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王延宗

字數:4945   加入書籤

A+A-


    槍響兩邊,各有不同。
    “臥雲樓”倒下兩個人,“會芳裏”卻隻滅了一盞燈。
    方才,金孝義和沈國良正跟黑瞎子僵持之際,猛然槍響,嚇得看客們頓時聳肩縮頭,以為要出人命,可緊接著,卻聽見樓上傳來一聲叫喊。
    “他媽的!光天化……黑燈瞎火,聚眾鬧事,你們要幹啥?一個個眼裏還有朝廷嗎?”
    眾人循聲看去,原來是巡防營的王延宗。
    隻見他左手按著腰間皮帶,右手拿著匣子槍,甩開膀子,正晃晃悠悠地走下樓梯。
    再看黑瞎子,當然屁事沒有。
    看客們長舒了一口氣,有人慶幸無人傷亡,有人失望熱鬧不大。
    想來也是,人人皆知“海老鴞”弟兄七個,心狠手黑,凡是得罪他們的人,不是死於意外,就是離奇失蹤——各種蹊蹺,不言自明。
    但他們還沒狂到在眾目睽睽之下,就敢舉槍殺人的地步。
    那是小弟們急於揚名才會幹的活兒。
    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會放肆。
    畢竟,官府的麵子,還是要給。
    否則,金孝義剛才動手,就不是衝著黑瞎子的臉,而是衝著喉嚨去了。
    即便萬不得已,真要開槍殺人,沈國良也肯定是趁機崩了白國屏,這樣才叫劃算!區區一個黑瞎子,不值!
    王延宗一聲槍響,算是官府出麵調停,原本在門外候著的兩個跟班,也立馬左擁右護,剛才連個屁都沒放,現在倒是來能耐了。
    “靠邊!靠邊!都老實點!”
    許如清見此情形,當即像被風吹了一般,迎上前去。
    “唉!王管帶,真是不好意思,今兒出了點狀況,壞了你的興致。你稍等,我這邊馬上就處理好。靈春兒!靈春兒,快來扶王管帶上樓歇著。”
    王延宗一抬手,打斷道:“紅姐,不用客氣!什麽狀況不狀況的,我剛才在樓上,瞅得真真的,不就是一幫街溜子來這找茬兒麽!”
    “這話說得過了!誰家做生意能事事順心?很多事兒,說開了,其實都是誤會。有時候,就是少一個公正嚴明的主心骨,給大夥兒從中調停,趕巧伱在這,能抽空給評個理,也算我和白少爺麵兒上有光。是我家的錯,我當然要賠不是,要是有什麽誤會,白少爺那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想必不會為難我這個女流之輩。冤家宜解不宜結,何必讓老少爺們兒看笑話,不如各退一步,和氣生財嘛!”
    許如清八麵玲瓏,說起話來,不卑不亢,進退有度。
    聞聽此言,在場的男女老少,無不在心中讚歎,就連白國屏帶來的打手當中,也有幾人暗自佩服。
    王延宗更是哈哈大笑,說:“紅姐,還得是你會嘮嗑!”
    言罷,他又轉過身,衝著白家眾人,單手叉腰,接著說:“各位,也別說我王延宗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保衛一方太平,本來就是我們巡防營的職責之一。”
    看客們紛紛點頭:“那是!那是!”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王延宗偏袒許如清。
    這也難怪,巡防營介於軍警之間,說是軍,卻隻能駐防本省,說是警,可武器裝備又僅僅遜色於新軍,或可稱之為“武裝警查”。
    巡防營的人員構成,主要為曾經的旗兵、綠營、鄉勇、團練,並夾雜著大量的土匪胡子。
    這幫人本就是“舊日餘暉”,軍紀鬆弛,江湖氣重,因此多半跟周雲甫有所交集。
    官匪一家親嘛!
    正所謂,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
    徐大人在時,強人坐鎮,他們這些老舊勢力,不敢明著幫扶周雲甫,但該維係的“交情”,周雲甫卻從未落下。
    青天大老爺總有走的那一天。
    如今徐大人調任,白家一夜回春,又站起來了。
    王延宗走到白家人麵前,說:“白國屏是吧?剛才,我都看見了。你的人來這,不睡姑娘,非要睡人家大茶壺,這叫有傷風化!掀桌砸碗,這叫尋釁滋事!給你兩條路,要麽交兩百元罰款,下不為例;要麽老老實實跟我走一趟!”
    “尋釁滋事?”
    白國屏冷笑一聲,走到桌前,說:“我是代表奉天聯合商務總會,過來考察各家商戶的經營狀況,咋叫尋釁滋事?你聞聞這菜,都他媽餿了!還有這酒也酸了!怎麽吃?這樣的奸商,我們總商會為了奉天百姓著想,這種奸商,必定嚴懲不貸!”
    都知道這話是在瞎吹,商會從來無權執法。
    “放屁!”王延宗罵道,“你他媽忽悠誰呢?”
    可白國屏並不在此深究,而是突然話鋒一轉,反客為主,發起責難。
    “我倒要問問你王管帶,堂堂一個武官,跑妓院來給老鴇子撐腰,這算咋回事兒?”
    “我找你媽來了!”
    白國屏並不惱怒,而是突然鄭重其事道:“王管帶,我得提醒你一句。按大清律例,文武官員,不得狎妓!你最好把瞎話編得靠譜一點!”
    大清律例?
    眾人微微一怔,隻覺得這詞兒一直都在,可如今聽起來,卻又有點陌生。
    按理來說,如今的朝廷,焦頭爛額,連社稷都快保不住了,哪還有功夫去抓這些細枝末節?
    大清律例多了去了,如今還有幾條作數?
    反正肯定沒有條約多!
    可問題是,別看平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法度隻要存在,就能用來借題發揮,鏟除異己,殺人於無形。
    王延宗胡子出身的火爆脾氣,哪受得了文人筆墨的要挾,當即衝過去就要動手。
    身邊的跟班見狀,連忙將其攔住,趴在耳邊,小聲提醒道:“長官,這人不能動!”
    “不能動?”王延宗怒道,“他多個籃子?憑啥不能動?”
    跟班的忙說:“白家跟小東洋有合作公司,白少爺是總經理,動他,整不好,容易惹到鬼子!統領那邊特意說過,避免跟鬼子有任何衝突啊!”
    聲音很輕,但“小東洋”和“鬼子”這兩個詞兒,卻還是像錐子一般,紮進了旁人的耳朵裏,引來看客們紛紛側目。
    白國屏也聽見了隻言片語,不禁得意起來。
    “咋樣?王管帶,還橫不?嗯?”
    “原來是這樣!哎呀,白少爺,失敬失敬!”
    王延宗故作驚訝,連忙滿臉堆笑著款步上前。
    白國屏斜眼看他,不由得冷哼道:“既然知道了,那就麻煩王統領給讓個地兒吧!放心,我也不是仗勢欺人的人,你通融一次,我們白家會記著你的好——”
    “去你媽的!狗東西!”
    話還沒說完,卻見王延宗猛然抬腿,一腳蹬出。
    白國屏一不留神,腹部吃痛,整個人應聲向後仰去,幸虧身後的小弟眾多,將他及時扶住,否則大概要被直接踹出門外。
    “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這狗東西!”王延宗臉紅脖子粗,“你媽是缺了多大的德,生出你這麽個玩意兒,認鬼子當爹!”
    “你他媽瘋了?”白國屏厲聲罵道。
    王延宗猛然抬起槍口,向前衝去。
    “狗漢奸!拿鬼子壓我,我他媽斃了你!”
    白家的打手也算忠心,紛紛擋在大少爺的身前,黑瞎子更是從王延宗身後衝過來,作勢要把他攔住。
    眾人一陣慌亂,就連“海老鴞”和“串兒紅”都覺得奇怪。
    王延宗雖是胡子出身,但既然能混上一營管帶,想必也是有些頭腦,起碼得知道審時度勢,如今卻是這樣一副不管不顧的架勢,要說裏麵沒點私仇,恐怕鬼都不信。
    正在場麵極度混亂之時,“會芳裏”門外,突然來了兩隊人馬,從衣著打扮看,分別是巡警和巡防營的人。
    “站住!都別動!”
    “老王,你咋回事兒?把槍放下!”
    幾個巡防營的士兵,帶著眾人的目光,連忙過去攔住王延宗。
    正在這轉瞬即逝的空擋間,外麵的人群中,忽然竄出一個巡警,在白國屏的身邊耳語了幾句。
    似是無人注意,卻沒能逃過“海老鴞”的一雙毒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