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道美
    不是因為他與這小姑娘之間一廂情願的“約定”，而是單純為自己言出必行的做派感到得意，如今顧盼自雄，覺得自己大小也是個爺們兒
    至於什麽一約既定，白首相攜的事兒，他是壓根兒就沒多
    娶就娶了，多大點事兒！
    小姑娘膝蓋以下，沒有雙腿，背起來很費勁，全靠拽著胳膊硬江小道背得不輕鬆，小姑娘兩條胳膊也被硌得生疼，倆人要多別扭，有多別
    走出房門，宮保南正靠在牆邊，冷哼哼地問：“你就打算這樣一路把她背到奉天？”
    江小道歪了歪腦袋，說：“那不有驢車麽！”
    聽他回答得如此幹脆，宮保南也明白了，這小子要救人，並非一時興起，盡管想得不甚周全，但也並非毫無計
    將小姑娘安頓好，江小道把驢車趕到院子中間，隨後又返回人牲房
    關偉迎麵就問：“要全清？”
    “那當然！”
    江小道記得王貴和的話，他們走的是窄路，事兒辦的不幹淨，背後就會多出一頭
    老爹江城海也告誡過他，越是怕，越要
    關偉卻一把按住江小道的手腕，說：“小道，現在這年頭亂，你大晚上的放兩槍，沒人樂意多管閑事，可你要是拿槍當炮仗玩兒，動靜太大，那就兜不住了！”
    “嗐！我沒打算用槍！”
    老爹給江小道的匣子槍，本有十顆子彈，一顆“過堂”，給江小道試膽；一顆上山打了麅子；方才兩顆打在鉤子身
    如今還剩六顆子彈，江小道可舍不得用在馮老太太身
    “那你打算咋整？”關偉
    “用刀啊！”
    “我知道，問題是這些小孩兒……”
    關偉皺了皺眉，說實話，下不去
    雖然都是殺人，但用刀和用槍，卻是完全不同的兩件
    即便是代表王法行刑的劊子手，手持刀刃時，尚且對生死心存敬
    相比之下，槍殺，太容易
    江小道看了看這幫小孩兒，心裏雖然恨，但也下不去
    “那就先把老太太插了，然後再把這些崽子關在這裏，自生自滅……反正，他們……他們也不想出去！”
    馮老太太一聽這話，立馬哀聲道：“江小弟……你這是幹啥呀？我真是想不明白，咱倆之間，有多大仇，多大怨？你非得把我往死裏整？伱說我一個渣子行的老太太，還能報複你們不成？”
    “你幹渣子行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有今天！”
    不必出於正義，僅僅是出於人性，江小道對馮老太太也沒有絲毫同
    可這些孩子……
    “六叔，要不你來吧！”
    關偉瞪大了眼睛，連忙擺擺手：“別別別，小道，你不是說不用我插手麽！”
    “六叔卑鄙無恥，這種缺了大德的事兒，還是你來做最適”
    “不不不，小道你冷血無情，這種喪盡天良的事兒，我怎麽敢搶你的風”
    “還是六叔來吧！”
    “還是小道來吧！”
    “行了，別磨嘰了！”
    先聞聲，後見人，宮保南環抱雙臂，倚在門口，歎聲道：“你倆趕緊去找老崔吧，我善後！”
    關偉一聽這話，連忙拍手稱讚：“老七，還得是你啊！我早就看出來了，咱們幾個，你才是真畜生！”
    江小道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便湊上來，想說幾句奉承話：“七叔……”
    “趕緊滾！”宮保南怒斥一聲，“倆廢物玩意兒，賴狗齜牙，裝什麽大尾巴狼！”
    這一回，江小道罕見的沒脾氣了，可臨走時，卻也沒給七叔好臉，嘴裏嘟囔了一聲才回到院子裏，將驢車趕到街麵
    關偉見狀，也隻是嬉皮笑臉地說了一句，“老七，辛苦了啊”，隨後就跟著江小道一同趕往城西鐵路工
    二人走後，宮保南杵在門口，看著屋裏的幾個婦孺，又是撓頭，又是嘬牙花子，自己也是萬分糾
    馮老太太見他遲遲不肯動手，以為事情有緩，便哆哆嗦嗦地站起
    “這位兄弟……你，你能不能幫我給‘海老鴞’帶個話……”
    不開口倒好，這一開口絮叨，宮保南隻覺得心更煩，意更亂，當即猛一抬手掃過去，就聽“唰”的一聲，也不知他袖口裏藏了什麽鋒刃，那馮老太太隻覺得脖子一涼，本能地伸手去摸，卻摸到一把熱騰騰、黏糊糊的液體，低頭一看，當然是血！
    老太太瞪大了眼睛，想要說話，喉嚨裏卻隻有“咕嚕咕嚕”的聲音，每每要開口時，脖子上裸露出來的氣管，便有鮮血倒整個人跪在地上，掙紮了一會兒，終於溺斃在自己的鮮血之
    小孩子們立刻失聲痛哭，紛紛哀嚎著：“媽！媽！”
    “別他媽叫了！”宮保南上前狠踹了幾腳，厲聲喝
    一群小孩兒隻好畏縮起來，吊著眼梢，衝宮保南乞
    “叔叔，別打我，我錯了！別打我！”
    “媽了個巴子的！”宮保南咒罵了一聲，心亂如
    幾次想要上前了結了這幫孩子的性命，可又幾次狠不下心，退縮
    糾結了半天，宮保南一聲長歎，隨手伸進裏懷摸索，也不知在掏咕著什
    小孩兒們以為他要抄家夥，連忙哭道：“叔叔，別打我！別打我！”
    “別叫！”宮保南伸出手，掌心裏麵不是別的，而是幾塊龍洋，“這些錢，你們拿著，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們的造化了！”
    剛想要故作瀟灑地扔出去，他又忽然覺得有點心疼，想了想，又拿回幾塊銀元，換成銅板大子兒，掂量了兩下，說：“這些差不多就夠了”
    地上的小孩兒衝他眨了眨眼睛，遞出去的錢還往回塞，沒見過這種
    “瞅啥？小屁孩兒別老想著花錢，要節約！大手大腳的，容易學壞，知道不？”
    宮保南白了他們一眼，將銅板大子兒撇在地上，隨後便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馮掌櫃的宅
    小孩兒們愣了一會兒，隨即又想起死去的“媽”，便又哭哭啼啼地爬過去，又搖又
    盞茶的功
    幾個孩子哭得有些累了，肚子跟著“咕嚕嚕”一陣叫喚，這才忽然想起，今天的晚飯還沒
    於是便前撲後擁地拖著殘缺的身體，朝門外爬
    許是他們受到了太多的折磨，明明鉤子和馮老太太已經死了，可爬到門檻的時候，愣是沒人敢第一個爬出
    如此糾結了一會兒，忽然間，院子裏微微響起一陣衣衫擺動的獵獵聲
    緊接著腳步漸近，幾個孩子一抬頭，卻見一個陌生而又模糊的身影堵在門
    小孩兒們嚇得不敢作聲，身上的汗毛霎時間全豎了起來，隻覺得眼前那人的身影越來越大，仿佛要把整個房間填滿一般，直至將他們盡數吞
    夜深，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流淌，聲音很輕，卻流得到處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