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五十章 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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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棠聽了這話,頓了一頓,才問:“這話是真心的嗎?”
    不是她多心,愛把人往壞裏想,實在是兩輩子見過的糟心事太多,不敢相信這世上當真有全心全意敬重正室的妾。
    若說是從前,海寶柱母子還需要方氏接濟生活費的時候,海寶柱生母對方氏如此殷勤小心,還可以理解,但如今事過境遷,海寶柱可以放心回老家繼承祖產了,反倒是方氏要帶著女兒背井離鄉,遠離海家,海寶柱的生母還能維持原有的態度不變嗎?
    馬氏也明白孫女為什麽這麽問,回答的時候,麵上的表情也頗為意味深長:“至少你表姑、堂姐還有你二叔、哥哥都覺得,她不像是假意。”
    旁人還有可能被海寶柱的生母迷惑,但海長安與海礁都不是能輕易糊弄的人,他們都沒發現她有問題,那大約她對方氏是真心敬愛的了。
    海棠心想,海礁上輩子也見過海寶柱母子,倘若他們心裏藏奸,他不可能不知道,想來這世上還是有老實人的。方氏作為正室,能為了保護亡夫家業與庶子性命犧牲自己的名節,那作為妾室的海寶柱生母,也有可能是個真正安分不生事的老實妾室。
    馬氏道:“寶柱的親娘姓邱,不是永平府人士,原是你表姑從人伢子手上買來的。你堂伯當年想要納妾,原本看中了一個小唱,家中父母不許,更不肯替他付身價銀子,他鬧過一場,沒鬧起來,你表姑便自己花私房,從人伢子手裏買了個丫頭回來,開了臉給他做屋裏人,他也就消停了,再也不提那小唱的事兒。”
    人是方氏自己挑的,相貌性情自然都細細審查過了,美貌溫順,但也明白事理,不是那起子愛爭閑鬥氣的,身邊沒有父母家人或同鄉親友從旁挑唆,安排到她屋裏侍候的丫頭仆婦也都是老實人,日子便過得消停。
    邱姨娘在家時沒過過什麽好日子,到了人伢子手裏也常挨打罵,進了海家後,卻吃穿不愁,主母也厚道和氣,除了夫主脾氣古怪些,家裏規矩嚴一點,便沒有一處不好的。隻可惜她沒福氣,好日子才過了沒兩年,海家的頂梁柱便一個接一個地死了,日子一落千丈。可即使如此,她懷了孩子,主母也好生為她進補,讓她平平安安生下孩子,不曾吃過苦頭。夫主死後,族中有人欲對孩子不利,主母還費盡心思把他們母子送走。雖說他們母子多年不得回家,但在外頭衣食不缺,兒子還能拜得名師讀書科舉,前程似錦……
    但凡邱氏是個明白事理的老實人,都不可能對曾經的主母方氏有任何怨言的。方氏如此精明,當年能挑中她,自然也信得過她不是白眼狼。
    因此,馬氏看過方氏在信中詳細描述的邱姨娘過往經曆後,還是更傾向於相信,她不是白眼狼,是真心要在方氏跟前侍奉的。從前她要帶著兒子躲避江家暗害,無法時時服侍主母,也就罷了,如今他們一家四口總算能團圓了,她也有機會為主母盡心力,又怎能找借口逃避呢?
    兒子要讀書,脫不開身,也就罷了,她做妾的,就該在主母跟前服侍。現在不做,等過幾年兒子考得了功名,主母肯定就會讓她榮養了,免得傷了兒子的體麵。她不敢違逆主母之意,就隻能趁著這幾年的時光,好生報答主母的恩情了……
    馬氏把方氏信裏的話告訴了海棠,歎道:“你表姑心裏也在煩惱咧,她是真的不想讓邱氏待在跟前服侍,盼著邱氏能回永平府照看寶柱去。可邱氏就這麽一根筋的,她也不好堅拒太過,怕傷了邱氏的體麵,如今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海西崖在旁問:“外甥女兒畢竟是改嫁過的,這邱氏依舊遵她為主母麽?”
    馬氏點頭:“正是咧,所以外甥女兒才會說她是一根筋。”
    海西崖微笑道:“這邱氏不忘本,懂得感恩,也是好事。有這麽一個親娘教導著,寶柱也會是個懂事孩子,日後會孝順嫡母的。既然邱氏堅持要留在主母身邊侍奉,你們由得她去便是了。若是外甥女兒擔心寶柱在永平府無人照料,那就安排兩個可靠人過去侍候,勸寶柱好生用心讀書。等他考中了秀才功名,就能進京備考鄉試,到時候他們一家團聚,母子也能在一處了,還怕孩子身邊無人照料麽?外甥女兒吃了這麽多年的苦頭,如今好不容易熬出了頭。邱氏與寶柱都知道感恩,有心報答她的恩情,日後她的好日子還長著呢。”
    他邊說邊收起了自己的那封信,又取出一封不曾開封的,揣進懷裏,起身道:“我去表弟那邊坐坐,寶順也給表弟寫了信。這會子想必表弟已經回來了。”
    馬氏與海棠起身將他送出門,又回到裏屋坐下。
    馬氏壓低了聲音:“額就知道你爺爺會說這些話,他哪裏知道這裏頭的講究?!就是因為邱氏老實不忘本,寶柱也懂得感恩,事情才難辦咧!不然你哥哥特特寫信回來跟額們說這些事做甚?!”
    海棠眨了眨眼,心裏很快明白過來:“表姑帶著女兒進京,是想要與永平府的過去徹底切割,在一個無人認識她的地方生活,那就不用擔心從前的舊事會引來流言蜚語,影響她與寶珠姐姐將來的日子了。她以寡婦自居,有我們家做臂助,想給寶珠姐姐說一門好親事,也會容易許多。可邱姨娘留在她身邊侍候,寶柱將來考中了秀才,也會搬過來住,他們的身份是明明白白的,跟海家的聯係也脫不開,那表姑就很難隱瞞住自己的過往,再難擺脫過去經曆的影響了!”
    雖然海家嫡支長房、二房現如今存活的人都不在乎方氏曾經改嫁的事,可世人卻未必會這麽想。海氏族人得方氏多年庇護,也沒少在私底下說方氏的閑話呢,更何況是不相幹的外人呢?一旦京中的鄰居們知道了方氏的經曆,別說日常的閑言碎語了,單是海寶珠的婚事就不好解決。總會有好事之人嫌棄她母親曾經再嫁,她繼父又是個罪人身份。她想要找個清白體麵的人家,就沒那麽容易了。
    方氏為了女兒的前程著想,巴不得遠離海家。反正海家有海寶柱繼承,海氏家族也不用再麵臨江家的逼迫,可以安心過日子。方氏自認為對得起海家,可以心安理得離開他們,為自己和女兒追求新生活了。可海寶柱與邱氏為了報答她的恩情,堅持要跟在她身邊,卻變相拖了她的後腿。
    可海寶柱是出於孝道,邱氏是為了報恩,誰能說他們的做法不對呢?
    方氏開不了口趕人,又怕女兒的前程受到影響,如今也正為難呢。
    海礁特地寫信給祖母,說明此事,就是因為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扮那個白臉,把邱氏勸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