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道胃裏一陣翻騰，整個人不由得往後連退了兩三
    明明是大冷的天，渾身上下卻愣是瞬間被汗水浸
    震驚之餘，後院裏人影一閃，有人輕聲喚道：“小道！”
    江小道側過身，借著朦朧的月光定睛觀瞧，原來是老
    “你大晚上的不睡覺，跑這來幹啥？”
    老崔說話的聲音很輕，躡手躡腳地走過來，一把叨住江小道的手腕：“快跟我回屋去！”
    江小道直愣愣地抬手指向窗戶，顫巍巍地說：“那屋裏……”
    老崔立馬捂住他的嘴，低聲訓斥道：“不關己事莫開口，走，快跟我回去！”
    江小道此刻已是喪神失誌，如同提線木偶一般，被老崔強拉硬拽地拖回了西廂房的大通
    再要開口說什麽，卻被老崔厲聲打斷：“別問，別看，別聽，睡覺！有什麽事，明兒一早再說！”
    話雖如此，江小道卻早已睡意全
    翻來覆去，好不容易挨到天亮，老崔就一把拉上他，走出馮老太太的宅
    該做生意
    二人從南城開始，沿街乞討，一路走到了北城地
    老崔巧舌如簧，編瞎話從來不打草稿，一會兒江小道是他病重的兒子，一會兒又是半道撿來的孤兒，總之都是為了哭窮裝可
    忙活了一個上午，不多不少，正好要來了兩個大子
    江小道則是心不在焉，從早上醒來就沒再說過一句
    “小道，餓了吧？”老崔把要來的錢揣進懷裏，“時候也差不多了，走，帶你討兩碗飯吃！”
    “馮老太太到底是幹啥的？”江小道冷不防地開口
    老崔咂咂嘴：“嗐！江湖行當，多了去了！爹死娘家人，各人顧個人，你老管別人幹啥？”
    “你不告訴我，那我走”
    “哎！你要上哪兒去啊？”
    “我去找我爹！”江小道佯裝要
    老崔一瞪眼：“嘿！小子，要告我的狀是吧？”
    “那你就趕緊告訴我！”
    老崔自然不敢得罪江城海，思來想去，隻好歎了一口氣：“唉！邊走邊說吧！”
    細問之下才知道，馮老太太早年是做媒婆起家，後來入了渣子行，在要門裏麵做生
    一般的媒婆，給人說媒牽線，撮合良緣，但另有一種媒婆，她們專門幫大戶人家續弦、延
    有些人老有少心，或是兒子長得歪瓜裂棗、呆傻癡苶，找不到媳婦兒，馮老太太就專門幫他們物色年輕漂亮的姑
    可是，哪有那麽多年輕女孩兒願意受人折磨？
    時間一久，馮老太太就找渣子行做“纖手
    渣子行的人四處誘拐孩童，經過中介賣給有錢的人家，馮老太太作為中介，自然要從中抽
    後來，她自己也有了點錢，便也買來幾個孩子，本想做個娼館的老鴇，但一來自己本錢不夠，買來的孩子都有點毛病；二來那門生意，城裏早有人做了，沒她的位
    於是，馮老太太幹脆一狠心，或是剁了孩子的手腳，或是燒了孩子的麵容，再嚴厲訓練一番，讓他們外出乞討，從而變成如今這般模
    江小道聽到這些孩子中間，也有不少和他一樣的孤兒時，心裏頓時竄起一陣怒
    “簡直是個畜生！朝廷不管管嗎？誘拐可是重罪！”
    “朝廷？”老崔冷笑一聲，“小道，伱覺得馮老太太幹這行，官府不知道？沒點官麵上的默許，她能安然無恙這麽多年？”
    “什麽狗屁朝廷！”
    “哎！”老崔連忙捂住江小道的嘴，“小祖宗，你可別亂說話！我看啊，不行你今晚就回家去吧，眼不見心不”
    “可我已經看見了！”
    “那你又能怎麽辦？去告官？歇歇吧，來，這家掌櫃的看起來麵善，我去看”
    老崔說完，便走進一間飯館的門口，哀聲道：“老掌櫃，你行行好，去年打仗，我們爺倆的房子讓毛子給燒了，現在要往北走投奔親戚，盤纏花光了，我兒子又讓狗咬了……”
    飯館的老板不耐煩地擺擺手，轉頭吆喝一聲：“虎子，去後院兒拿倆餅，盛一碗菜”
    老崔接過施舍，跟江小道兩人分著吃
    兩人走了一上午，此刻都有些累，吃完了飯，就靠在牆根底下曬太
    身前不遠處，是一座黑色的白
    說它黑，是因為塔身上下被煙熏火燎後的顏色；說它是白塔，是因為它的名字的確就叫白
    這座八角實心磚塔，高十三層，建於遼金，下有浮雕佛像，上有寶珠相輪，原本是簷角懸風鈴，簷間置銅
    白塔旁邊，有一大片開闊的空地，即便有白雪覆蓋，還是能隱約看見地麵上幾處焦黑的痕
    那裏本有一座氣勢恢宏的寺院，名叫廣佑
    前年鬧拳匪，這裏成了“大師兄”們的集會場所，後來毛子攻克此地，大火焚盡，成了一片焦
    白塔也是那時候被熏黑的，塔簷上的風鈴也被高溫融化，如今隻剩下那幾座石佛默不作聲地看著西邊的毛子叮叮鐺鐺地修鐵
    “過幾天的廟會就在那裏”老崔遙看，不由得苦笑一聲，“廟都他媽燒沒了，還叫什麽廟會啊！”
    說著，老崔轉過頭，衝江小道問：“小道，前年我不在這，聽他們說，廣佑寺著火那天，燒了一天一夜，你看見了嗎？”
    江小道點點
    那一晚火光衝天，遼陽城亮如白
    “燒的好！”江小道又指了指白塔，“可惜它是石頭做的，要是木頭的，一起燒了才好呢！”
    “哎呀我的媽呀！”老崔連忙雙手合十，衝天禱告道，“佛祖菩薩，這小子歲數小，不知天高地厚，你可千萬別怪”
    江小道冷哼一聲：“什麽佛祖菩薩，他們要是真靈，馮老太太就不該還活著！那些毛子，也不該還在這耀武揚威！”
    正說話間，身後的飯館裏突然走出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
    隻見這人一邊邁步，嘴裏一邊嘟囔著諸如“哈了少”、“古斯納”之類的
    他大概是剛吃完了飯，心情大好，站在門外的台階上，叉著腰，一副顧盼自雄的模樣，高聲吟詩道：
    “大白塔兮白塔大，白塔上麵有菩薩！”
    “菩薩保我當大官，不靈一炮轟成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