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江小道收拾妥當，走出房間時，江城海正站在門口，手裏拿一塊鹿皮，擦拭著那把匣子
    他擦得格外認真，仿佛將有一場惡戰要
    營地裏的其他幾個人，或是劈柴燒水，或是掃雪除塵，各忙各
    聽見推門聲，江城海把匣子槍放進袖管裏，籠起手，笑嗬嗬地說：“兒子，陪爹上山走”
    “上山？”
    江小道看看山上的積雪，轉回屋內，把宮保南的棉襖借來，裹在身上，這才跟了上
    父子二人離開營寨，並未走遠，隻是就近往旁邊的小山坡裏
    關外素有“棒打麅子瓢舀魚，野雞飛進飯鍋裏”之說，借此形容這片沃土上的豐饒物
    果然，一進山，沒走多遠，就聽見山林裏有野山雞的鳴叫，可光能聽見響兒，抬頭一尋摸，卻連個影兒都看不
    “聽你六叔說，長風鏢局的事兒，你都門清了？”
    江城海並未刻意停留，仍然吭哧吭哧地朝前
    江小道跟在後頭，昨晚的雪雖然不大，但他多少還是有些吃
    “噢，知道了，我也是半蒙半猜”
    “有啥想法沒？”
    江小道抹了一把鼻涕，“沒啥想法，翻篇”
    江城海似乎對這個答案很滿意，“小道，你挺聰明，但還不夠聰”
    “咋樣才算夠聰明？”江小道問，“像三叔那樣？”
    “那倒不一定，知道了是聰明；知道了但是不說，才是更聰”
    “知道了還不說，那不得憋死？”
    “憋死也比被人害死強啊！”江城海語重心長地說，“兒子，有時候，裝糊塗可比裝明白難！尤其是你真想幹一件事的時候，跟死人都別”
    “我懂，守拙藏巧，大智若愚嘛！”
    “你知道個屁！”江城海打趣道，“道理誰都能白話兩句，可實際上呢？能吃一塹長一智的人，都算絕頂聰大多數人都是記吃不記小道，你是哪種人？”
    江小道立馬應聲道：“我記打不記吃！”
    “誰打過伱？”
    “我七叔，頭一次見麵的時候，他抽了我倆大嘴巴，我記著呢，早晚還回來！”
    如此薄情寡義的說辭，江城海聽了，不但沒有指責，反而還有幾分期
    “兒子，扇你七叔的時候，記著叫我去賣呆兒，那小子太懶，確實欠收拾！”
    “行！”江小道當即應
    爺倆兒笑著又往前走了一會兒，此行看起來似乎並無目的，隻是單純為了談
    江小道便借機問道：“爹，你跟長風鏢局到底有啥仇啊？”
    “沒啥”江城海坦然道，“你昨晚不是也聽見了麽，我這趟來，隻是為了替別人平事”
    “爹，這我就得說道說道你”
    “啥？”
    江城海一愣神，踩到一處深坑，差點兒沒閃到腰，“你說道說道我？哈哈，有意思，說來我聽聽，說對了有賞！”
    江小道也真是不要臉的主，聽了這話，順杆兒就敢往上爬，立馬端起架子，故作老氣橫
    “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是人情世故！反正我覺得王叔說得沒錯，你幹的活兒，是把路給走窄”
    江城海不吱聲，自顧自地走
    江小道連忙快步跟過去，“咋了，我說得不對？”
    “老崔教你的這套嗑吧？”
    話被戳穿，江小道有些尷尬，“別管誰說的，這話說的不在理？”
    江城海仍然不置可否，接著忽然想起什麽，轉而問：“對了，老崔回奉天了？”
    提及此事，江小道立馬萎了，“他讓毛子抓走了，說是去西伯利亞挖金”
    江城海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更沒有一絲愧疚或惋惜，隻是隨口應了一
    江小道看他沒有後話，忍不住問：“爹，你有沒有辦法能把老崔救出來？”
    “沒”
    “不對呀！”江小道立刻反駁道，“六叔說，如果我被毛子抓起來，你會用何力山的老本把我贖出來啊，那錢，救老崔不行嗎？”
    聞言，江城海突然站定，轉身衝江小道招了招手，隨後一把將其攬
    “小道，那錢是你六叔玩兒命從長風鏢局裏偷出來的，你是我兒子，拿這份兒錢救你，你那幾個叔，不敢有二話，可你拿別人玩兒命掙的錢，去買你的人情，合適嗎？”
    “不合適！”
    江小道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可老崔不也是你朋友嗎？”
    “是朋但你六叔，是我兄”
    “這我懂，可綠林好漢，不是應該仗義疏財麽？”
    江城海雖然不否認，卻說：“你可以仗義，但不能疏別人的而且，咱們現在正是避風頭的時候，你要真想救老崔，就去自己想辦”
    江小道想起張宗
    救人的門路，他是有的，可問題是沒
    “那就去籌錢，無論用什麽辦法，隻要你覺得值就”江城海
    想從毛子手裏贖人，不下血本可不
    那麽一大筆錢，怎麽籌？
    去偷？去搶？
    江小道忽然覺得有點擰
    拿六叔榮來的錢，去買人情，固然不合適，可拿偷來的、搶來的錢，去買人情，就合適了嗎？
    “這……有啥不一樣的嗎？”江小道疑惑地
    本以為江城海會另有一套說辭，把這話圓回來，可沒想到，老爹直截了當地說：“對，真要較真，本來就沒啥不一樣”
    這算什麽？
    江小道左思右想，最後隻得出一個結論：
    流氓假仗
    想救老崔，隻能走邪路，撈快錢，等著自己悶頭掙錢再去救，黃瓜菜都涼了！
    “爹，我有點擰”
    江城海哈哈笑道：“是很擰巴，所以我教你一招——不”
    “不想？”
    “對，不想！你三叔平時總愛說‘三思而後行’，可想的多，就一定想得對麽？想的太多，就會瞻前顧後，患得患失，最後一事無所以，隻要你覺得值，就去幹！”
    江小道若有所思，好像悟出了點什麽，但又覺得老爹在扯犢
    江城海見他仍有些躊躇，便又說：“兒子，我讓老崔帶你，因為他是要門，能板板你的脾氣，別那麽愣，不是真讓你去要骨子裏的那股橫勁兒，千萬別丟了！”
    “可老崔教我的，就是要飯的手藝啊！”
    “手藝是手藝，怎麽用，看你自可以要飯，可以要錢，也可以要能耐！你那幾個叔，可都不是省油的燈，懂我的意思麽？”
    江小道點點頭，這是讓他跟叔叔們求
    “老崔什麽時候走？”江城海
    “不知道，不過，我有一個哥們兒跟我說，毛子的鐵路夏天能修完，所以我估計……”
    “噓！”
    江城海打斷談話，忽然俯下身
    江小道以為有狼，嚇得連忙躲在一棵老樹後
    側耳傾聽，沒一會兒，不遠處的山坳裏，忽然傳來兩響枯枝折斷的聲
    江小道嚇得大氣都不敢
    如果是狼，還有一線生機，最怕的是冬眠半道餓醒的熊瞎子，即便手裏有槍，也未必就能脫
    江城海定睛朝遠處看了看，眼神忽然一亮，咧咧嘴，裝出一副公鴨嗓，“嗷嗷”輕叫了兩
    江小道正在納悶，林子那邊便突然閃出一抹草黃色，再細看，卻是一隻似鹿非鹿的動物，黑短鼻，寬圓耳，渾身上下毛色相近，唯獨屁股上有一圈兒
    “呀！是個傻麅子！”
    江城海壓下手，示意江小道不要說話，緊接著緩緩站起身，一動不動地立在原
    那麅子見到江城海，著實呆了一下，愣看了一會兒，最後忍不住好奇，低著頭，慢悠悠地朝二人走過
    江城海伸出手，那麅子也不怕，反而湊上前嗅了嗅，覺得還行，就靠過去蹭了起
    江小道看著有趣，剛想問自己能不能摸摸，卻見江城海從袖口裏掏出匣子槍，對準那麅子的腦
    一聲槍響！
    江小道並不覺得可惜，反而有些興
    “爹，我還沒吃過麅子肉呢！”
    “能扛動嗎？”
    江小道蹲下身子，試了試，無奈地搖搖頭，“太沉”
    “拿著！”江城海把匣子槍塞給江小道，把麅子扛在肩上，“回去開飯！”
    “好！”
    江小道立馬屁顛屁顛地跟在後
    “兒子，你知道我為啥總把手槍放袖子裏嗎？”
    “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江城海扛著麅子，吭哧吭哧地喘著粗
    “關外天冷，別把槍別褲腰上，要麽放在袖子裏，要麽放在懷裏，捂著，不然槍膛容易凍住，關鍵時刻不響，命就沒”
    “哦，懂”
    江小道趕緊把槍揣進懷
    “聽洋人說，這匣子槍叫毛瑟，十粒子彈，咱爺倆兒頭一回見麵，我開了一槍，剛才又開了一槍，裏麵還剩八粒子彈，記住”
    江小道咂摸咂摸，忽然品出了江城海話裏有話，立刻興高采烈地問：“爹，這槍給我了？”
    江城海不接茬，也不回
    “毛子的鐵路夏天修好，你自己掂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