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天下人的長城 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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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牧毫發無損地起身, 一腳將趙蔥踢遠。暮色之下,趙蔥痛苦的嘶吼聲戛然而止,顯出幾分詭異。
    他身材健壯,麵容威嚴, 一雙輕揚的劍眉下, 有一雙無論何時都沉穩果決的眼眸,目光炯炯地環視了包圍著他的人, 嚇得他們不敢再上前。
    親兵立刻撲上去把趙蔥按在地上, 絲毫不管他的腿正在往外噴血。
    尚謹站在趙蔥身邊,低著頭慢條斯理地擦拭袖劍上的血跡,掩去眸中的不安與驚慌, 才鎮靜地與李牧對視。
    然而實際上,他整個人都快要止不住的顫抖。即使在心中模擬了百遍千遍, 他以前從未這樣傷害過別人, 鮮血四濺之時, 他險些控製不住自己的表情。
    趙蔥帶來的人頓時陷入劣勢, 他們被層層包圍。
    所有人的目光一齊聚向李牧和尚謹,方才是尚謹救了將軍, 可偏偏他是跟著顏聚一起來的。
    也正是因為他跟著顏聚, 顏聚才沒像趙蔥一樣被抓起來。
    饒是如此,邊軍看向顏聚的目光也不算友善, 倒是對他這個孩子還算和顏悅色,但仍然警惕。
    “將軍,久仰大名。”尚謹拱手行禮,“薑姓,尚氏,名謹, 拜見將軍。”
    “薑,尚”李牧敏銳地察覺到了異樣。
    單是薑姓倒沒什麽,可是和“尚”聯係在一起,不免讓李牧想到薑齊王室,可他們該是呂氏才對。
    尚謹隻是笑著點頭,看向了狼狽不堪的趙蔥,說道“將軍,雖說我也不希望趙蔥活著,可還是先為他止血吧,他若是死了,恐怕不好向趙王交代。當然,他若是死了,也不必擔心他回去在趙王麵前誹謗你。且看將軍如何做。”
    李牧吩咐親兵去找軍中醫師,淩厲的目光直直盯著尚謹“你究竟想做什麽”
    即使尚謹救了他,可實在可疑。
    “當然是來幫你,將軍。”尚謹看向地上已經疼到失去意識的趙蔥,歎了口氣,“你說是吧趙蔥”
    血腥氣太重了,讓尚謹有些不適。
    “我仰慕將軍已久,有要事與將軍相商。”尚謹將袖中的袖劍解開,擲於地上,抬起雙手,以示誠意。
    “將軍,不可,他身上萬一還有暗器”親兵連忙要阻止,即使隻是個孩子,可方才也直接刺中了趙蔥的大腿。
    “可以搜身。”尚謹張開雙臂,親兵仔仔細細搜查一番才朝李牧點了點頭。
    “好。先將趙蔥與顏聚關押,他們帶來的兵一起看守,再把這裏收拾一下。”
    尚謹遞給顏聚一個安撫的眼神,顏聚這才安安靜靜地被帶走了。
    尚謹與李牧對坐於室中,周身無人。
    “你到底是何人”
    “乃是秦人。”
    營帳中的空氣仿佛凝滯了一般。
    [渡鴉我去主播你也太勇了]
    [零森啊啊啊啊啊啊我好緊張]
    李牧握緊了腰間門的劍柄,冷笑一聲,問他“秦人你也敢來我趙軍大營”
    “因為我想救你。”尚謹盡力壓製自己的不安,他不能保證李牧會不會立刻拿劍劈了他。
    李牧沉默了一瞬,探究起顏聚的身份“你和顏聚是何幹係”
    難不成顏聚是秦國的細作
    邯鄲。
    顏聚剛拿到那枚齊幣,頓時站起身,問護衛“你是從哪得到的”
    “將軍,外麵有一稚子,說自己叫尚謹,欲拜見將軍,要我將此物交給將軍。”
    “快快讓他進來”顏聚不由得激動。
    任誰在家裏練武,練著練著天上掉下一枚齊三字刀,都不會不覺得奇異的。
    “顏聚將軍。”尚謹揚唇一笑。
    紅衣顏聚怔怔地看著尚謹,心中思緒煩亂。
    尚謹平日裏多穿白衣,偶爾穿青衣,甚少穿如此熱烈的顏色。
    原因無他,薑齊尚紅。
    周為火德,尚紅,薑太公的齊國自然也尚紅。
    到了田齊時,他們將國德改為火金德,以火德為主,金德為輔,尚紫。
    “這枚刀幣”
    “齊造邦長法化。”尚謹說出刀幣上所刻的字,“是田氏為其建國所鑄造的,可他還敢稱齊。顏將軍的家族,自田氏上位便遭打壓,自此一蹶不振。”
    “你如何知曉”顏聚不由得警惕了起來。
    “謹之尚,為太公之尚。”尚謹單刀直入,他本就要依靠這一層buff和身份達成目的。
    “薑”顏聚怔愣地喃喃道。
    “是。”
    宿主,你說的好像你很恨田齊。
    「那是為了激發他的恨意,而不是我的。田氏代齊,不僅因其權勢,更是因為薑齊已失民心,無力回天。我有什麽好恨的」
    他讓係統提前將一枚“齊法化”刀幣扔到顏聚家中,讓他胡思亂想起來。
    齊國的“齊法化”刀幣是田齊時期開始鑄造的,其中這個“法”字,在刀幣上原本寫作“夻”。
    現代曾有人認為這個“夻”字應該解釋為“太公”,為的是紀念齊國的開國元首薑太公。
    “齊造邦長法化”的六字幣在現代珍貴無比,這幾個字都不用解釋,一看便知道是什麽意思。
    但凡田氏用的是他祖先的國號“陳”,都不至於這麽諷刺。
    總之他要是薑齊王室,估計能被這些刀幣氣死。
    雖說他現在確實算,但是卻並無亡國之感,畢竟他是現代人,朝代更迭在他眼中再正常不過。何況薑齊末代君王確實昏庸,田氏代齊後齊國再次強盛,百姓安居樂業,有什麽不好呢
    “那這枚三字刀”顏聚猶豫著試探。
    “是齊國如今常見的刀幣怎麽了”尚謹接過那枚刀幣,詫異地笑了,“你覺得是我扔的可我今日才到邯鄲。”
    “此乃天意”顏聚覺得自己有點昏頭昏腦了,這可是從天而降的東西,怎麽可能是人能做到的
    “足下將要光複薑齊”
    這顏聚腦洞真大,對薑齊的態度也讓人驚訝的親近,難怪他這麽容易受buff的影響。
    尚謹搖搖頭,看向顏聚的目光極為溫和“不,我隻是來救你的。”
    “救我”顏聚疑惑之餘更有不安,最近邯鄲實在不安生,連他都有些擔憂。
    尚謹與他論起局勢“你如今在趙國還算得意吧趙王必然看重你,趙國可用將才不多,恐怕不多時日,便要派你守邯鄲了。”
    “可是有李牧將軍在,輪不到我的。”顏聚自認為有才能,卻萬萬不及李牧。
    “你對李牧,是羨慕妒忌亦或是敬佩”
    顏聚不知為何,忍不住說了實話“有李牧在,我很難向上,沒有他在,我便要直麵秦軍了。”
    “危險與機遇並存,不是嗎”尚謹抬眸望向顏聚,終於露出鋒芒,“如今趙國山河日下,你可想過為自己謀條生路”
    顏聚看著他周身氣勢一變,訥訥地張口,不知要說些什麽。
    “不必再說什麽,我乃是奉長輩之命,算到你大劫將至,你祖先本為我薑齊忠臣,才來此欲救你。不出十日,你將得到趙王的重用,可這重用,可不一定有好結果。”
    說罷,尚謹起身欲離。
    顏聚追問道“你會測算”
    “昔日太公與周公旦要好之時,曾留下卜算之術。”尚謹繼續忽悠顏聚,長歎一口氣,微微搖頭,“你若不信也無妨,本也是泄露天機,或許,都是命吧”
    “告辭。”尚謹幹脆利落地轉身離開,欲擒故縱,這個他熟。
    “等等”顏聚站起來伸手阻攔,“還請公子暫留幾日,聚必好生招待。”
    尚謹沉默著審視了顏聚一番,微微頷首,告誡他“天機不可泄露,告知你已是逆天而行,勿要宣揚。”
    “自然。”顏聚恭敬地行禮,喚下人進來,帶尚謹去休憩。
    「頭一次享受公子的待遇,這是被我忽悠住了」
    宿主,你演的不錯啊,一股子半仙的感覺。
    「得了吧,就是故弄玄虛,要不是不得已,我怎麽可能裝神棍啊」
    五日後,一切都在穩步推進。
    “將軍,君上宣你入宮。”
    聽到這話,顏聚僵在原地,又尋了個理由說“待我整飾衣裝,以免失了禮儀。”
    竟是真的
    顏聚匆匆忙忙往尚謹那去了,還沒敲門就喊道“公子”
    “是宮裏有人來了。”尚謹摸了摸隱藏在衣袖之中的袖劍,抬眸同他說話。
    本是疑問的句子,偏生說出肯定的語氣,好似他未卜先知一般。
    那自然是提前知道了,畢竟鄒瑕的辦事效率極高。
    “君上突然急召我入宮。”顏聚見他心平氣和,於是也冷靜下來。
    “他這是要你與趙蔥去李牧那裏。”
    “公子是說”
    “君心難測,李牧出了事,自然要派一個能頂上的。”尚謹擺擺手,“你且去吧。”
    顏聚猶豫地詢問“可公子先前不是說將有不測”
    “一味逃避是無法更變你的命數的,唯有”尚謹止住了話頭,吊足了胃口。
    “還請公子告知”顏聚急切起來,他已信了八成。
    尚謹將一片竹簡遞給他,上書一個“靜”字。
    “你且去答應,不要慌張,我保你不在此次風波中出事。”
    “多謝公子”顏聚躬身行禮,這才匆匆離開。
    待到暮色漸濃,顏聚再見到尚謹時,已滿是信服之色。
    “公子果然料事如神趙王令趙蔥為上將軍,我為裨將,替代李牧與司馬尚說是李牧有反心”
    “嗯”尚謹若有所思地點頭。
    “我已應下,即日出發,還請公子救我”
    他緩聲問顏聚“你可知,我為何說你大難臨頭嗎”
    “還請公子告知”
    “李牧在軍中威信極深,又在代地頗有威望,以至於有人說,代地隻知李牧,不知趙王。”他指尖輕敲木案,“你與趙蔥前去,李牧就會知道趙王要殺他,情急之下,你們兩個便是送死。”
    顏聚自然也明白利害,認同地點頭。
    “我們需早做準備,趙王可是和你們說,若是李牧不從,即刻脫身,向他匯報”
    “是。”顏聚更加崇拜尚謹了,說的分毫不差。
    “你們出不了軍營的,李牧怎麽會放任你們離開呢”
    事實是這兩個人還真的離開了,無疑是埋下了隱患。
    顏聚提出了另一種可能性“那若是他從了”
    “他不會從的,你不知嗎當初他被調離邊關,趙王再請他回去的時候,他極為倨傲,故意稱病不出,直到趙王答應邊關一切事務由他決定。”
    要不是知道曆史,他都快信他自己說的了,頭一次在別人麵前隨意抹黑別人,還有些不習慣。
    “我們該怎麽辦”
    “你覺得趙王與李牧,誰更有前途李牧一死,趙國必亡。”尚謹終於提出了他此次前來的目的,“你去和趙王與趙蔥商議,提前備好,一旦他不從,趙蔥設法即刻暗殺他。說你們有旨意,他一死,他手下的兵也隻能束手就擒。”
    “那若是他們讓我去呢”
    “你便說,趙蔥與李牧共事多年,李牧對趙蔥更為信任,而你與李牧無甚交情,很難近身。”尚謹安撫著有些慌張的顏聚,給他喂了一顆定心丸,“你不必擔心,屆時你帶我一起去。”
    “公子也要一起去”顏聚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是,我扮做你的小侍從。當李牧要被趙蔥殺死時,我會出手救下。再和李牧說,隻是趙王與趙蔥要殺他,我們是來幫他的,你自然無恙。”
    顏聚激動地說“公子願為我涉險聚自當肝腦塗地”
    「統啊,這個buff有點嚇人。」
    沒有啊,你看鄒瑕,同樣曾是齊人,人家就挺正常的。
    「這倒也是,鄒瑕好歹還有自己的主見,顏聚現在和失了智一樣。」
    尚謹將係統這一部分掩去,其他都如實相告。
    “這一切都是你的謀劃那你怎敢說是你救了我”李牧眸色微冷,帶著森冷的肅殺之氣。
    “我也是不得已了,將軍高義,我不如此做,你便會放他們離開,則事態一發不可收拾。將軍是覺得,若我不讓他們殺你,你便可一直統領趙軍”
    尚謹掩在袖子下的手已經掐紅了,他這是造了什麽孽啊要直麵武安君的殺氣,還好他是跪坐的,不然怕是要腿抖。
    以前雖然也見過祖龍,蒙恬,王賁,可他們畢竟是友好的,不至於嚇人。
    “我知道將軍是冤枉的,趙王知你抗命,定然更加認定你要謀反,屆時他將布下圈套,將軍防不勝防,必死無疑我隻能出此下策,將軍能將趙蔥抓住,好歹多一線生機。”
    他這一次主打的就是一個真誠,跟李牧那麽多彎彎繞繞玩心眼兒,太容易被看出來了。
    李牧盯著他的眼睛,試圖尋找撒謊的痕跡,問道“你當真算到了”
    尚謹搖搖頭“怎麽會有人能算到呢我隻是提前得了消息才想方設法要救將軍。且看將軍信不信。”
    “你到底是誰如何得了消息”李牧質問道,一個小孩知道這麽多,實在不合理。
    “將軍若是耳目通明,去秦國打聽,我不過是個無名小卒,頂多隻是人脈廣一些,認識不少秦國大臣。非要說的話,我是幾年前從魏國去秦國的,我無父無母,叔父是秦國的諫議大夫尚翟。”
    “你為何不瞞著我”就像你同顏聚說的那樣。
    尚謹搖搖頭“我是不想欺騙將軍的。”
    當然,還是有一些地方不得不欺騙。
    “你現在走還來得及,你救了我,我會送你出軍營,你盡早離開趙國吧。”李牧疲憊地歎了口氣,就要喚人進來。
    “還請將軍聽我說完。”尚謹急切地說,“將軍可知,趙王想做什麽”
    李牧闔眸無言,再睜開雙眼時,眸中盡是冷意,自嘲一笑“顯而易見,趙王猜忌,去我兵權,殺了我。”
    他為趙國征戰了一輩子,曆經四代國君,不想有一日要落得這麽個地步。可他不能退,尤其是北方,匈奴連連騷擾,他怎麽能看著代地淪陷
    “那將軍以為,將軍一死,趙國將會如何”
    李牧看著案上的輿圖,趙國的土地一點點被侵蝕,即使是他,也不能完全保證趙國不受絲毫侵害。他若是死了,那句話怕是要成真了。
    李牧死,趙國亡。
    “失去將軍,趙國不會即刻滅亡,趙王會讓趙蔥領著趙軍主力全力抵抗邯鄲外的秦軍。可趙蔥那種將領,蠢得離奇,在他的帶領下,趙軍隻會全軍覆沒。”
    尚謹更為誇張地“預言”了趙國的將來,李牧死後,邯鄲城破。趙嘉成為了新任趙王,逃往代地。
    “將軍,戰死沙場是光榮,可也要分是否值得。他們跟著將軍戰死沙場,是保家衛國,他們跟著趙蔥去送死,實在不值得。誰又願意白白死去呢誰又不想與家人團聚,安穩度日呢”
    李牧哪裏願意這些跟著自己南征北戰的人死去,可戰爭總是要死人的,無論是開疆拓土,還是保家衛國,都會有無數將士犧牲。
    “趙蔥將趙軍帶離後,代地便會失守。秦軍尚且好說,有王翦在,他不會讓秦軍殘害平民,因為以後他們也是秦人。”尚謹歎息一聲,“可若是匈奴人攻入了呢”
    李牧攥緊了拳頭,他怎會不知匈奴隻會燒殺搶掠,他們可不在意中原黎民的死活,甚至會把人們擄走當奴隸。
    “將軍已入死局,唯有一線生機。”尚謹心中越發緊張,鋪墊良多,終於到了這一步。
    “你是說,讓我投降”李牧眉頭一皺,“絕無可能”
    尚謹伸手將案上的燈火挑亮一些,借著昏暗的燈火隱藏自己的神情。
    “並非投降,將軍是通透之人,與其因為趙王犧牲自己,何不繼續守護代地黎民”
    李牧抿緊了雙唇,沉聲道“你說的是真,可我能護一時是一時,死不足惜。”
    尚謹恨不得搖一搖李牧的肩膀,把自己的想法灌進他的腦子裏,可惜這是不可能的,尚謹隻是試圖一點點說服他。
    “那為何不留下呢”
    “留下”李牧搖頭,“這不還是投秦”
    “這不是投降,而是堅守。趙亡是早晚的事,將軍是情願將代地黎民拱手與秦,還是覺得代地在你的庇佑下會更好”
    尚謹知道這可能有一點道德綁架,可是也顧不得許多了。
    宿主,不要那麽有負罪感,你在救人呢今天要是不成,這大營裏的人大半都得死。
    尚謹深吸一口氣,做好了心理建設。
    “代地黎民愛戴將軍,願意為了將軍抵死與匈奴抗爭,與秦作戰,可將軍忍心看他們死嗎將軍一旦離世,他們便與手無寸鐵無異,要讓代地黎民家家帶孝嗎”
    “如今趙國黎民在趙王的統治下,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不久後,趙國連年地震饑荒,老百姓死傷無數,到那時候,攻打趙國更加容易了。
    “將軍就算擊退了秦軍,可他們仍然無法安居樂業。打仗是要死人的,何況趙王遷的性子,將軍不是不知道。你要如何做呢學田氏代齊那般,成為新的趙王嗎”
    這句話顯然有些冒犯了,可李牧確實不可能這麽做。
    “既如此,何不選擇犧牲最少的路戰爭越是盡早平息,蒼生黎民越是盡早安生。”
    他打心眼裏厭惡戰爭,隻是有時候戰爭是不可避免的。
    李牧顯然對此有些不讚同,尚謹卻話鋒一轉“若是今日是匈奴將要破我中原大地,我絕不會阻止將軍,相反,我一稚子也絕不苟活,就是咬,也要把匈奴人咬下一塊肉來”
    尚謹擲地有聲,這都是真心話。
    “可我們本不該有分際,要因為六國國號不同便爭戰幾百年打到最後連活人都不剩嗎”
    說白了,春秋戰國時,大家都是周人。後世的家國觀念尚未完全形成,相比於國家,各國人民對各國的態度更像對待家族式公司。
    公司的主人是各國王室,高層是各大公卿。人們更像最底層一直被壓迫的實習生,一旦壓迫到一個點,他們會選擇離開這家公司,移居到對待他們更好一點的地方。連士們到處跑也不會被說不愛國,更別說普通老百姓了。
    在這個時期,遷徙到別的國家再正常不過。
    “是,最後會爭出一個贏家,史書上總會歌功頌德,可誰會在意這名號之下是多少人的累累白骨”
    且不說遭遇戰亂天災的百姓,各國的軍隊都是十萬幾十萬地被殲滅,統一後人口才增長,到了秦末戰亂,人口更是幾近減半,西漢休養生息多年才慢慢恢複氣色。
    尚謹的眼眸中蘊含著點點星光“世人皆說,將軍是趙國的長城。既如此,為何不做天下人的長城呢”
    李牧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天下人的長城嗎
    “如今六國分裂,可說到底,我們都出自同源,不是嗎我們皆是華夏子民”
    說這話的時候,尚謹整個人都像在發光一般。他真心希望未來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可以團結一體,抵禦外敵。
    “若是我同意,你們會如何做”
    李牧突然如此問,讓尚謹驚喜不已,隻是他卻發現李牧並無心動的意思,那雙眼睛猶如黑夜中的鷹,銳利而冷靜。
    這是一種試探,並非他說的夠好,李牧便願意跟他走了。
    當真不好說服啊,光用嘴是不行的,看來要行動起來才行。
    縱使如此,尚謹依然說道“將軍以後會是天下人共同愛戴的武安君。”
    “武安君”李牧記得曆史上唯有兩位武安君。
    “以武安邦,是為武安君。”尚謹嘴角露出一抹笑,又有些歎息之意,“蘇秦與白起皆是武安君,卻無一善終。將軍之功可為武安君,我希望將軍做武安君中唯一得善終者。”
    蘇秦堪稱“六國共相”,他縱橫捭闔,最終卻因在齊反間門,受齊王重用,被齊國眾大夫因爭寵派人刺殺。
    白起擔任主將三十餘年,攻城七十餘座,出奇致勝,威震六國,最終隻落得一個下令自刎的下場。
    原本的李牧是最讓人惋惜的,他做錯了什麽嗎抗命不過是為了保衛代地,卻仿佛坐實了他謀反的罪名,被昏君奸臣害死。
    “我知將軍與秦人有嫌隙,若將軍願意,秦王已承諾,邊軍仍由將軍統領,長守代地,將軍為前將軍,位比上卿。軍中其他將領如舊,隻有一點要求,守住代地。”
    “當然,秦王也不會對趙國王室趕盡殺絕,會留他們一條生路。二王三恪,自古的規矩。秦雖不行分封,也會留存他們的血脈。”
    畢竟最初也隻是流放了趙王遷,沒有真的殺了他。
    “聽起來很好,可若是我拒絕呢你當如何”李牧銳利的眼眸微眯。
    “我尊重將軍的抉擇,我會幫將軍最後一次。”尚謹心中有些遺憾,難以成功了嗎
    李牧有些不解“最後一次”
    他都要拒絕了,尚謹還要幫他什麽
    “殺了趙王遷,讓將軍再無後顧之憂。我自有我的法子,兵不血刃讓趙王遷以死謝罪。”
    此言一出,連李牧都難掩震驚的神色,可尚謹卻是沉穩而冷靜的。李牧知道,眼前的稚子並未撒謊,他是認真的。
    “我不想看將軍死於小人之手,相比之下,或許死於戰場也很好了。你會與邊軍奮戰到最後一刻,隻是,天下終究歸秦。”
    尚謹清澈的眼神中泛著真誠的笑意,即使此行不成,他也不會讓李牧死於宵小之人手中。
    “至於代地黎民,我難以保全,且看將軍如何做。”畢竟李牧如果拒絕他,一切像曆史那般發展,代地軍民還要再受六年痛苦。
    “你這是威脅我就不怕我殺了你”李牧說這話的時候卻並無殺意,更像隨口的詢問,他知道尚謹是友非敵。
    “不是威脅,是未到來的現實。”尚謹故作輕鬆,“怕死啊,有幾個人真的不怕死的不過我今日既然來了,就不怕將軍殺了我。”
    “何況,我並未說假話。我此行隻有一個目的,保全將軍。可我的身份注定了我要做的是趙亡,兩相權衡,我已盡力。”
    “若是我為了將軍殺了趙王,讓將軍抵抗更長時日,越來越多的人死去,恐怕我將是秦軍和趙軍的罪人,如何能活呢”
    尚謹直視著李牧,他已經要口幹舌燥了,縱橫家的事真不是普通人能幹的,他喉嚨都要啞了。
    “我怕死,可今日之事不成,我與將軍,同是必死之局。縱使如此,我仍然來了。隻看將軍是放我去殺了趙王,即刻殺了我,又或是與我一起守護蒼生黎民”
    另一邊,醫師粗暴地給趙蔥止血,他的動作絲毫不輕柔,就差拿個布條直接給趙蔥綁起來了。
    顏聚則在被李牧的幾個親兵拷問,好在他還記得尚謹的話,知道要是說實話就死定了,於是按著尚謹的說辭講了一遍,把尚謹吹成了天上的仙人一般,說公子謹料事如神,是來救苦救難的。
    幾個親兵本是不信這一套的,可是一切又讓人很驚奇,說是百思不得其解都不為過。
    見顏聚也問不出什麽來了,沒有將軍的命令,他們暫且沒有嚴刑拷打,幾個人一起往李牧那走,就看其他親兵扒在外麵,豎著耳朵聽。
    “你們怎能不守軍紀”一個粗獷的親兵瞪大了眼睛,怎麽能私自窺探將軍的私隱呢
    離門最近的親兵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說“哪啊那小孩在勸將軍不要跟著趙王幹了”
    “什麽那你們幹聽著”粗獷的親兵立刻激動起來,就要往裏麵跳。
    其他幾個人連忙把他拉回來。
    “可是說的很有道理啊趙王都直接讓人刺殺將軍了,這樣的人給他賣命,那豈不是所托非人嗎”瘦高的親兵倒是不覺得尚謹的話有什麽問題。
    “就是啊,萬一最後跟秦國那個白起一樣怎麽辦”有人擔憂不已。
    立刻有人反駁他,打了他一下“呸不許咒將軍”
    “你們說將軍會答應嗎”
    “不會吧,將軍肯定不願意去秦國。”
    “可是如今局勢如此,將軍權衡之下,會明白跟著趙王不是明智之舉啊”
    十幾個人絮絮叨叨地爭辯起來。
    “就是,要我說,那趙王有什麽好的”
    “可是將軍同意了,那不就是背叛了趙國”
    “呸怎麽就背叛了明明是趙王無情無義,要是我們走了,代地的人怎麽辦說白了他就是怕死,寧願代地被攻陷,都不願意拿邯鄲去賭。”
    眼看再吵下去就要被發現了,他們又住了聲,繼續聽裏麵的聲音。
    “天下人的長城聽著真霸氣”親兵搓搓手,“我們將軍也擔得起,我們守著代地長城,南邊那些人可不都是受我們保護的”
    聽到尚謹說到李牧的待遇時,有人感歎“嘿這條件不錯啊要是秦王守信的話,這可比待在趙國好多了。”
    “殺了趙王遷這公子膽子真大啊”聽聞尚謹要殺趙王,一個親兵睜大了眼睛。
    “解氣敢讓人暗殺我們將軍,呸”
    “要是不成,代地怎麽辦啊我們家裏人還在呢”
    十幾個人麵麵相覷,其中一個提出“要不我們進去勸勸”
    “我來”粗獷大漢跑到外麵端了兩碗水就衝了進去,在李牧與尚謹驚詫的眼神中,憨厚一笑,“將軍喝點水吧”
    還不待兩人有什麽反應,他就大聲喊“請將軍答應他吧”
    他這一喊,其他人也紛紛進來了,霎時間門擠滿了整個營帳,原本就有些昏暗的營帳頓時烏黑黑一片,連人臉都快看不清了。
    有人痛心疾首“將軍趙王如此對你你不可愚忠啊”
    有人慷慨激昂“將軍,我們的家人都在代地,我們願隨將軍一起,守衛代地”
    有人苦口婆心“將軍你做的還不夠嗎將軍已經仁義至盡了”
    他們七嘴八舌地勸說起來。
    “將軍無論將軍如何抉擇,我誓死追隨將軍”有人在表忠心。
    “將軍趙王已經不可信了他今日能派一個趙蔥,明日就能派一個趙鬱將軍若是放那趙蔥走了,恐生大禍”有人在苦苦相勸。
    “將軍珍重自身啊你若是死了我們如何能夠贏過匈奴”還有人已經哭起來了,結果被旁邊人捶了一下,止住了聲。
    “是啊,趙王一道命令,我們便要重回當年朝不保夕的日子了”有人回憶起當年李牧被卸任後,代地生活的困苦。
    最終,他們齊聲高呼“將軍請三思啊”
    尚謹看著李牧被圍住,正暗自笑著,卻聽到有人問“公子,你能現在就去殺了趙王嗎”
    他這一句話,所有人的注意力又轉到尚謹身上。
    “公子”怎麽連他們都開始喊自己公子了
    “我們都聽顏聚說了,公子年紀雖小,卻有通天的本事,真的能讓趙王付出代價嗎”那人蠢蠢欲動,顯然恨不得自己去。
    “就是我們累死累活地守著趙國,他這個趙賊”
    瘦高的親兵罵了一句“呸趙王何知中壽,其墓之木拱矣”
    尚謹聽著這話隻覺得熟悉,想起來後心中感歎,李牧手下人才真多啊,還有用左傳罵人的
    「李牧的兵,比李牧還大膽啊」
    畢竟春秋戰國沒那麽強的國家概念,就說去年,韓國有災,韓國好些人都直接跑到秦國來了。
    [渡鴉也難怪趙王會相信李牧有反心,畢竟有沒有反心不重要,李牧要是想反,他就能反,我看邊軍別叫邊軍了,改叫李家軍吧。]
    [明度那也不是他猜疑的借口,趙王遷這個狗東西,活該被罵]
    [歲歲如初這幫子兵對我胃口,快勸勸你家將軍]
    “公子,你再勸勸將軍,將軍就是太重穩了,不肯讓我們冒險。”
    “我不是什麽公子。”尚謹試圖解釋自己的身份,這一句淹沒在一堆親兵的話語之中,壓根沒人聽見。
    “公子秦王的承諾當真嗎真的不會害了將軍嗎”
    “公子,你多說幾句,將軍他就是太過仁厚了,才讓趙王欺負。”
    “武安君這名號不錯啊就是不太吉利”瘦高個摸了摸下巴,他已經開始想他們將軍以後封侯叫什麽了,他靈光一閃,“要不封武冠君吧全軍第一多好聽啊”
    「這是什麽冠軍侯的翻版啊」
    這人真的挺有文化的,點子也多。
    粗獷的親兵叫嚷道“將軍,別猶豫了這小公子掏心掏肺的,你實在不願意,就放人家走吧。我們跟著你,跟匈奴和秦軍死戰”
    說罷他咧著牙還提醒尚謹“小公子,你走了記得去殺趙王,我以後要是能活著回家,給你供香火”
    怎麽越來越離奇了
    原本還思緒清晰的尚謹都快被說糊塗了,身邊這些兵一人一句,屋裏吵得要命,都快聽不清了。腦子裏麵快被將軍和公子四個字擠滿了。
    李牧故意咳嗽了兩聲,眾人頓時鴉雀無聲。
    醫師剛巧從外麵進來,疑惑地看了一圈,問“怎麽一個個的都不說話了方才不是可熱鬧了嗎”
    他拿了一盞亮眼的燈放下,走到尚謹身邊大力的拍了他一下,誇讚道“你行啊趙蔥差點沒命”
    趙蔥是趙國宗親,常常拖將軍後腿,今天膽子大到敢這個地步,膽敢行刺將軍。這事已經在軍中傳開了,大家都群情激憤,要不是被攔住了,怕是趙蔥一會就不全乎了。
    尚謹不知該作何感想,隻覺得自己肩膀被拍得生疼。
    宿主,沒事的他死是他活該
    尚謹搖了搖頭“他死了反而不好交代了,我那時是太緊張了,怕他真的傷了將軍。”
    “就該再重點,哎,不對,你一個孩子該害怕了。”
    “哪有啊小公子剛還說幫我們報仇呢這個破趙王呸”
    醫師眼睛一亮“真的啊我能派上用場嗎我前些日子才在軍營跟前發現了一株毒草。”
    尚謹哭笑不得,李牧手下這個個都是人才啊
    李牧看著他們幾個插科打諢,笑著搖搖頭,擺了擺手讓他們安靜些“讓我想想。”
    燈火通明之下,李牧眉頭緊蹙,神色幾番變換,麵上呈現出難以辨識的複雜之色。漸漸地,他終於平靜下來,隻剩一抹深沉的思慮之色,濃重如霧,幾乎要將他包圍起來。
    眾人還要再勸什麽的時候,外麵一個親兵匆匆跑進來,喊道“將軍又有一隊人馬來了,說是來輔佐趙蔥與顏聚我們把他們攔在外麵了”
    所有人一起看向李牧,都在用眼神詢問他該如何做。,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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