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規勸(捉蟲) 大雪的天,索額圖下了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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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的天, 索額圖下了朝回了府,就見門上候著個麵白無須的小太監,手裏提著一盞八角風燈, 正來回踱步等著他回來, 一見門外八台綠呢大轎穩當地落下,連忙迎上來, 躬身問候道“索相可算回來了, 奴才”
    “知道了,”索額圖從轎子裏鑽出來,打斷了他的話。他已經六十歲了,但身材依舊健壯如虎, 哪怕這樣寒冬臘月的天,既沒穿披風, 也沒罩皮子,寬厚的肩膀撐起石青色九蟒五爪的仙鶴朝褂, 他將頭上那紅寶石頂的頂戴摘下來遞給身邊的親隨, 打了個哈欠吩咐道,“公公進偏廳候著,我換了衣裳就來。”
    索府的人提著燈迎出來,領著他沿著曲曲折折的長廊往裏頭,一邊走一邊回道“老爺,四爺的妻弟傅敦一早就來了, 正在東邊小花園裏的花廳候著呢, 您看得不得空見一麵”
    門房口裏的四爺是他的弟弟法保,想起這個弟弟,他腦門上青筋都抽動了起來,之前他和他另一個兄弟心裕因為生性懶惰, 屢次裝病不上朝、也不去衙門裏坐班,害他被康熙革掉了太子太傅的職位,結果法保和心裕還是不思進取,依舊沉迷騎射打獵遊玩,康熙又把氣撒在他頭上,說他這個兄長縱容包庇幼弟,未盡到教育職責,把他議政大臣的職也給革了。
    法保和心裕也沒落著好,革職除爵,好好兩個大老爺們,現在都還賦閑在家
    索額圖現在看到那兩個不成器的異母弟弟就腦殼子生疼,心生厭惡,更別提跟他們捆在一塊兒的親戚。這不知打哪兒來的妻弟,估摸著又是要他打點關係找個小官當當的,平日裏沒別的事見一見也無妨,但今兒顯然太子爺有事尋他,索額圖皺起眉頭,不耐煩地擺擺手“今兒不得空,打發他走。”
    門房小心翼翼地應了,送索額圖進了二門,二門裏頭自有奴才接著伺候,他便連忙折向東邊花園去打發那位已經等了兩個時辰,被穿堂風吹得都快凍成一個冰坨子的傅敦。
    索額圖進了小妾的院子,讓小妾加緊伺候著換了衣裳,一口水也沒喝就連忙跟著那小太監上了轎子。
    比起這些盡給他添麻煩的弟弟,索額圖想到太子爺時,臉上神色才微微一暖。
    他年幼因生母隻是個因罪被處死的卑賤婢妾,受盡父兄的嫌憎冷落,從小到大沒得過索尼一個正眼,又沒有母親在後院照料,被嫡母可勁折磨,幾乎是半奴半仆地長大了。他的長兄噶布喇襲了一等公的爵位,女兒還當了皇後;他大哥死後,這爵位也沒落到他頭上,先落到嫡出的心裕頭上,隨後心裕被皇上革爵,又落到同為嫡出的法保頭上。
    赫舍裏氏除了給了他這個姓氏,隻給了他一個能進宮當一等侍衛的機會,其他隻有無盡的屈辱。年青時,他靠著自己的能力、靠著出生入死掙下來的軍功,一路當到了保和殿大學士、領侍衛內大臣,直到這時候,他也終於能向曾經瞧不起他的那些親族證明,隻有他索額圖才配當赫舍裏氏的家主。
    所以他從不是沉潛隱忍、八麵玲瓏的人,他站到高處,可不是為了忍氣吞聲的。
    可即便已位極人臣,赫舍裏氏全都俯首帖耳,索額圖心裏卻還是有一個疙瘩他沒有資格承襲爵位。不論他做得多好、權勢再盛,他這一支所有的榮耀都將在他這一代終結,而法保的兒子法爾薩卻可以繼續當一等伯,享盡榮華富貴。
    他的兩個兒子格爾芬、阿爾吉善,平庸蠢笨,可終究是他的兒子他不想看到自己死後,兒子們要向法爾薩搖尾乞憐,靠著赫舍裏氏嫡支的施舍過活,這比活剮了他都難受。
    索額圖隻要想到這一點,心裏那不甘與怨恨就又冒出來了,法保和心裕犯錯,皇上不僅罰這倆草包,還要罰他,可法保和心裕能承襲父兄的爵位,享受著勳貴身份,卻完全與他和他的兒子無關憑什麽
    曾幾何時,他比對兒子的培養還更重視對女兒的培養,他想送女兒進宮,想重複著赫舍裏氏“父憑女貴”的榮光,為自己這一支得一個能世襲的爵位,但他最出色、曾被康熙親口稱讚“生而聰慧、至性溫純”的嫡長女眾聖保卻不幸在赫舍裏皇後病逝不到半年,跟著夭折了。
    之後,赫舍裏氏重新選了女兒進宮,封了僖嬪,他這條路就這麽被堵死了。
    所以,太子爺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而太子爺一向對他依賴又親密,從來沒有計較過他的出身,比起他正經的外祖父噶布喇,這孩子卻意外更親近他,這是索額圖總是布滿陰霾的心中,幾乎是唯一能夠破開厚厚雲層照耀到他心上的溫暖陽光。
    索額圖還記得太子爺頭一回到外祖家小住的時候,他一身鐵甲從軍中回來,冷麵冷眼,他看著噶布喇抱著三歲大的太子爺那張笑得好似菊花的臉厭惡不已,上前敷衍馬虎地行了個禮就想走,誰知小太子掙紮著從外祖父的懷抱裏跳了下來,好奇地扯住了他的胡子,忽閃著濕漉漉的大眼睛問“你是誰”
    當時,他被逼著續娶了佟佳氏的庶女為妻,與他青梅竹馬相依多年原配屈氏卻被逼迫“病逝”,隻覺得自己的人生都被噶布喇這個所謂的長兄給毀了,正是暗無天日、無差別痛恨憎惡著所有姓赫舍裏的人之時。
    “太子爺,這是你三叔公,索額圖。”噶布喇口氣裏滿是不屑。
    他一身生人勿進的煞氣,小太子卻張開手臂讓他抱“三叔公,我好像在宮裏見過你。”
    “哈哈,太子爺可真聰慧,他還在宮裏當侍衛呢”
    那種屈辱之感又細細密密地爬上了他的心,索額圖攥緊了拳頭,卻聽小太子高興地說“那我要三叔公陪我去騎馬騎大馬”軟軟小小的胳膊直接摟上了他的脖子,他不由怔忪在當地。
    噶布喇身材寬胖,又養了一堆侍妾,身子早就掏空了,走三步都喘,小太子鬧著要騎馬,他這身材自然沒法親自伺候著。索額圖忽然就高興了起來,衝著噶布喇挑釁地揚起了眉毛,將小太子高高抱了起來“走,叔公帶你去騎馬”
    獨留氣得胡子倒豎的噶布喇站在原地。他那張氣得發白的臉,索額圖時隔幾十年回想起來,都還覺得暢快。
    索額圖閉著眼坐在搖搖晃晃的轎子裏,回想著早已久遠得讓人唏噓的過往。
    他真的老了,都開始想起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了。
    轎子緩緩停在了六部衙門後頭一個隱蔽的小值房裏。這地方索額圖熟悉得很,有時候太子爺想尋他說些什麽機密的事情,就會叫他在這兒見麵,因此不必那個小太監在前引路,他下了轎便徑直往裏走。
    小值房四周隱匿著十幾個親兵,路上一個人也沒有。索額圖推開門,昏暗的燭光下,已經長成了一個高大挺拔的年輕人的太子爺背著手站在窗前,似乎在靜靜地看窗外那一叢已經被大雪凍得快枯死的芭蕉。
    “奴才見過太子爺。”他跪下去行了禮。
    胤礽轉過身來,上前把索額圖扶起來“在這不要拘禮,叔公坐吧。”
    順道將他肩上的雪輕輕拍掉了。
    這個自然而然的動作,讓索額圖天生有些凶狠的眼睛一下柔和下來。他過來沒有穿官服,普通醬色的夾棉長袍外頭套了個同色的馬褂,很是樸素,他坐到太子爺的下首,端起桌上的茶壺先給太子爺斟了杯熱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問道“太子爺,可是宮裏出了什麽事兒”
    “沒事,之前叔公提到明相在朝堂上動作頻頻我細問一問。”胤礽接過茶碗,平和地笑道,“這節骨眼,明相想替大哥壯聲勢也是有的,叔公千萬不要被他們蠱惑,明相此人最善權謀,他落一子,絕不會隻有一層目的,往往底下還埋著不少後招,就等著您踩進去呢。”
    明珠如今雖然沒了別的職位,但皇阿瑪一直留著他的內大臣一職,將他作為智囊放在身邊,專門為之出謀劃策,是極為親密的天子近臣,作為時常在一邊旁聽的胤礽十分了解明珠此人的長項。
    索額圖想到明珠那個人,臉上便微微一僵。他與明珠是老相識、老對手了,他厭惡明珠,不僅僅是因為兩人政見不合,相互牽製著鬥了那麽多年隱藏最深的原因當年,他在侍衛處頭一回見到明珠時,就很不喜歡他這種人。
    明珠是怎樣的人
    明珠是和他索額圖截然相反的人。
    索額圖心中冷笑。
    明珠的祖父金台吉是葉赫部統領,他的姑祖母孟古哲哲是皇太極的生母,而他不僅是嫡出,還是他阿瑪的獨生子出身顯赫又備受父母寵愛,自小天資聰穎且生得俊秀非常,他所有唾手可得的一切,都是索額圖汲汲以求而不得的進宮當侍衛,是索額圖唯一的出路,可卻隻是可以蔭封爵位的明珠一時興起的玩鬧之舉,這樣的人站在他麵前,他怎麽能不厭惡他
    納蘭明珠,是納蘭家的明珠,嗬,而他索額圖他的這個名字卻是索尼隨口取的,譯為漢字,便是愛哭鬼。
    哪怕他們都老了,這份憎惡也沒有從索額圖心中抹去。
    聽見太子爺的話,他微微哼了一聲,道“太子爺放心,跟明珠鬥了那麽多年,我知道他的底細,不會被他算計的。”頓了頓,他又語含怒意地道,“明珠想替大阿哥提前網羅人才,竟然派親兒子揆敘接觸籠絡去年的兩榜進士,簡直欺人太甚我們若不”
    “叔公,你錯了。”胤礽打斷了他,將茶碗放下,正色道“叔公,你可還記得當年鼇拜是怎樣的如日中天”
    提到鼇拜,索額圖默然一瞬。他就是靠著幫助皇上擒鼇拜起的家,也靠著這份舊情一直在皇上跟前留有顏麵,自然對當時的情形記憶深刻。
    胤礽看著索額圖的臉,緩緩道“鼇拜權傾朝野,又囂張跋扈,當初他被晉封為一等公的第二日,就被您和其他幾個摔跤手給擒了,您還記得麽皇阿瑪為何要除他,您又還記得嗎”
    索額圖猛地打了個寒戰,這“權傾朝野、囂張跋扈”,太子爺說得不會是他吧
    胤礽說到這兒,忽而瞥見窗子外頭那芭蕉叢中似乎閃過一抹黑影,他沒有停下聲音,卻用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寫了兩個字,索額圖低頭見了,臉色一下蒼白了起來,也緊抿著嘴不動聲色。
    “叔公,可切莫再行差踏錯了。”胤礽長歎了口氣,“明珠如何,與我們何幹實在不必再爭,皇阿瑪最恨這樣的事,你是知道的我沒了額娘,又沒了外祖父,我隻要赫舍裏氏平平安安的就好,您也老了,何必再和明珠爭一時意氣”
    說他一時意氣,太子爺這是故意將事情往小了說,於是索額圖也跟著默了半晌,拿捏著語句慚愧地說“是奴才豬油蒙了心,還要太子爺為了赫舍裏氏操心,趕明兒奴才就上書以老乞休,這樣也好,明珠就總不會捏著咱們不放了”
    “以老乞休他真這麽說”
    乾清宮裏,康熙隻穿件明黃色的長袍,盤腿坐在炕上,手裏緩緩地轉著檀木佛珠。
    “是,奴才親耳聽見的,太子爺拿鼇拜做例子規勸索中堂,索中堂最後也被勸服,答應太子爺以老乞休,不再爭名奪利。”台階下跪著的是尚虞備用處的拜唐阿,這人緊低著頭,個頭矮小,聲音也聽不出口音,是康熙專門培養來刺探朝臣、皇子乃至後妃的密探之一,這個人便是專門在暗處盯著索額圖的。
    所以胤礽每回密見索額圖,康熙都知道,也知道他們都說了些什麽。
    讓康熙感到欣慰的是,胤礽雖然依賴母族,卻未曾有動過什麽歪心思,大多都在勸索額圖,要麽約束門人,要麽謹言慎行,要麽規勸兩個沒用的舅舅不要再魚肉百姓,他的心總歸都是好的。
    否則,康熙早在十幾年前,索額圖為了和明珠爭鬥,提出要對三藩議和的時候就要辦了索額圖,免得他教壞太子。
    如今看來,至少保成還是能駕馭得了索額圖的,而不是被索額圖牽著鼻子走聽到回話的拜唐阿說保成歎息著說他沒有額娘,也沒了外祖父,隻希望母族能平平安安康熙心底也有些動容與心疼。
    罷了,留著索額圖吧,免得朝局又生動蕩,也免得保成傷心。
    最後,康熙的思緒落在索額圖所說“明珠讓兒子揆敘去籠絡兩榜進士一事”,心裏不虞。這個明珠,當年就是因為朋黨之罪將他革職,如今留在身邊也是顧念大阿哥和他以往諸多功勞和情分,誰知還是這樣操權弄鬼,真是可惡
    讓那拜唐阿下去,康熙盯著麵前搖曳的燭火出神了一會兒,隨即下了炕,走到桌案邊上,將那封早已草擬好的明黃絹綢聖旨,扔進了桌下的火盆裏,猛然騰起的火舌舔舐過上頭的字跡,隻見上頭朱砂寫就的“冊皇長子胤褆為直親王”幾個字漸漸化為了灰燼。
    康熙重新鋪了一張絹綢,筆尖沾了禦筆朱砂,重新寫下封爵的誥書。
    “皇長子胤褆,朕之長子也,作忠以孝,屢立功勳,茲封爾為直郡王”
    另一頭,程婉蘊與額林珠、弘晳坐在藍呢紅幃的馬車裏,慢慢駛出了東華門。
    她頭一回不是跟著太子爺出宮她前頭是太子妃攜弘暄乘坐的雙鳳拖宮燈金頂朱輪車,兩輛車一前一後緊緊挨著,兩邊近百名侍衛簇擁著,正冒著小雪往四阿哥府上去。
    四阿哥的嫡長子弘暉已滿百日,四福晉特意進宮來請太子妃賞臉赴宴,聽說德妃還在病中,隻賞了幾樣東西下去,實在有些讓人瞧不過眼四阿哥與太子素來親厚,太子妃自然也該為這個妯娌撐撐場麵,她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順道還把程婉蘊捎帶上了。
    這回皇子福晉、皇孫一輩都到得很齊,程婉蘊一下轎,就見到了好些年沒見的宋格格。已改網址,已改網址,已改網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網址,新網址新電腦版網址大家收藏後就在新網址打開,老網址最近已經老打不開,以後老網址會打不開的,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報錯章,求書找書,請加qq群647547956群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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