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鏡,利劍,堅盾——西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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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方的冥河瀑布傳來咆哮,萬千的野鬼遊魂在這裏遊蕩,擁擠之餘像是沒頭蒼蠅在這片陰森的地方打轉。從冥界的入口還能保有臨終之時那般形體彼此相認,到最後沿著唯一的道路行進,穿過冥河流經的樹林,沼澤,岩漿,冰川,發現自己無處可去後在冥河灘前發出一生中最後的聲音,哭嚎,不甘,呐喊,將一生的一切統統都融進冥河中,隨著幽靈般的形體粉碎消失。

    這裏就是西索的家,遊樂場,後花園,每次從人間回到此處都有種難得的親切感,四周以暗紫色作為底色的冥界任由他去留,在這裏他可以自在飛行,免去了和地上的幽靈擁擠搶道的麻煩。

    反正他們都會自己跳進冥河裏洗刷掉自己的意義,為什麽還需要我親自渡船?啊,其實是刺殺喀戎之後忘記船飄到哪裏去了,大概是沿著冥河掉到下麵的湖裏去了。冥湖那麽大,說不定被那些和自己一樣在冥河洗禮後還是冥頑不化的靈魂拿去返回人間了——如果他們能逆流而上翻越一層層巨型瀑布的話,那也就是在冥王和自己麵前證明了自己的能力,該去哪就去哪吧。反正我不關心。

    西索在冥界的某處上用喀戎的鐮刀,“死亡之願”劃出一道痕跡,就像是以這裏的主人身份用鑰匙打開了冥界的大門,周圍先前廖無人煙的冥界道路上就出現了逐漸趨於透明的人影。

    這裏並沒有時間的概念,隻能從每個幽靈身體的狀態來大概猜測。一個人在這裏蛻變成完全看不出形體的幽靈到消失需要多久呢?西索想著這樣的問題。自己可能比大多數的靈魂還要年輕,對這裏的了解程度也不一定比得上他們,如果冥王不會追責的話,自己還能當這裏不知道多久的主人。

    不過這把魔鐮的魔力尚存,冥界也有著基石,上麵的神明們自然也感覺不出什麽異樣——除非有靈魂有機會去神界或者冥王那裏投訴自己,不過就連西索自己都不知道去往那些地方的路在何處。整個冥河地帶就像是被孤立出的一片地界,隔開了人的靈魂與神明,而玩忽職守的西索一直都在做著另一件事:找到通向另一個地方,或許是神界,人間,地獄的路。

    在奪取喀戎的能力溯洄到冥河的源頭後,那裏能見到返回人間的路,但穿過流出冥河水的光門後卻不是他猜測的那樣進行轉生,而是以一個十分不穩定的狀態存在。平時這樣四處遊魂般遊蕩也無法被人感知到,但是他可以返回能夠影響實際的形體,不過在某個時間就像彈簧玩具被收回冥界恢複魔力,周而複始。

    他試過在最後一級瀑布一躍而下,但是在最後隻是落入了血一般粘稠的冥湖之中,這片湖在霧氣中看不到邊際,但也是自己能看到最遠的方向,似乎就是冥河這一片冥界最底層的區域,向下潛入水中後發現完全睜不開眼,魔力也無法在水中鋪開,這讓會飛卻不會水的西索心生苦惱。不斷地嚐試,最後也隻是時常以一副落湯雞的模樣出現在靈魂的麵前引魂駐足。

    也許湖底的某處有一個連接其它地區的地方,他一直這樣相信著,在石英頂沒有找到的路隻會在潛淵之中找到。在冥湖瀑布下望著高聳入雲的瀑布,上方飄落的靈魂在空中伴隨著濺起的水霧化為魂魄,落入湖中的隻剩下一層如絲如縷般的波紋,隨著水波蕩漾而消失不見,試著從水中撈起時,手中捧起的不是出水芙蓉,隻是人在消失後化作棉絮殘存的意誌。

    他們每個人獨一無二的一生就此抵達終點,並沒有輪回轉世之門可供打開。他會將這個會打碎童話和信仰的秘密封藏在心。

    在冥河灘邊能夠見到特別多的靈魂,在這裏他們能夠做很多事情,可以說是唯一有意思的地方。就像西索在人間見到人們在海灘上會享受的事情一樣,不過冥界可沒有遮陽傘和太陽椅,也沒有太陽,所以很容易就感到膩味,到那時候他們的靈魂逐漸失去形體和褪色,對這裏厭倦之後就會自己跳下冥河去啦,根本不用自己催促。

    如果他們真的找到機會去上告自己呢?這樣的想法讓西索想著,至少聽聽他們在這裏會說些什麽,如果被抱怨的話,自己會感覺就像被人用暗箭瞄著一樣不舒服——當然也可以一把揪住那些埋怨自己的靈魂直接丟下冥河去,不過最好不要這樣。

    這隻是一種托辭,西索的想法隻有自己才知道。年紀輕輕就下到了冥界,他殘存的記憶就像他所經曆的過去一般混作一團破碎飄絮。西索一點都不喜歡這裏的陰森氣息,他會走過遊蕩的靈魂身邊,聽他們在記憶尚存之時說出的話,借此來回憶自己的過去和打發時間。

    人之已死,其言也善,如果有人話至深情處,對於一些未盡之事心存遺憾,他會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們,答應按照自己的方式去試著滿足他們的心願。這也是他為數不多會上心的事了。

    當然今天他沒什麽興致,隻是魔力耗盡被拉回來這裏的,他還是做那套散步的同時兼做尋找各級出口的事情。

    西索將手臂上的魔鐮變成能夠雙手握著的長柄狀,對著鐮刃照出自己的頭像。在這裏他就能摘下遮住臉看起來陰森森的兜帽,對著亮如明鏡的鐮刃調整自己的紅色發型。不過這一下他一不小心就撞到在冥河灘上堆石頭或者建沙堡的靈魂,或者一腳踩在他們壘起的建築上,抬腳時一下撩起飛沙從他們的身體中穿透而過。這時他就會立刻跑路。

    這一段的冥河水流平緩,連帶著兩岸堆積而起的沙地和少數幾處生長著石英樹的山丘,讓這裏成為了冥界為數不多能夠吸引遊魂駐足的地方。嗨,隻是靈魂太沒有存在感了,如果冥界裏有風,那他們就都已經在天上飄著了。

    跑出一段距離後西索便停下腳步,準備找個地方靜坐恢複魔力再去人間玩鬧。正好這一塊被五顏六色閃閃發光的石英樹圍起來了一片林中空地,而空中閃耀的光似乎也是一道人間通向冥界的大門。到了民間所謂的“午時”,一個個靈魂就會從空中打開的那扇門墜入冥界,很多的靈魂都以為是眼睛一閉就到了這裏。

    他們可想不到這一層,雖說,按傳說和道理應該是自己背著鐮刀前去索命,但是為什麽要這麽幹呢?

    周圍確實有不少的靈魂,但是隻要西索不去在意,這些就像薄霧一般眼見而感覺並不存在。看起來這裏也是一處難得的觀景之地,光是這漫山的石英樹中就不知道會藏著多少的靈魂。

    眼前就有幾個讓他有些熟悉的魂影,幾個藍精靈的靈魂正在嬉笑打鬧,一旁的小精靈族人也加入其中,看起來像是最近才到這裏的;而一邊更多的是發現此等奇景駐足圍觀的靈魂,他們的身形從下不斷地像被侵蝕般漂白變為一層透明薄紗,而上身還能維持一定的身形,麵容和表情也勉強能夠判斷出這個人離世時的年歲;而那些石英樹間飄蕩的靈魂則直接變成了魂魄狀,看起來他們還是沒有做好跳入冥河的心理準備——也許是不知道這樣做才能結束冥界之旅,可能自己要找塊木板想想怎麽用大家都能看懂的內容去指明前路了。

    西索望著天空中的冥界之門,忽然就在記憶之海中撈到了一段關於母親的記憶:“如果你這樣不好好學習下去,以後就隻能當個門衛。”

    是啊,命運兜兜轉轉,自己最後還是當了冥界的門衛,一個人坐在一邊做著沒有必要但又不能沒有的工作。如果手裏有把扇子,坐在小凳上,腳邊還有一個水杯就更像了。

    恢複魔力的過程是枯燥乏味的,甚至這把魔鐮會撓動自己的心。沒辦法啊,自己就是寄生其上的,已經品嚐過遺失這個東西時那種被細線揪心的痛感了。幹脆就換了一個姿勢,躺在堅硬卻沒有多少實感的石英地麵上,視線從這一小片圓中直貫天際,在冥界之門的光影之中石英頂的輪廓若隱若現。

    這時試著反身躺著休息的西索才注意到,這塊小空地入口的一邊一個靈魂在原地漠然不動,身體已經完全化作了魂魄狀,可在原來臉部的位置依然從那抹白色之中擠出一條條勉強能夠表現出人臉輪廓的細線。他的麵前擺放著一塊塊疊起的石堆,形體化作魂魄的他已經不可能再去搬動一塊石頭或者石英放在上麵,已經看起來岌岌可危,而那副蒼老的模樣自始至終都放在這堆東西上,不知道在沒法動手之後他在這裏又呆了多久。

    “老人家,你看起來不太高興的樣子。”

    西索一下就坐起身來,隔著小道望著這個執著的魂魄向他搭話。

    “冥界是很無聊,但是這裏就沒有人間那般痛苦和折磨了。開心點,不然這裏想不開也是可以一死了之的哦。”

    就像這個魂魄的麵容那種上了極大歲數的老人一般,它一時沒有聽到西索的聲音,直到鐮刀刀尖懸在了他用了不知多久堆起的石堆上時才緩緩將目光沿著鐮刃和長柄轉到西索身上。

    “讓我猜猜,看你的樣子,你在這裏已經有一百年了。”這隻是西索隨口誇張地說說而已。“這堆東西有什麽含義嗎?”

    “你是說,我嗎?”

    “不是,是這堆石頭。”

    魂魄發出的聲音有老態龍鍾之人那般遲緩,但至少還是能夠讓西索聽清和明白意思的。從口音中大概可以推測是石油之國大陸上的人,雖然那邊的信仰味並不濃,但是又什麽關係呢,死後都會到這裏,也不會有人活著回去用自己在冥界見證的一切去傳道信仰。

    “沒有,隻是我能做的事情。”

    “那你就這樣盯著它,會不會很沒有意義。靈魂應該四處遊蕩尋找去路,而不是在這裏呆著——這裏是不錯,但是也沒有那麽不錯吧。要不要我帶你去冥河裏遊泳或者衝浪?我保證你想的話會把你撈上岸來。或者在旁邊堆會發出星光的沙堡?你或許試過的。”

    西索眉眼一笑,似乎想和這個年邁遲鈍的靈魂較真,他堅信這個靈魂在此駐足肯定有什麽原因。

    “我……在等人。”

    “等人?”西索抬頭望向冥界之門,“恕我直言,即使你等到了那個人,它也有可能認不出你來。而且冥界之門也不止這裏一扇,整個冥界上空有著不下百座,千座,萬座這樣的東西。”

    西索見到老人聽完自己的直白話語後陷入了沉默,隻能歎了一口氣。

    “所以我還是建議去四處轉轉。這裏很多的靈魂都是在尋找另一個有著寄托的靈魂而終日遊蕩,隻是為了在認不出彼此之前一同墜入冥湖。”

    “但是我害怕在那時我已經變成了她不會再記起的模樣,而且,我不想空耗自己的身體,每一次動靜,每一句話都在將我的身體和記憶剝離開來。我還留著她的記憶和想要和她說的話,我會在這裏等她,一動不動等上永恒的時間,一直回憶下去,這樣才不會忘!可是,我感覺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西索默默地聽著這個靈魂訴苦,他的麵容和身形在不斷地淡化,細微的變化得像是柳絮般飄散消逝。

    “算了,有人聽我這個老人家說話就知足了,還能追求什麽呢?”

    眼見這個靈魂心灰意冷,即將拋下他殘存的意識成為真正沒有意義的遊魂,西索很快坐不住了,他盤腿正坐在靈魂麵前。

    “把她的事情和我說說,我會試著轉達你的心意。”

    “你?”遲鈍的靈魂似乎對於西索的存在後知後覺。”我確實有感覺,你和其它的逝者不一樣。啊,是啊,不過這麽年輕就落得如此,我也心痛啊。”

    “什麽和什麽啊。站在你麵前的可是冥界之手,冥界大門的掌管者,冥河灘的唯一神明。”很顯然這般身份隻有他一個人承認。

    西索此言一出,亮出手中維係冥河流動的“死亡之願”後立刻引來了周圍靈魂的注意。無論輪廓清晰和模糊的靈魂都聚了過來,而這個來自老人的靈魂已經失去了他的麵容,隻能通過光溜溜的魂魄感知他的舉動,看起來他不喜歡被別人圍在中間觀看。

    “好了,聽著,你們都一邊去,不然等下我就帶你們去冥湖送客。現在可以告訴我了,越詳細越好。”

    “好吧,我會試著撐下去。”

    不過這下老人又陷入了沉默,就像是失去了意識變為遊魂那般。西索並不知道有什麽逆轉的方法,他終究隻是頂名冒牌貨,而且靈魂四處遊蕩,這是冥界的自由。他隻能試著呼喚這個即將迷失的靈魂。

    “喂喂,老人家醒醒,你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可是,她似乎並不會死,也許她現在就在人間。她說過啊,‘我們不會再相見’。”

    “那不重要。當然,對於我來說更簡單了,我或許會把她帶到你麵前來,如果你想的話。”

    話雖如此,西索的目的也不再單純是聽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講述故事。一位不會“死”的人尚存於世的可能,更為這位已經在冥界度過四百年,名為“維利安”的中古國王,以及他波瀾壯闊的一生經曆抹上別樣的色彩。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