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驗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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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小道騎馬當先,老煙炮和鐵疙瘩趕著驢車緊隨其後,一行人繞過內城,走遠路,避開鬧市區,不緊不慢地朝大西關大街走去。
    穿過這片荒地,沒走多遠,前麵便陸續開始有人煙出現。
    緊接著,屋舍連綿,挑擔的小販、拉糞的馬車、搖鈴的郎中,各色行人便紛至遝來。
    鐵疙瘩頭一次進省城,瞅啥都新鮮,一張嘴問東問西,片刻也不停。
    老煙炮七八年前來過一次奉天,但那都是走馬觀花,老黃曆了,如今省城滄桑巨變,他自己也是一臉懵,想要在記憶裏找出幾個熟識的景物,卻總是徒勞無獲。
    有時候,麵對鐵疙瘩的疑問,他自己支支吾吾答不出來,反倒責備起外甥沒見過世麵。
    老煙炮好麵子,總想在晚輩跟前維持尊長的體麵,無奈見識有限,強行解答,卻又往往讓自己陷入捉襟見肘的窘境之中。
    江小道走在前麵,聽得心裏直樂。
    這要放在平時,他恐怕早就嫌煩了,可眼下不知咋了,竟然格外熱心腸,自願成為向導,為倆人答疑解惑。
    走了好一會兒,眼瞅著日頭漸漸西沉下去,鐵疙瘩有點著急,心裏擔心道遠,做完了買賣,沒多餘的時間在城裏玩兒,便忍不住問:“老弟,還有多遠啊?”
    “混賬東西!”老煙炮低聲罵道,“人家跟你論得著兄弟嗎?叫少爺!”
    “沒事兒!叫老弟,聽著親切!”
    江小道嗬嗬一笑,並不在意,隻是抬手朝前麵指了指,接著說:“看見前麵那房子沒?就那邊,快到了!”
    手指的方向,當然是老崔的住處。
    老煙炮抻長了脖子,往前一看,發現那不過是一棟尋常的平房,平平無奇,並非什麽深宅大院,當下便皺起眉頭,心裏犯起了嘀咕。
    眼前這小年輕,履華衣錦,出手也很大方,無論怎麽看,都像是個富家公子哥——怎麽竟然住在這麽簡陋的地方?
    老煙炮剛起疑心,江小道便扭頭解釋。
    “兩位別見怪,這地方,是我家的老房子,那陣日子過得苦,感情也深,所以就一直留著,沒舍得扒,你倆帶的貨,家裏老太太忌諱,就隻能把你倆領這來了!”
    “啊,明白明白,憶苦思甜嘛!”
    老煙炮將信將疑,有心想問買屍的緣由,但又怕壞了規矩,便隻好緘默不語。
    老崔的房子後院狹窄,驢車進不去,隻好在外麵卸貨。
    搬開上麵的幹柴,板車上漸漸露出兩口長條米黃色的麻袋。
    老煙炮和鐵疙瘩一人扛起一口,動作十分熟練,隻是那麻袋一折騰,落在肩膀上,竟順著孔洞縫隙之間,頓時升騰出一股駭人的黑氣!
    這要是膽小的人看了,恐怕還以為是陰屍走煞,變成了什麽精怪!
    其實不是。
    這兩具屍體,雖然是新刨出來的,保存得還算完好,眼下四月光景,關外也不熱,但從遼陽到奉天,這一路下來,總得做點兒防腐措施。
    老煙炮和鐵疙瘩先用石灰給屍體撲了一層粉,堵住眼耳口鼻、人根魄門,再往那麻袋裏麵傾倒大量草木灰,用以防潮。
    如此一來,麻袋上下一折騰,可不就往外透出黑氣了麽!
    鐵疙瘩扛著屍體,歪著腦袋,問:“老弟,放院子裏?”
    江小道抬手一指後門,說:“抬屋裏去。”
    門鎖打開,三人逐次進屋。
    老煙炮和鐵疙瘩剛想把麻袋撂地上,卻聽江小道又說:“別放這,擱炕上!”
    “啥?”
    “擱炕上。”江小道又一次確認道。
    老煙炮和鐵疙瘩麵麵相覷,麻袋裏的玩意兒要是擱炕上,以後這屋還能住人麽!
    可買主既然這麽說,又是老房子,他倆也就懶得鹹吃蘿卜淡操心。
    屍體放在炕上,老煙炮把掌心往褲子上蹭了蹭,轉而笑嘻嘻地問:“少爺,咱們是現在結賬不?”
    “幹啥?我還能跑了咋的?先驗屍,後算賬!”
    鐵疙瘩聞言,忍不住偷瞄了一眼老舅,頓時有點兒心虛。
    老煙炮倒是不慌不忙地打開麻袋口子,露出兩顆人頭,即便撲了粉,膚色也早已黢紫,看上去有點胖,浮腫了,倒顯得臉上沒啥褶子。
    江小道筋著鼻子低頭一看,卻見那倆死屍一頭白發,雙唇塌陷,縮成一個揪兒,乍一看,還他媽以為鼻子下麵長了個屁眼兒呢!
    “不是說好了,要年輕的麽,伱咋整來倆老頭兒?”江小道皺起眉毛。
    老煙炮腆著臉,不慌不忙地笑道:“少爺,買屍體這事兒,哪有那麽正好的,差不多就行,都是走個過場,不耽誤用!”
    “這話說的,你知道我要幹啥,就不耽誤用?”
    老煙炮趁機問:“我也好奇,人家都是買女屍的多,你要倆男的,到底是要幹啥?”
    “留著陪我嘮嗑的!”江小道沒好氣地說。
    老煙炮笑了笑,有點尷尬。
    “少爺,你要是非得要年輕點兒的,那就得現殺,不過,那就不是這個價了。”
    “多少錢?”江小道問。
    老煙炮伸出一個巴掌,陰笑著說:“五百塊,一個人,但不知道啥時候能有合適的,你還得先交一百塊訂金。”
    江小道氣笑了,說:“老頭兒,你不上山當胡子,真是屈才了!”
    “嘿嘿嘿,少爺,我這也是賣命掙辛苦錢,你要是著急,這倆你就拿去,對付著用,你不要的話,咱們爺倆兒可是不管抬!”
    江小道歎息一聲,隻好說:“行吧,算我倒黴,你們這麽做生意,可不長久!”
    老煙炮笑而不語,心說:我這行,哪有幾個回頭客,還不是逮一個坑一個?
    “算了算了,懶得跟你們計較,我這是實在著急!”江小道伸手掏兜,問,“奉票收不收?”
    “收收收!紙票子方便!”
    趁著小道掏錢的功夫,老煙炮懟了懟鐵疙瘩,一臉得意,小聲說:“咋樣?我就說吧!”
    江小道清點了兩百元的奉票——就算對方是大老遠趕路過來的,這價也有點兒小貴,可他卻半點心疼的意思也沒有——隻是並不忙著把錢遞過去,轉而又問了幾個問題。
    “炕上那倆,不是這附近的吧?”
    老煙炮忙說:“那是當然,都是打南邊帶來的,離這遠著呐,放心!絕對查不到奉天這邊來,這事兒,牙行的人都囑咐過了。”
    “那就行!你倆這趟過來,路上沒跟誰說吧?”
    “嗐!少爺,你這話說的,咱這買賣能見光麽!誰也不知道!”
    “家裏也不知道?”
    “家裏就咱兩個老光棍兒,沒別的人!”
    “挺好,挺好。”江小道笑了笑,把錢遞過去,“時候也不早了,你倆不在奉天待一宿,好好玩玩兒?”
    “那必須得待一宿啊!”鐵疙瘩一臉興奮,搶先說道,“來一趟不容易,咋的也得逛逛啊!老弟,我還想問你呢!奉天哪裏好玩兒?”
    江小道沉吟一聲,說:“四平街和小西關最熱鬧,可以去那邊看看,你倆要是放心,車可以先放我這邊,要是不放心,拉走也行。”
    “那敢情好啊!”鐵疙瘩憨笑一聲,“謝謝啊!”
    老煙炮又用煙袋鍋子敲了一下外甥的頭,咒罵一聲:“混賬東西,老大不小的人了,淨他媽想著玩兒,還不知道趕緊攢錢娶媳婦兒!”
    江小道擺了擺手,笑道:“嗐!別這麽說,來都來了,就要好好玩兒,千萬別心疼錢!錢嘛!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的,不花留著幹啥!”
    鐵疙瘩聽得舒心,立馬哈哈大笑:“老弟,還是你活得明白!”
    生意做得挺順,老煙炮看小道挺好說話,便覺得他是個軟柿子,因此不再多想。
    將兩人送走,江小道又轉身回到屋內,從抽屜裏翻出一根麻繩,扥了扥,挺結實,便往懷裏一揣,這才慢悠悠地走出房門。
    步伐輕且穩,好像在地上飄,不聲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