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道本以為，大名鼎鼎的周雲甫，必定是一位熊膽虎身的老英雄，至少也該像是長風鏢局的何新培一樣，即便年老力衰，可內裏尚有一股精氣神
    今日一見，不禁大失所
    老爺子的一張臉，陰鷙、歹毒、充滿算計，仿佛一舉一動都意有所指、另有所圖，渾身上下似乎都在腐爛枯萎，唯有那雙患病的眼睛，還閃著年輕時的凶
    江小道是什麽人？
    打娘胎裏就帶著一股橫勁兒，不怕狠，不怕愣，腦袋一熱，他敢把命豁出去，盡管原因可能幼稚到荒謬可笑，但隻要話說出去了，他就絕不收
    可周雲甫不一樣，他身上帶著一股陰
    “咋了？愣著幹啥，我長得嚇人？”
    江小道回過神，連忙低聲奉承道：“老爺恕罪！小道我是從小地方來的，沒見過世麵，隻是從小聽人說，非凡之人必有非凡之相，今天見到老爺，才信了這句話，這麽好的福相，多看一眼，不為別的，隻是為了沾沾您的福”
    周雲甫聽了，咯咯直樂，忙說：“好好好！來，把手伸出”
    江小道心裏長舒了一口氣，心說這下又有賞錢了，於是便急忙遞上雙手，喜道：“多謝老爺！”
    可他怎麽也沒想到，話音剛落，掌心突然一熱，十指連心，一股針紮般的疼痛立時刺入骨
    抬頭去看，卻見手裏竟赫然捧著一塊尚有餘溫的炭
    “嘶！”
    江小道本能地想要縮手，卻被周雲甫身邊的中年男子一把叨住手腕，根本動彈不
    周雲甫皮笑肉不笑地說：“猴兒崽子，拿靠扇的屁話跟我磨牙？機靈抖到我這來了？怎麽不謝我了？”
    江小道不明所以，轉頭看向江城海，可老爹卻隻是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裏，與他對
    這算過堂試煉）嗎？
    江小道心想，不能給老爹丟臉，便強忍著疼痛，說：“多謝老爺！”
    周雲甫不說話，隻是輕輕地衝小道的手上吹了一口那炭塊受風，立馬亮了半分，燒得皮肉滋滋作
    “小子，這回呢？”
    江小道腦門見汗，身子因劇痛而佝僂起來，卻仍然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多謝老爺，我還是……頭……頭一回玩兒這個呢！”
    不過，這一次，他腦子裏想的不再是老爹的麵子，而是純粹要逞口舌之
    “呼——”又是一口氣，周雲甫仍問，“好玩兒不？”
    “好玩兒！舒……舒坦！得勁兒！”
    話說的還是挺硬，但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小道快挺不住
    這時，許如清揪著一顆心，終於不忍再看，連忙在周雲甫身邊蹲下來，佯裝隨意地笑道：“爹，眼瞅著要到飯點了，要不你上我那吃一口？我下去備車，你也收拾收拾，怎麽樣？”
    可周雲甫充耳不聞，依然自顧自地衝小道的掌心吹
    江城海雖然麵無表情，可實際上也早已心焦難耐，但這件事，他不能插手，隻能在心裏默默禱告，別犯渾，千萬別犯渾！
    江小道疼得渾身發抖，不再吱聲，但也並未服
    周雲甫微微點頭，說：“小子，確實有點兒骨氣，可在我這沒韓策，再給他夾一塊兒！”
    身旁的男子應聲拿起火
    “別夾了！別夾了！”江小道到底還是哭了出來，手掌一哆嗦，將炭塊顛掉，“疼！疼！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聞言，周雲甫終於抬起手，將韓策製止下來，緊接著重新躺回藤條長椅上，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隻是淡淡地說：“小子，以後在奉天，要是碰見了麻煩，不用找你爹，可以直接提”
    我提你媽！
    江小道剛要張嘴開罵，身後的江城海卻一個箭步衝上來，一把掐住他的脖頸，喝令道：“兒子，還不快給你爺爺磕頭？”
    我磕你媽！
    江小道剛要伸手去摸懷裏的匣子槍，眼裏燒著一團
    可這時，許如清又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連連眨眼：“大侄兒，快說謝謝呀！”
    江小道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臉上眼淚橫流，不是委屈，是真疼
    沒人知道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麽，隻知道他站了一會兒，旋即抬手抹了一把眼淚，老老實實地跪地磕
    “爺！多謝您老手下留情！小道知道錯了，您的意思，我記住了！”
    “咣咣咣！”
    三個響頭，磕得一點兒也不含
    老爹和大姑都跟著鬆了一口
    “這回好了，以後都是一家人了！”許如清站起身，“爹，別躺著走，咱們吃飯去！”
    周雲甫卻連眼皮都不抬一下，擺了擺手，說：“走吧走吧，別擱我這鬧挺韓策，伱留”
    老爺子的脾氣，江、許二人很清楚，便不再多言，隻管恭恭敬敬地退了出
    “舅！”韓策將手上的煙槍遞給周雲甫，問：“你抽”
    周雲甫接過煙槍，嘴裏卻不明不白地念叨著：“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呐！”
    韓策舉燈替老爺子點煙：“舅，言重了吧？就一個小屁孩兒，能成多大事兒？”
    “誰不是從小屁孩兒過來的？”
    “那倒是，那倒”
    周雲甫“吧嗒吧嗒”地裹了兩口煙，長舒一口氣，語重心長地提醒道：“外甥，如果以後江城海要反，你一定得注意點那小”
    “好，我記住”
    韓策隨口答應了一聲，其實根本沒往心裏
    這也並非是他粗心大意，不把舅舅的話當回事，而是最近他已經聽過無數次類似的話
    今天要注意江城海，明天要注意許如清，後天要注意陳萬堂……
    難怪外人常說周雲甫的疑心病越來越重，就連他的親外甥，也覺得他有些過
    前兩天，這老爺子竟然還神經兮兮地告訴韓策，他覺得後院澆花的老媽子有問題，讓他多多提防……
    “舅，你要真那麽不放心，改明兒我就幹脆叫人把那小子插了”
    “榆木腦袋！別他媽氣我了！”
    韓策無奈地撇撇嘴，能咋整，罵就聽著
    周雲甫聽他沒有動靜，便又幽幽地說：“外甥，趁著我還在，你該玩兒就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