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墮夢的聲音是shh!-36(完)是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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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 千萬小心。”
“小心魔神安格與它的不死爪牙。”
“別讓它們知道你的名字,別讓它們看見你的樣子。如果它看見你,如果它呼喚你”
錯亂世界靜止, 流雲與昏睡的人群拚成鱷魚輪廓, 孤高地懸浮半空。
無法幹涉亦無法融入, 切斯特福恩低聲念誦童謠,頭腦混亂。
短暫的師從阿爾菲, 他印象最深的是那本童謠書。
大篇內容描述以安格為首的魔神與神明庇佑的人類恩怨糾纏,而他難忘的原因在於, 一般故事遵循時序從開頭描述至結局, 那書卻另辟蹊徑, 序章安插在末尾。
世界伊始, 時空混沌,不分天地與晝夜。
諸神降生, 各司其職, 依仗神語造萬物。
那時芸芸眾生共用一種語言, 而人與神實為同類。
某種意義上,人類更像是幼小的神明,被動地引領, 也主動地模仿。
農夫會學著向果林原野低語,種出的果實比馬車高大,麥田比海波遼闊。親人相隔兩地, 隻需對雁群傳音, 讓飛鳥銜思念與虛像抵達遠方。
唯一顯著且絕對的差別,是無盡之河劃分的界限。
沒人能成功渡河,神亦不會跨越流域。
“穹頂之下日月輪轉,時間之流雋永綿長, 唯它是最可怖的利刃。人類害怕提及,諸神亦不願麵對。”
“其名為,死亡。”
腔調走偏,莫名有了詩人味道,切斯特唇角勾起自嘲弧度。
他又想起七年前被暗中處刑的伍德,或者說他記憶裏真正的賽倫斯。
對方偏愛繪製讀本,專門用來教另一個賽倫斯識字。
翻來看去,全是些古怪卻吸引人讀下去的篇章,如同腳不著地的幻影,寓言般的文體。
難怪特招阿爾菲喜愛。
但怪人阿爾菲偏袒甚至說鍾愛這個弟子,絕不止這一點。
目光下移,暗中物體輪廓清晰,隻是皆以詭異狀態轉化。
每眨一次眼,景象都在巨變。
或像那高塔忽然對折,或像山和斷崖垂直互穿,還有不知何時壯如野豬的兔,長腮長鰭的牛。作為僅剩清醒的人之一,他努力讓自己鎮定。
這簡直像做夢一樣。
不,他本來就在夢中。
“師傅,現在我們該怎麽才能停止這些。”
“師傅”
第一聲沒答複,切斯特轉頭,對方果然正與費思吵得不可開交。
兩人從理論學識辯到兒時成績,此刻如酒鬼互相瞪眼,進行最低級的人身攻擊。
眼看雙方即將動手,他連忙衝到中間。
“費思閣下,我先替我師傅賠不是,請您別跟他計較。”他又立刻扭頭,“師傅,現在不是您吵架的時候,您之前說數量減少了,我剛剛在確認,雖然不及你準,但確實有生物、不、是所有存在物的個數真的在減少,我們怎麽辦”
一口氣倒完,他做好被當出氣筒的準備,所幸費思笑眯眯退開,阿爾菲僅甩了一記眼刀。
“什麽都不用做。”阿爾菲的深色雙目遠眺鍾塔,那的磚塊正以匪夷所思的跳躍式清空。
“不是都告訴你了嗎,我們都活在夢裏,可真正在做夢的人並不是我們。現在那個主人要醒來了,要麽是改主意想做別的夢了,那一直以他夢境為常理的我們,現在等於被拔掉腿的螞蟻。總之,反抗也沒用,乖乖等著就是。”
切斯特咋舌,被另一人搶過話頭。
“這位天才用別人的釋義真是信手拈來啊,有考慮過給我署名麽”費思似笑非笑,有意點道。
“你提出的”阿爾菲再次針尖對麥芒,眼神如冰錐,“笑話。分明是你醜人多作怪,頭頂裝豬腦,搶先說一通亂七八糟言論,敗類,可恥,該死”
“那這麽說,我其實還是在速度上勝過你了”
這樣都成了導火索,切斯特扶額直歎氣,抬起手臂幾秒,他瞥見指尖綻出的銀白花骨朵。
第一下迷惑眨眼,褐色根係攀上小臂。
第二下蹙眉,整條右臂散作藤條。
吵架那對冤家默契十足,一人抽刀劈砍,另一人抬腳飛踹斷肢。
看著自己空蕩蕩的右膀子,切斯特沒感到疼,他像割舍掉某種舒適快意,搖搖晃晃跪倒,悵然若失。
觀察傷勢片刻阿爾菲直起身,惡狠狠收刀。
“定力不足還差點把老朽搭進去,先前特地拉你一把簡直浪費我的力氣。”
“話不能這麽說,兄弟。”費思拍拍青年肩,攙起人反駁,“不是誰都能抵抗得住誘惑的。除了沉溺過去的你,和受困未來的我。可以說,是兩個孤高鬥士”
和剛重逢時相似,阿爾菲不否認,緘默審視著對方。
年輕時他血氣方剛,不願受擺布也不想過框定的人生,於是為滿足求知欲而觸犯禁忌,也為離開古板的家起航。
沒人知道他那天看見了什麽,就像沒人懂得他拋棄一切的決意。包括被他拋棄,也選擇拋棄他的家人。
誰曾想,全族裏他最瞧不起的家夥竟成了僅有的同伴。當然,他清楚對方也恨得他牙癢癢。
阿爾菲仰頭,發出奇怪的嗤笑。
“不。”
“你我僅僅是兩隻被掐去頭的蒼蠅。”
“兩個在已經瘋狂的世界裏各自掙紮,鬼哭狼嚎的瘋子罷了。”
本應續上調侃,費思失語怔神,些許驚恐為他的不變假笑增色。
森冷懼意來自被喚醒的過去。
他曾聽過一個沒頭沒尾的笑話,關於兩個拚命想逃出堡壘的瘋子。
一人患有遺忘症,一人成日夜裏夢遊,而他們有著同樣強烈的,對外界的渴望。分明他們一次也沒見過門外世界的全貌。
他們嚐試越過高牆,傷得遍體鱗傷,還因此反目成仇,互相猜忌,卻始終不知通往外麵的門從未鎖過。
“從前,有個地方。”
“兩道高牆封閉的要塞。”
“這裏關著瘋子,傻瓜,各種天生或後天不正常的人們,時而像野獸整夜怪叫,時而學著植物砂石詭異靜默一天”
亦揚頓挫念著開篇,擇明手執斷刃,悠悠踱步。
比起追殺獵物,他更像飯後遛狗的貴婦,走走停停捋順發絲,時刻保持得體優雅。
周圍不見花草綠蔭,是以墨黑為底的過去投影,放映真實發生的幕幕。
在前一天路過的士兵,幾年前歇腳的旅人,數十年、數百年前於某天匯集的各色人物,他們猶如膠片疊放,同時出現在同一場景,同步重演著當時經曆。
層層虛像中,某道紅色身影跌跌撞撞前進,他時而衝刺快跑,時而栽倒爬動,始終拉不開和擇明的距離。
z您看起來並不想馬上結束鬼吃人遊戲
被係統指出,擇明指尖點了點空氣,與他鼻梁平齊。
“太心急而囫圇吞棗,是嚐不出樂趣滋味的。”
z所以在現在的您看來,複仇也是您的樂趣其一
“複仇。”
輕念的短詞像被無限放慢的步子,擇明順手拂開飄來的飛石虛影。
“我說的不是我。我的還擊已經結束了,我不過是等某位旅客閣下回來,與我分享他的見聞,他的感受,他的願望。”
z您是指忘記自己的死神,您一早就認定的主角
擇明“我就當你是以疑問的口吻了。否則我瞞著你那麽久卻沒一點用,多丟麵子。”
z您曾說過,您絕不是仁慈的人
z而仁慈從來不是形容人類的
簡短兩句無疑是故意打他臉,青年則甩動手腕,看刀刃輕盈旋轉,看倒影笑靨如花。
“又來了。你就是這點讓我難以割舍,你是怎麽做到既讓人討厭得牙癢癢,又能招惹歡心的”
z多謝誇獎,主人。我就判斷為您是稱讚我了
青年行動停滯了片刻,但捕捉這須臾改變,對依附他的係統來說易如反掌。
它能探查到對方吸氣吐氣,冗長沉悶,隨即不加掩飾地笑兩聲。
“好吧。看來前次定下的比賽你我分不出勝負了。平局一次,幫我記著。鑒於你在我這已經失去大部分功能意義,z。”
語畢他揚起右手,弧形刃片蕩出幽光,繁雜虛影刹那間衝散,剩下一人為主角的過往。
第十三任姆納非格拉法葉,現在四處逃竄的紅衣老人,幼時就天資聰穎是族中佼佼者,年僅十八歲就襲承祖先之名,包括依附於它的財富、人脈、權力,還有一份代代相傳,留存至今的遠古記憶。
“有一件事我很好奇,先生。”
途徑繼承儀式,擇明穿過肅穆人群滿臉堆笑。他遠遠詢問。
“是什麽促使您做出決定,要和先輩做出同樣的選擇”
旁邊畫麵飛閃,搶答了話題。
那裏的紅袍青年風華正茂,他召集全族宣講,高舉法杖指揮的沒有,像極了那機警牧羊犬。
“為了我們阿卡夏,為了已經被神靈拋棄至絕地的人類,我們必須再一次找到它,留住它。”
“而我們必須記清楚一點,隻有能幫我們延續希望之人,才應當是我們所求的希望,才是應當延續的”
演說一如曾在輝煌聖殿,在密閉馬車內,他的堅毅是眼底燃燒的火團,那種明亮給予太陽般的錯覺,引來敬畏和順從。
回憶的正主跌倒在黑色平地,抓緊半截杖柄扭頭。
仿佛羚羊被逼進絕路,老者繃緊肌肉麵對天敵,一頭殘暴嗜血的捕食者。
捕食者一席黑衣,身影幾乎融入四周,似詩人劃撥琴弦,邊說邊笑。
“為了要抓住希望而團結地人為甄選,囚禁希望本身。”
“為了讓囹圄合理而用崇高包裹謊言,框定福音本意。”
“恕我冒犯,先生。打從第一眼見到您,我對您就無比厭惡。您讓我久違地想起位故人,他已經去世很久了,在我心裏。”
兩側虛影晃蕩,正是白金使徒洛倫佐帶啞巴男孩覲見的當日。看著那一大一小的人影和過去的自己,姆納非格定神緩緩後退。
“你不是賽倫斯,也不是伍德。”
事到如今再強調這些也無意義,老者仍高聲重複道。
“你根本不是他們”
“你不是跟著洛倫佐來的,你”
擇明的淡然使對比愈發顯著,也令對方漸漸斂聲,最終吼道。
“你是誰”
“您的判斷力,我由衷敬佩。”誇讚的語氣平淡,擇明右手搭上胸襟,“在下隻是途徑於此的旅客,是擅長嘩眾取寵,並以此為樂的醜角,或許用您的話來說更合適點不可饒恕之罪人”
姆納非格愣住良久,如關節生鏽的木偶遲緩起身。
“怎麽樣的。”
“你來的地方,怎麽樣的”
擇明先回以微笑。
我能好心給這位先生解惑麽,z
“十分無趣的地方,先生。”他不等答複搶話,邁開步子。
“老實說,根本比不上您苦心孤詣維持的聖域。在那我可喝不到綿軟爽口的小麥酒,吃不到香脆酥軟的烤牛舌。”
“這有數之不盡的寶藏,用之不竭的靈泉,這個世代,是離本源最近的高塔,你們不都這麽說麽”
姆納非格步步後挪,試圖找到安心的支點,哪怕是堵牆壁。可事實是四周隻剩下了他和眼前自稱旅人的外來者。
“你想要做什麽。”他又用問句嚇退道,“你毀了這一切你毀了所有東西包括萊維他”
“我剛才不是回答您了可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擇明指腹摁壓刀刃,稍稍施力印出紅痕,這一行為引發了老人眼中的情緒異動。
“好吧,那讓我們換個簡單的說法。是什麽促使您做出決定,要和前人做出同樣的選擇,去囚禁一個神。”
人類囚禁神明,簡直荒謬至極,姆納非格再次憤憤甩手。
“胡說一派胡言你以為我會中你的計你什麽都不明白”他厲聲否認,“是它願意留下來的”
“它願意為我們留下的”
“因為這就是它該為我們做的,不是嗎”
音浪迭起,隱約傳出這片無底黑暗,驚醒沉眠中的生物。
而那灰雀倏然振翅,掠過切斯特三人上空。
“鳥”阿爾菲驚疑道,“怎麽這種時候還有”
費思繼他之後仰頭,望著灰雀前行的方向。
“你說過,你的弟子是不受死亡禁錮的人。那你知道他現在在哪”
“不知道。”阿爾菲爽快承認,“別說他的位置,以前他從哪來到哪去,我也一概不知。我能找到他,純粹是他為了照顧那小惡毒蛋不想動。不然我早就先拴著他跑了,把我囤積的謎題討教完。”
聽出其中的驕傲與敬意,費思覷了一眼。
“這也太古怪了,不是麽。連長老都遇到和你相似的情形。他看不穿他,哪怕是皮毛。”
這也是為什麽他費思李恩能在七年前逃過一劫,沒被當成共犯。
“你居然拿那孬種和我比”阿爾菲扭頭,聲音充滿難以置信的怒意。
“哎呀抱歉,我忘記你的比較不靠譜。論準確和真實度,或許長老先生更勝一籌。畢竟他觸及的是靈魂的記錄。”
“你要笑死我還差點火候。靈魂的記錄,哈那玩意兒可是和人一樣會騙自己的,明明我的才是”
新一輪互嗆在即,切斯特強忍困意出聲。
“你們快看,那裏、有東西。”
豔紅列車在夜裏尤為刺目,美麗也散發危險邪氣,它模仿毛蟲爬上鍾樓,沿外牆轉彎,乘空氣減速,準確降落三人麵前。
車燈明亮,一左一右恍若日月,滾滾煙霧擁有真實焦味,是種嗆鼻的香氣。
麵對詭譎列車,三人躊躇不定,直至灰雀從煙囪落至門框,歪著腦袋小步跳。
“來不及考慮了。”費思望著後方歎道,“不想變得和他們一樣就隻能上去了。”
沉睡的人,倒懸的樹,傾斜的房屋,除他們外的所有事物已變得完全超出想象。
磚塊長出牙齒眼珠,無意識的咀嚼和眨動,古樹根係成了人腿,起伏的肌膚猶在呼吸,而人類原來的軀體徹底失常。
有的模樣接近魚卻身披羽毛和凸起的肉刺,有的好似蛇獅拚接,中間幹脆雜揉,集合多種生物特性。
上車逃難順理成章,但他們發現自己不是第一批乘客。
車頭副座位,某道身影隱約可見。
兩名李恩家的怪人尚在防備,就切斯特驚呼道。
“那個木偶”
初次抵達阿卡夏,住進白牆小屋,他用當時第一次拿到的錢買來這木偶送人。
曾親眼看過它修補後的模樣,即使放大數倍切斯特也絕不會認錯。
“是伍德、是賽倫斯的木偶。”
他的話並未讓另外兩人放鬆警惕,可還沒查看列車就忽地啟動,三人頓時東倒西歪,勉強坐穩。
乘坐和觀看體驗截然不同,他們好像化成列車在這夢中上下翻轉,飛衝雲霄,速度快到穿堂風有了實體,割破衣角臉頰,快到時間仿佛也被甩到身後,讓人喪失意識。
掙紮中無意的一瞥,阿爾菲不再冷靜。
窗外到處林立巨大身影,他憑自己的知識和語言根本無法描述。
太渺小了。
他在那些存在麵前堪比沙礫。
那形象,那聲音,令人懷念且畏懼,是在胎中傾聽母體外的呼喚,是小小的腦殼中初次構建的世界雛形。
礙於狂風,他說不出唯一符合的猜測,隻能和費思一樣瞪大雙眼。
他們看著這些巨人打造天地,雕琢生命,但能感覺到那並未傾注多少情感。
它們似乎在完成一項使命,或該稱之為任務。像人圈養雞鴨,馴養狼狗,目的性極強的抉擇。
然而所有生物中,人實在太像它們了,像到能在某天學會他們的語言,開始自己馴服其他存在。
他們甚至造出工具,蓋起房屋,這些它們指示之外的新事物,逾越它們的掌控。
若不是壽命短暫體質脆弱,他們最終會達到何處
“最開始,是因為他們創造出了戰爭。”
嗓音模糊,不大不小,照舊能在呼嘯狂風中引起三人震動。費思艱難扭轉,瞥見木偶背影。原來是它在說話。
“我們沒有阻止。所以,以戰爭為首的子代神明就這樣誕生了。”
風景飛馳,光怪陸離,在搶奪和報複中,古時人群上演著而今看來陌生卻也尋常的戲碼。
你來攻打我,他又掠奪你,原是村落間的擠兌逐漸發展為國土上的爭端,為了自保,不受波及的族群亦不得不拿起武器。
覬覦被付諸於行動,誘騙和謀殺應運而生,曆經一輪繼一輪的野心迭代,沒有界限的天地竟被劃分無形疆域,不曾分級的同族拆成三六九等。
而當人們內部的激變到達頂峰,反饋給初始神靈的影響終於無法逆轉。
“小德瑞不能再讓所有種子發芽,阿諾嚐試讓幹枯的河流複蘇,卻沒一次成功,艾瑞斯想吹熄戰火,可普普通通吹動旗幟的風,又讓火焰燒得更旺”
純白亮光乍現,蠻橫奪取視覺,三人連呼吸都愈發艱難,還能聽到那聲音自訴。
終於,散布大地的人類不再滿足,他們想要看到那條傳說之河的另一端是什麽,想知道天空之上有誰在俯瞰,攤開牌麵重組一句解釋他們想要擁有與神同在的壽命。
這是極其危險的未來,而他們並不清楚自己所說的話語,會對語言創生的世界產生多大影響。
“所以,我們做出決定,要讓一切結束。”
平淡的敘述弱化魔音的不適感,列車也總算放緩。
切斯特結結實實摔了一跤,疼得嘴角直抽。他沒發覺左右空了,愣愣盯著木偶人。
玻璃窗倒影著它變換的麵貌,有女人,男人,少年少女,有時他來不及看清這張,馬上又換成下一個。
“你要怎樣,呃,結束。”話脫口而出,他真想敲自己腦門。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對方回答了。
“由我和我兄弟一起承接的最終旨意,是隻有我能完成的處刑。”
什麽意思
“意思是,如果世界原本是一本寫滿無數種文字,無數個人物,發生各種情節的故事書,那麽我將要在它的下一頁,畫上唯一的終止符。”
木偶緩緩側過頭,在青年的驚愕目光中,它的倒影定格最後一張麵孔。
萊維拉法葉。
切斯特深呼吸,那瞬間空氣冷得出奇,冷得就像那垂落肩頭的銀發,使人聯想起雪夜的至純色澤。
“這個故事,原本到我這就該結束的。”木偶繼續說著。
“修他我的弟弟他先送走了其他人,讓他們在他體內沉睡。然後由我對叛亂者處決。等我完成這項任務,就會一直和他堅守到最後。但那是什麽,我也不知道。”
木偶轉過頭,顏料線團組成的五官沒有表情。
“殺死一個故事,真的不比創造它來得容易。”
早在萊維的麵孔出現前,切斯特就感受到那股悲戚。此刻無需去看倒影的臉,他注視木偶也莫名哽咽。
“所以,阿卡夏的悲劇是你做的”
木偶沒有直接回答。
“我以為,我明白死亡是什麽。因為我擁有它,在那之前,我已經無數次的帶走亡者。”
不知出於何種心理,切斯特一晃神,踉蹌著上前。
他坐在這隻令他毛骨悚然,同時又似曾相識的人偶身旁。
“我還記得,我與我弟弟意見不合。但他是那麽心軟和善,他太慷慨了,答應會等我,借給我他擁有的東西。不然我過不來,也無法留下。”
“可是我要過來的理由,我找不到了。”
“如果他因此厭恨我,我不會反駁他。”
“是我違約在前,是我犯下重罪。我竟然還忘記所謂死亡到底是什麽了。”
木偶仰起頭,頸間關節哢噠響,替他發出哀歎。
“我現在連讓這一切停止的能力都失去了。我真是,罪大惡極”
有過阿爾菲的惡補,切斯特思路通暢。他立馬猜出對方身份和那通懺悔的含義。
舊故事裏讀到的某句適時閃過腦海。
不像它的兄弟,它掠過,它收割,播種恐懼與絕望,正是死亡那隻無足飛鳥
說不出話,切斯特甘當啞巴聽眾,他想捋清頭緒但腦袋始終是團漿糊,悄悄查看,怎麽也找不見另外兩人。
冷氣讓睫毛結出了冰晶,他哆嗦著緊貼紅皮靠背。
“列車。”他喪失在知覺時呢喃道,“大概就像這列車吧。”
“死掉的人,依次站好登上不用買票的列車。”
“沒有票,所以位置也是不固定的,旅途到底要在哪裏下站也不知道。”
青年視野渙散,眼球蒙上雪霜,恍惚間他好像聽見喧嘩,熱鬧得像湧入一批同行旅客。他心頓時踏實,暖洋洋的。
“窗外閃過的風景,是時光倒帶的人生。我能找到自己遺忘的東西,看到討厭的、喜歡的人,但是無論多麽深沉的留念或後悔,列車是不會停下的。”
就這樣一直行駛,朝向未知的前方。
或許哪時,在這碰見早亡的老友,水火不容的仇敵,可因為大家都不知終處,反而能更專注景色。於是人們並排而坐,在無言中期待旅途的萬般可能,像期待一場新的劇目。
哪怕區區灰雀啼叫,也能喚醒滿腔喜悅。
隻有個別傻子才不會享受這份歡樂吧。
青年全身覆冰,心裏堅定立下結論。
很不湊巧,有一傻子就在自證個別。
與擇明對峙中,姆納非格保持火苗竄湧的表情,任何高明演員都不會用他的方式演繹憤怒。這張起褶的臉快擠飛五官了。
但也不能怪他,是他的辯論敵手不給麵子,悠閑地左顧右盼。
簡直是赤裸裸的愚弄
待老者斂聲喘息,擇明才笑著攤手。
“您想要說的,已經結束了麽。”
姆納非格忽然嗆氣,鼻腔內火辣辣。匆忙壓下來後,他緊盯青年手中之物。
“您還想搶回這個”擇明將手體貼往前一送,“若是如此,您連這份剛愎自用也要和我那位故人對上了。這可不是好事。”
對方依舊沉默,再次往左挪動。
過了半晌,矛頭又直指向他。
“那也勝過為滿足一己私欲,為非作歹,毀滅所有人希望的你。你這怪物。”姆納非格鬢發淩亂,威厲目光回到審判當初,“你的靈魂,比所有魔神,比所有汙穢之物還扭曲醜惡。”
擇明若有所思打量,抿唇狀似縱容的笑。
“您這句話裏,有兩個錯誤。”他像受到邀請欣然踏步,比出手指。“第一,我的意圖不在我自己。”
“第二,妄下定論前,您有將您自己考慮在比較範圍內嗎”他故意傾身,體貼身軀佝僂的老者,“我的意思是,您有照過鏡子嗎”
喉嚨的發緊處爆出怒吼,姆納非格再也藏不住企圖,用盡全身力氣持殘杖戳穿手掌。
掌心有他悄悄畫上的血陣,在這夾縫空間,他依然能用語言支配他物。
冰冷鐵索應他召喚,又一次從地麵暴起,牢牢困死罪犯。
轉眼間擇明全身受製,金屬長條如洪奔湧,伴著聲聲骨骼斷裂的間奏,那柄斷刃從他手中脫落。
姆納非格飛速撲倒,不顧形象扒拉鏈條,他拾起斷刃後退,看著麵前的籠中鳥暢快大笑。在繼承儀式上,在找到新的萊維後,他都不曾這樣笑過。
笑聲斷斷續續,充滿大仇得報和勝券在握的快意,他最終上氣不接下氣,為眼前熟悉的一幕止聲。
一雙眼睛透過縫隙注視,目光雖是和煦卻暗藏蜇人冷刺。
那樣的蔑視,到了厭惡也不屑施舍的地步。
為什麽還沒死
才生疑惑,他驚恐發現鐵環中間滲出血紅泥漿,是被擠扁擠壞的人體組織,掛著兩顆完好的眼球。
“看來您借職務之便,學了不少本領,實乃當之無愧的智者。但到頭來,您還是沒回答我的提問。為什麽,您要選擇和先輩一樣”
肉泥黏黏糊糊,摔落時的聲響也無比粘稠,姆納非格頓生不安,揮出右手。
“義人之口道出智慧,義人之舌訴出正道。”
“經曆試煉者可得信與福恩。”
“上主,聖火,請憐憫我們”
“何等神聖,何等威嚴”
“上主,聖火,請準許回應”
他嫻熟施展蘭伯特家獨有的火咒,看肉泥燃燒成灰,不敢眨一下眼。
幾滴冷汗劃過鼻尖,他腳踝忽然被東西纏繞。
僵硬著垂下頭,恐懼如岩漿迸發。
燒焦的,不成形狀的骨頭,正緊緊箍住他雙腳。漆黑骸骨上的血窟窿排滿尖牙,每一顆都朝著他獰笑。
“如果這就是您的回答,那未免也太謎題了點。您想和我玩猜謎”
回過神來猛力踹碎,姆納非格強忍大叫衝動。
他升起岩石將殘骸禁錮,下一刻石頭卻滲出血水,鬼魅般的步步緊追。
他吟誦念詞將血液凍結,豈料等著他的是寒冰重組,扭曲人形繼續向他逼近。
為什麽就是死不了
使出的招數越多,喘息越是沉重,不知第幾次看肉泥蠕動著爬來,老者瀕臨崩潰,竟讓自己身上燃起火苗,以此避免觸碰。
“別過來、你別過來”
喝斥裏沒有憤怒,每一字都充斥著驚恐,他腳發軟摔倒,給了對方可乘之機。
“我猜出來了。”肉泥幹癟的眼球掛在他臉上方,觀賞他的絕望,“你之所以那麽做,就隻是怕你自己死去罷了。”
“你從來不是為了救人,也不是為了家族榮耀。你就是害怕自己的死亡。”
得到答案,老者疲態的臉一如打翻的色盤,各色相混,難堪得引人作嘔。
也因他片刻的發怔,肉泥鑽進雙耳口鼻,強烈的汙穢感下他忘卻畢生所學,隻像被水蛭吸滿的野豬,狂叫著滿地打滾,撕扯上衣,抓裂皮膚。
敞開的嘴,扭曲的臉,石雕般定格的身軀,這些是他再也無法看到的自己,而在幾米之外,擇明完好無損,踱步欣賞。
“如果噩夢是您的懲罰,未免也太過仁慈了。啊,在下差點忘了。”他語氣謙卑,恭敬轉身。
“恭喜您平安回來,塔納托斯閣下。”
“我還是喜歡你喊我萊維。”
溫婉嗓音透著無盡寒意,擇明感受到的森然氣息源於那道頎長身影。
一層樓高的人形,身後翅膀寬闊,那漆黑飛羽及地,散落細小絨毛。弧形斷刃在他手中恢複原狀,是一柄巨大泛光的鐮刀。
它還有靈魂眷戀於世,飄飄蕩蕩
附著每一朵鮮花,徹夜陪伴守候
是今日,我們如約相見
美麗的,可愛的知更鳥
擇明沉醉地歎息,一再伏底獻上鞠躬。
“那便如您所願,萊維閣下。”
對方卻不樂意,勾動右手食指,讓他像被誰扶起站直。
“我不值得你如此對我。盡管因為有你,我很開心,哪怕是謊言。”
巨大身影彎曲,俯向他伸出雙手。
十指指甲長如枝丫,尖銳無比,但它小心翼翼,托起人類青年的臉頰。
“不,那不是謊言。”它呼出屍體腐爛的氣,“你沒有騙過我,隻是仿徨在這太久,我早就不懂那些含義了。”
“我不知該如何感謝你。如果沒有你,我還會繼續忘了那兩件最重要的事。”
他結束這一切,回到被他拋下的兄弟身邊。
直麵這龐然大物,擇明神色如初,他越是平靜,越是讓黑影的心悸動。
“那麽,您能做到嗎”
輕飄飄的提問,毫不費力將萊維打進深淵,虛影一晃,跪倒縮回常人身形。
“我做不到。盡管我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語言和使命。可是”
可是就像那故事中的地底國王,他又是如此割舍不下自己沉浸的美夢。
鬆開遮擋雙眼的手,萊維恍惚吐字。
“我記起來了,處刑的那一天晚上。我聞到一種格外美妙的香味。”
沉睡在他兄弟體內的諸神,經對方轉換成了製造死亡,也就是他降臨的引子。
在成片成片的人與生靈死去的城邦,他麵無表情漂浮上空。
“那是對母女,困在坍塌的石屋裏。那女人知道自己出不去,得救的希望微乎其微。”
隨著回憶,眼前仿佛再現難忘的場景。
那母親滿身塵土與鮮血,擁著繈褓中的女嬰,一一親吻她的臉頰額頭,竟繼續哺乳著她,輕拍後背哼唱。
就是在這一刹那,他與那母親有了四目相對的瞬間。
迷朦香霧撲麵,逝過他帶走生命的指尖,最後留下的是兩具冰冷軀體,和一位被香氣俘獲的神靈。
“我想再遇到一次。”銀色發絲後,萊維的表情又哭又笑,“我想知道那是什麽,至少,讓我知道我該用什麽文字記錄它,找到是誰創造它,然後擁有它”
被捧住臉的變成了他,他被迫仰視最不敢見的人。
他聽對方說道。
“這個,您不是已經得到了嗎。”
“從您讓第一隻雛鳥複生開始。”
“您的愛,永垂不朽,與夢長存。”
鬱結像水滲入泥沙消散,幾聲破碎的嗚咽後,青年將臉埋入擇明掌心,整個人向前依靠。
“可我搞砸了。現在誰也無法挽救了。”他說話抽噎,顫抖得厲害,“我還能怎麽辦”
他的夢已經破碎,留下被他所害的眾生受罪,就算再找到他的兄弟,也無法再複原。
“那祈求吧。”
青年眼含淚抬頭,有點發懵。
“向我請求幫助。”說出這話,擇明的腔調多少有點戲謔,“我向您承諾過。我會送您這世上最美的花朵。”
“我的出生,就是為了將您用花淹沒。”
“我會給您想要的”
逐字減弱的音量,恰似一首慰靈安魂曲。
但不知為何,這讓萊維想起蠱惑二字。
即使是這樣。他喉結滑動,心想著。
即使又是欺騙,隻要是這個人他也願意相信。
或許,這是繼人類囚禁神明後的又一怪誕劇目。
隻可惜無人見證,也無人知曉,堂堂死神竟伏在人類青年膝前,渴慕眷戀地祈求,沒有半分猶豫。
那喜極而泣的哭聲,夾雜不太美妙的對罵,聽得切斯特福恩皺眉。
一個激靈睜開眼後,他翻過身,看向僅剩的左手,詫異的他如木頭杵在原地。
腳下是正常土地,旁邊兩位李恩家的仇敵還在吵鬧,起因貌似是阿爾菲的破布袋不見了。
“你這混蛋,是不是剛才趁拽我褲帶偷了它”阿爾菲氣到拽人衣領,唾沫星子狂噴,“還給我”
費思用手抵擋口水,回以假笑,“我不過是看您飛出去,好心拉您一把。而且,我還不至於對您的東西感興趣,畢竟您的品味”
“少唬人,給我拿出來你知道裏麵裝著什麽嗎我找我愛徒全靠他啊”
眼看導師要上手搜身,切斯特連忙製止道。
“關於那袋子,師傅,不是費思閣下拿走的。”他頂著對方的殺人目光解釋,“我好像,不,是我看到它在那輛車上被叼走了。”
“叼走”阿爾菲總算鬆開人,“什麽玩意兒叼走的。”
“看起來很大,但好像又挺小的,大概是吧。”
這描述不知所雲,氣得阿爾菲將火撒到青年身上,角色輪轉,費思不得不上場勸架。
三人扭在一塊,又不約而同靜止,遠方詭異地膨脹出一團黑色,沒給他們反應餘地,氣勢如虹的將他們吞沒。
吞噬瞬間既沒有感到恐懼,也沒有任何不適,他們像嬰兒回歸母親懷抱,舒心的沉睡。
正如在漆黑深處,兩個躺在擇明腿上的人一樣。
左邊,剛從布袋裏放出來的賽倫斯,眼眸半闔,愜意哼哼。
右邊,萊維頻頻睜眼舍不得入眠,他堅持著想聽完擇明的故事,想注視著對方入睡。
想起一切的他,其實有些話還藏在心裏。
曾為神靈,也懂魔神來源,他知曉魔神依仗欲望謀殺人類。
哪怕如心思縝密的長老,他虛假的親人,也掩藏不住最深處的欲求。
唯獨哄他入睡的青年,他在對方眼中看見的,隻有絕望而甜美的黑暗,直至這最後一刻,他所能感受到的還是那臂彎中慈祥的溫度,是夜晚獨具的魔力。
他相信,這一次肯定會做一個好夢的。已改網址,已改網址,已改網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網址,新網址新電腦版網址大家收藏後就在新網址打開,老網址最近已經老打不開,以後老網址會打不開的,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報錯章,求書找書,請加qq群647547956群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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