的文化。
然而精靈身為精神生命體,因此也有渴望得到精神刺激的本能。眼見人類以脆弱的生命克服了各種生活上的不便,在複雜的社會結構之中創造出許許多多不同的文明和文化,這點讓不少精靈們感到羨慕.
不過這些擁有特殊興趣的精靈們卻比一般精靈對於人類文明和文化的羨慕之情更為誇張許多,他們試圖讓自己變成人類。他們模仿人類的外貌,住在與人類同樣的房屋內,和人類吃著同樣的食物,過著同樣的生活也模仿人類的習慣,甚至建構起隻屬於精靈的村落,過著與人類聚落相仿的生活。簡單來說,這些精靈的行為事實上就是大型的扮家家酒。
不過話說回來,越是單純無聊的趣味越能吸引人們,使他們樂此不疲,而這個道理也可以跨越種族在精靈身上得到驗證。這種模仿人類的扮家家酒一再重複的過程中,不知不覺讓許多中級、上級的弗馬奴比克精靈們聚集到了遠離人群的山林裏,毫無止盡地演繹著模仿人類聚落的生活形態。
這些聚落偶爾會有人類造訪,也會有新的精靈加入,當然也有玩膩了這種扮家家酒而離開聚落的精靈出現,不過這些眾落卻仍舊得以在數百年、數千年問維持原有的初衷,成為一個隱世而目的眺源仙境。然而——
「有一天我們察覺到了——」達德魯斯特如是說。
此時佛隆和克緹卡兒蒂已經在他們的帶領之下,來到這個位於深山之中的村落。這裏林立著古老的建築,佛隆和克緹卡兒蒂在達德魯斯特的邀請下來到他家。其他精靈也跟來了,他們聚集在四麵牆的牆角,圍繞著坐在中央的佛隆、克緹卡兒蒂,還有這間屋子的主人坐成一圈,同時帶著興致昂然的視線注視著這三個主角的一舉一動。
「你說你們察覺到了什麽?」
「……」
佛隆的提問讓達德魯斯特咬起了下唇,顯得很難堪。他看著地板強忍著心裏的痛楚,然後才汙不容易地開口。
「我們察覺到……察覺到我們已經跟時代脫節了!」
這聲音聽起來根本就像是痛苦的呻吟。
「我們的生活形態已經完全跟不上這個時代了!」
「……啥?」
這麽說來,除了達德魯斯特之外,這個精靈村落其他居民身上的服裝形式也顯得格外古老。在這裏說什麽跟不跟得上流行時尚簡直就是不同次元的問題,因為他們看來根本就像是一群曆史劇裏麵的演員,走出戲棚就會因為過大的時代差距而嚇壞街上的每一個路人——那至少已經是幾百年前流行的服裝了。
不隻是服裝,就連這裏的建築物跟家具風格也都有百年以上的曆史。稍微留意一下也不難發現,事實上他們就連說話的聲調也帶著詭異的古風。這個村子裏麵保有的文化氛圍完全都是百年以前留下來的東西,早就已經被時間的潮流排拒在外。
「這裏過去偶爾也會有人類造訪,或有新的精靈加入,讓我們獲得些許新的文明訊息。不過這幾十年來我們幾乎都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達德魯斯特說著不禁吐出了沉痛的歎息。
「當我們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這個世界上已經出現可以在馬路上到處跑的汽車和千裏傳音的電話……我們雖然自以為在模仿人類、模仿人類的生活形態,不過我們所模仿的年代早就已經被他們遠遠拋諸時間的潮流之外,讓我們現在過的生活根本就成了四不像……」
「這還真是——」接不下去了……佛隆硬是擠出了句子的開頭想安慰他,卻不知道該怎麽結尾。畢竟他所看到的可不是一、二十年的文化差距,而是多達百年以上的隔閡。
「因此,」達德魯斯特說:「我們所想到的辦法是積極地收集情報。」
「換句話說,」克緹卡兒蒂聽完之後試著做出結論,「你們的行為就成了白骨溫泉小鎮居民們口中的『偷窺狂』?」
「是的。」達德魯斯特語帶懊悔。「被人們當成偷窺之狼實在是讓我們內心感到無比遺憾……」
總而言之,這個村子裏的精靈們因為無法藉由外來訪客得到新的文化訊息,因此決定自己踏出這個村落、潛入人類社會,以觀察不斷更新的人類文化,並且隨時修正。
「我們隻不過是一心專注於我們所需要的觀察工作而已,沒想到竟然被當成了罪犯……我希望你們不要用『偷窺』來形容我們的『視察』工作。」
「先不論你們真正的目的,但其實你們的所作所為真的跟偷窺沒什麽兩樣吧……」
佛隆感慨地說。
不過話說回來,關於這方麵該如何說明,對於那些沒有實際在人類社會生活過,不懂得法律和人權等概念的精靈們,實在不太容易解釋清楚。
「原來如此,我了解了。不過還有一件事情我想問你們。」
克緹卡兒蒂環顧了周圍的精靈。
「最近白骨溫泉鄉傳出他們的溫泉開始枯竭了,好像還說溫泉湧出的量比起往年少了很多。你們知道其中的原委嗎?」
「……」
精靈們彼此互相看了一眼,然後——
「那個……關於這件事,」
其中一個坐在牆邊的精靈舉手發言。
「他們的溫泉水,源頭好像是源自於這座山中——」
「對,確實如此。」
「……」精靈們彼此相互對看了一眼,「……真的很抱歉。」
他們這會兒全部一齊伏在地上磕頭謝罪。
*
過去曾有些個性古怪的精靈們想過,他們要讓自己變成人類,不然至少要跟人類過一樣的生活。然而,他們無法混入人類社會之中。隻因這些精靈們——特別是中級精靈和上級精靈,力量過於強大,因此處在人類身旁,若不是被他們利用,就是被排擠。
即便這般兩極化的待遇之中仍舊存在著由神曲樂士所帶來的例外,不過從事這種行業的人畢竟還是少數,更是全然依靠個人天分的存在。因此精靈們無法預期神曲樂士的數量會有爆炸性的成長,亦無法想像這些神曲樂士的價值觀有朝一日將淩駕社會上的所有人類成為主流價值。因此,這些對人類社會抱持憧憬的精靈們,毅然決然離開了人類社會,獨自建立起屬於他們的莊園,逕自模仿著人類的生活。
這個精靈們的扮家家酒村在這數百年間的生活形態——起初是由村長決定方向——逐漸有了屬於自己的典型,並且明訂了許多詳細的規則,並且將他們離開人類社會,卻模仿著人類行為的矛盾也納入這個村的「規定」之中。
有這麽一天,這個扮家家酒村的精靈們赫然發現自己已經遠遠被人類文明給拋在時代的潮流之外。然而他們礙於村裏的「規定」而不能混入真正的人類社會,而且要是不小心被利用,這樣的結果更是違背了他們模仿人類行徑的本意。於是他們開始思索,究竟怎麽做才能定期取得人類社會的最新文明資訊呢?他們決定要不時潛入位於聚落山腳下的人類溫泉小鎮,觀察人類的生活形態,以更新他們的文明資訊。
之後他們發現,溫泉小鎮是一個人來人往的聚落形態,往來於溫泉鄉的人潮絕對不會在這裏定居下來。就是它了——如果是這種溫泉小鎮,肯定可以讓他們取得人類社會最新的文化資訊,更用不著違背他們決定不讓人類進入他們聚落的規定。
基於這個緣故,這些精靈們決定自己經營一個溫泉小鎮。於是乎,這個距離精靈們聚集的扮家家酒村最近的山麓溫泉小鎮便開始發生頻繁的「偷窺事件」。然而,這實際上隻是精靈們為了學習經營溫泉街而做出的大規模偵察行為。不過話說回來,這個扮家家酒村的精靈可是一直生活在沒有電力文明的時代氛圍之中。原以為在夜裏出動偵察比較不容易被發現,卻誤觸了照明式警報器嚇得落荒而逃,結果落得被白骨溫泉鄉視為是「偷窺之狼」的下場。
除此之外……
「——你們挖到了!」
「是的。」
在佛隆發狂似的驚叫聲中,達德魯斯特畏畏縮縮地點點頭。
「我們既然決定要經營一個溫泉小鎮,那麽沒有溫泉就什麽都別提了。不過所幸吉姆提爾幫我們找到了溫泉水的大略位置,讓我們不用翻遍整座山去找,早早在半年前就讓我們挖到了溫泉水……」
「不會吧~~」
「對,我想那可能就是白骨溫泉鄉的泉源。」
「……」
「我們究竟該怎麽辦才好……」
眼看著達德魯斯特已經露出了受虐狗兒般無辜可憐的眼神,佛隆卻隻能支支吾吾,「這個……你問我呀……」畢竟他們不是惡意要妨礙白骨溫泉鄉的經營,要佛隆責備他們也不是。不過,這可是關係到了白骨溫泉鄉中百姓們的生計,他說什麽也不能放著這件事情不管。
「總之,先把挖到的溫泉埋起來吧。我想你們如果因為開鑿出了自己的溫泉,卻害得白骨溫泉鄉因此被迫轉業也不是你們的本意吧。」克緹卡兒蒂想了想,隻能蹙著眉頭提出這個亡羊補牢的措施。
「是,看來我們隻能這麽做了。」
達德魯斯特毫不猶豫地同意了克緹卡兒蒂的提議。
仔細想想,他們的做法等於就是要建構一個和白骨溫泉鄉處在敵對位置上的溫泉區。不過事實上這些中級、上級精靈們的目的並非營利,因此也許根本就沒有——「奪取白骨溫泉鄉的泉水,拉走白骨溫泉小鎮的客源」這等負麵的想法。這點其實可以說是精靈們有別於人類,心靈上更為純真(或者也可以說是脫線)的地方。
「……我說啊,」佛隆忽然插了一句,「如果你們隻是想獲取人類文明的新知,那不是隻要到鄰近的白骨溫泉鄉工作就好了嗎?」
這個唐突的構想讓精靈們眨了眨眼睛彼此對望了一會兒.
「——哦哦!還有這一手呀!」
「拜托你們也早點察覺到吧!」
眼看著精靈們興高采烈地擊掌慶賀,克緹卡兒蒂忍不住大聲斥道。然而,這其中卻看到了達德魯斯特一個人眉頭深鎖著。
「可是……我們這些中級精靈跟上級精靈如果跟人類一起生活的話……」
「我說呀……」
此時佛隆帶著一臉抱歉的表情插了話。
「我知道你們其實很為人類著想。」
「是。」
「不過其實我們人類……已經不再像以前一樣把精靈當成作祟的鬼神,對你們抱持深切的恐懼了哦……」
一如佛隆所說,不論多麽強大的力量,隻要這些力量融入了人們的日常生活,他們遲早也會習慣。以托爾巴斯這等大都會來說,雖然精靈的數量還是遠比人類稀少,不過至少也有數以千計,甚至上萬柱精靈理所當然地在這個人類社會討生活。因此早就沒有人跟百年前一樣,看到精靈還會倉皇失措地尖叫了。這就好像這個社會的人們,也沒有人會把汽車這類隨時可能成為凶器的科技產品當成鬼神敬而遠之。
不過即便不舉這麽極端的例子——「事實上,我們下榻的旅社,」克緹卡兒蒂接著說:「因為人手不足的關係,已經雇用了上級精靈擔任仲居小姐哦!而且至少有三柱,好像也有中級精靈的樣子。」
「……」
聽到這裏,周圍的精靈們又再次一愣一愣地彼此互望著。不過這次連佛隆也加入這些笨精靈的行列,「啊!那個身上帶著刀的仲居小姐該不會是精靈吧?」
「當然是啦!你好歹也是個神曲樂士吧!這種事情自己去看呀!」克緹卡兒蒂回答得有些不耐煩了。
在佛隆和克緹卡兒蒂百般解釋之下,「那個……如果是這樣的話……」達德魯斯特帶著怯懦的語氣緩緩開口說道。
「怎漾啦?」
聽到達德魯斯特的聲音,克緹卡兒蒂惡狠狠地瞪了回去,這個凶惡的目光同時也掃到了周圍的精靈身上。不為別的原因,隻因這些精靈全都跟克緹卡兒蒂麵前的達德魯斯特一樣,帶著懇切的眼神注視著兩名外來客。
「我會很感謝兩位願意幫忙居中牽線引薦……」
「這種事自己來啦!豬頭——」
克緹卡兒蒂忍不住爆炸了。
*
如此這般,總之使得白骨溫泉鄉觀光收入銳減的恐怖謠言,以及就業人口大量外流的問題,全都因為這群精靈的加入得以迎刀而解。現在這裏的居民和來這裏休憩的旅客不再需要擔心「偷窺之狼」出沒,更可以享受和原來同樣豐沛的溫泉資源。
不過除此之外,這個白骨溫泉小鎮也從此多了一項新的名勝——一個由精靈們表演曆史劇的小劇場。這個劇場以嚴謹的時代考據聞名(其實不嚴謹也難啦!),讓所有戲劇和史學的專家們讚不絕口。種種因素之下,這個曾一度因為傳聞緣故而即將沒落的白骨溫泉鄉,在度過了這場難關之後反而更受到觀光客的青睞,一躍成為比起原先更熱門的旅遊景點。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大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