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關大街，臥雲
    韓策支開丫鬟，關上房門，把方才在總督府門前的見聞，原原本本地給舅舅複述了一
    周雲甫猛咳了幾聲，啐出一口混著血絲兒的濃痰，隨後連忙躺在藤椅上，猛嘬了兩口煙，長舒一口氣，舒坦
    “嗬嗬，他們這是嫌我髒了呀！”
    “飛鳥盡，良弓藏，撂下碗筷就罵娘！”韓策也忿忿不平地附和道，“真是豈有此理！當初，趙將軍在奉天開埠，咱們也沒少出力，結果現在又嫌咱們礙眼了！”
    “外甥，此一時，彼一時啊！”周雲甫沉吟
    原來，“毛鬼戰爭”結束後，整個關外滿目瘡其中，又尤以奉天省的戰事最為慘
    清廷雖然如願收回關外，可接手的卻是一片百業俱廢、破敗不堪的戰後焦
    朝廷遂任命趙汝風為盛京將軍，經營三省事
    這趙將軍生於鐵嶺——不說別的，僅憑這生身之地，豈能是尋常人物？
    趙將軍本身就是“新政”重臣，每至一處，必定革舊立新，來到奉天，曆經考察，還是那套磕——“非布新除舊，無以圖存”！
    那就開整吧！
    這一番新政布局，真可謂大刀闊斧！
    眼見著滿鐵落成，京奉、安奉等支線具備，又有“遼南三港”為依托，水陸齊備，不同上開埠都說不過因此劃定地界，南起十裏碼頭，北至黃寺大道，東自內城，西抵鐵道，四界各以標椿為記，作為華洋公共通商之
    又專設商埠局，準備開個萬國通商場，再跟鬼子合資，運營馬拉鐵道，便利商
    想挺好，一問朝廷撥款——嘿嘿，沒錢！
    二十萬兩都不給！
    那老佛爺是什麽人？白花花的銀子扔湖裏聽個響兒，娘們兒樂嗬才是真格的！
    朝廷不撥款，趙將軍隻能在本地籌錢，百姓們飽經戰火摧殘，經不起折騰，那各位官員士紳就自己掂量著辦吧！
    周雲甫老狐狸秉性，自然不會放過這種“借救亡圖存之名，行巴結權貴之事”的機
    通商開埠可不是小錢，丈量、營建、收民宅地產，放在朝廷眼裏，那是小錢，可放在周雲甫這，半數家底，一股腦全砸進去了，錢一到位，趙將軍拍拍屁股，撤
    關外改製，徐大人坐鎮總督，奉天該怎麽建怎麽建，壓根沒理周雲甫這茬
    韓策眼見著此情此景，卻不管舅舅的家業本來就是旁門左道、來路不正，隻覺得心裏忿恨不
    “舅，你……不，我是說咱們是不是被耍了？”
    “你覺得我被耍了？”
    周雲甫頗感無奈地搖搖頭，真真的是恨鐵不成鋼！
    “沒……我不是那個意思！”韓策不敢質疑舅舅，但也確實另有想法，“可是，咱們幫趙將軍出了那麽大的力，下了本錢，且不說能不能賺錢，現在連聲吆喝都沒掙到，多少還是有點虧吧？”
    周雲甫微微合上眼睛，歎息道：“唉，我要是有個兒子就好”
    “舅，你……你老說我不能擔事兒，可我聽勸啊，您有什麽話，隻管說，我去照辦就是了！”
    “你咋能覺得是咱們幫了趙將軍呢？”周雲甫忍不住問，“他要籌錢開商埠，咱除了出錢，還能咋整？跟他拍桌子叫板？”
    韓策也不完全是傻麅子，隻是他總一葉障目、坐井觀天，熊瞎子劈苞米，劈一棒，扔一棒，隻顧著眼前，想得不周
    眼下聽了舅舅所言，心裏再一琢磨，也是！
    他們根本沒的選！
    “舅，那咱們現在咋整？”
    “小劉、小曹已經點你一步了，還問我幹啥？出去尋摸尋摸，找幾個正經行當，然後再跟我商議吧！”
    說實話，要不是自己身子骨不行，周雲甫絕不會把這差事交給韓
    “舅，重開生意倒沒什麽，可這時間來不及，難不成咱們就真讓白寶臣當總會長了？”
    本以為周雲甫會很不甘心，沒想到這老爺子卻嗬嗬笑了兩聲，說：“讓他當！他當總會長，壯壯聲勢，對伱來說，也未必是壞事！”
    “對我？”韓策十分不
    周雲甫忽然坐起身，眼珠子像鷹一樣亮起
    “外甥，當年我在奉天，跟蘇、白兩家打的時候，江城海沒少出力，他跟那兩家的仇，深著呢！白寶臣做得越大，江城海離咱們就越就看你爭不爭氣了！”
    韓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
    周雲甫接著吩咐道：“你現在就去把江城海他們幾個找來，對了，還有他那個兒”
    韓策皺了皺眉，問：“舅，叫那小子幹什麽？”
    周雲甫嘬了一口煙，淡淡地說：“總得讓那小子身上沾點血，他才能跟咱們穿一條褲衩吧？”
    “明白了！”韓策連忙說，“那我這就去辦！”
    “別忘了考察幾個正經行當！”周雲甫再次提醒道，“還有，這次小劉、小曹點了你一步，你謝過人家了吧？”
    “謝了，謝老規矩，今兒晚上‘會芳裏’，我做東，到時候再按例給他們每人二十”
    “啥？那他們看沒看到你給徐大人備的禮物？”
    “呃……應該看見了”
    周雲甫頓時怒目圓睜，氣得霍然起身，剛要抬手給韓策一嘴巴，結果兩眼一黑，自己先躺下
    “舅？”韓策慌忙上前攙扶，“你咋了？我這都是按照以前的規矩給的啊！而且，你也說了，那些禮物是給徐大人的，沒說給他們啊！”
    “死點子！真他媽的死點子！”
    周雲甫氣得捶胸頓足，罵道：“你也三十多歲的人了，我還得一口一口喂你吃？”
    那幾樣禮品，固然是給徐大人準備的，可曹、劉二人既然已經看見了，又點了韓策一步，他就該給出去，哪怕隻挑幾樣也行！
    結果，這小子就原封不動，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怎麽拉去的，又怎麽拉回來了……
    “你整這一出，以後誰還他媽幫你？”
    “舅，你別生氣，我這就去給他倆送回去！”
    “滾滾滾！快滾去找江城海！”
    周雲甫恨呀！
    怎麽就沒個兒子呢！
    哪怕來個女兒也行呀！
    一身的家業，無人能繼，便宜了韓家人倒無所謂，畢竟韓策還流著一半周家的血，可他接得住嗎？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恐怕隻會平添殃災！
    韓策倉皇走出後，周雲甫花了好久的時間，才終於把氣兒喘勻，剛要閉目養養神，卻聽見窗外“嘀——”的一聲巨響，又把他嚇了一
    身子頹敗了就這樣，見不了光，聽不得嚷，可最近卻接連受這種聲音折
    周雲甫忍不住站起身，走到窗前，將窗簾微微拉開一條縫，朝外張
    果然，一輛馬拉鐵道車停在臥雲樓不遠的地方，短笛到站，長笛出
    說起來，這馬車鐵道股份有限公司，他手裏還有點股份呢，盡管他並不喜歡這種鬧挺的東
    正在厭煩的時候，卻見車上走下一個人，渾身上下毛發稀疏，唯有下巴上長著一小撚的胡須，看上去賊眉鼠眼的，左右看看，便漸漸混入人群之
    “嗬，吃榮家飯的，還真是與時俱進啊！”
    周雲甫無奈地笑了笑，緊接著舉目遠眺，但見城中輕軌馬車、鐵道火車、各國商店、華洋往來……短短四五年的時間，奉天已然是滄海桑
    這時節，還有江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