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又見大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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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西關,會芳裏。
    夜正深,風正寒,已經到了行將打烊的時候,娼館裏卻又響起了斷斷續續的爭吵聲。
    江小道一臉厭煩,帶著趙國硯和鍾遇山,並七八個打手,從城北老宅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
    名義上,江小道雖然兼並了周雲甫的生意,但人事任免尚未完成,管理自然相當混亂,紛爭初歇,一切尚未回歸正軌,生意便隻能將將維係,靠打打殺殺換來的,到底能不能化為己用,也仍然是個挑戰。
    剛邁過門檻,大茶壺福龍就急慌慌地迎了出來。
    他的眼神有些閃躲,但對生意上的事兒,又確實十分上心。
    “少爺,你可算來了!再要鬧下去,非得出人命不可!”
    江小道皺起眉頭,問:“韓心遠呢?”
    “他啊,正帶著人在樓上對峙呢!少爺,不靈啊!這次真是碰見硬茬兒了!”
    “誰家的人?”
    “不知道。”福龍搖了搖頭,“聽口音,像是外地來的,老橫了。”
    說話間,樓上便響起劈劈啪啪的破碎聲,引得大堂裏的姑娘和嫖客紛紛抬頭觀瞧,有人抱著看熱鬧的心態,也有人嚇得麵如菜色,將目光投向江小道等人。
    江小道眼神一凜,連忙撩起棉袍,快步爬上樓梯,邊走邊問:“因為什麽?故意找茬兒?”
    “我看就是故意找茬兒。”大茶壺福龍撅著個腚,跟在後頭說,“他們來了一幫人喝酒,可這時辰已經過了,我跟他們說,再想繼續喝,也行,不過姑娘們得再加錢,要算過夜了。領頭那個,上來就要動手。嗐!少爺,不是我多嘴,可韓心遠他們畢竟還是不靈。”
    江小道來到二樓雅間門口,撥開圍觀的看客,兀自衝進屋內。
    偌大的圓桌上,坐著七八個爺們兒,其中有幾個,竟然還是高鼻深目的毛子,姑娘們戰戰兢兢地聚在角落裏。
    韓心遠帶著三五個崽子,站在桌旁,麵紅耳赤地爭吵。
    主位上坐著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剃著光頭,沒有辮子,濃眉細眼,身上穿著一套似軍裝、非軍裝的草綠色大衣,一手扶著桌案,另一手按在腰間,似乎有槍。
    “道哥!”打手們一邊招呼,一邊讓出一條路,“就是那個老小子挑事兒!”
    話音剛落,便聽主位上那人不屑道:“什麽道哥、八哥的,誰來也沒用,快拿酒來!”
    韓心遠心頭窩火,急於表露忠心,施展能力,便一把扣住那人的肩膀,冷聲說:“要酒可以,但時辰到了,還想在這待著,就得按過夜的價錢。”
    那人抬手撥開韓心遠的胳膊,起身推搡了一把,罵道:“少他媽來這套,俺們就是來喝酒的,你還要加錢,槍子兒要不要?”
    這一起身不要緊,就見此人身長八尺有餘,長得虎背熊腰,兩條大長腿,恨不能橫跳江河豎跳海,當真是人傑風範。
    倆人撕扯著就要動手。
    劍拔弩張間,桌上的其餘人等,也跟著紛紛起身。
    “等下!”
    江小道高喊一聲,旋即推開左右眾人,急慌慌地來到大個兒身前。
    倆人一照麵,四目相對,神情俱是愕然,幹張了兩下嘴,想要相認,卻又覺得不可思議。
    最後,到底是江小道試探性地開口問了一句:“哈——哈了少?”
    大個兒的眼眸一亮,漸漸的便又笑成了彎彎的一條縫,指著江小道哈哈笑道:“江兄弟!”
    “張大哥!”他鄉遇故知,江小道也跟著笑了起來。
    兩方頭領相認,各自的手下盡管有點懵,也終於緩緩放下了防備。
    “坐下,快都坐下!”張宗昌衝著華洋參半的隨從比劃了一下,隨後一把摟過江小道,“這位,那可是俺的知音,都是朋友,都是朋友!”
    江小道抱拳笑道:“各位辛苦。”
    眾人這才慢慢坐了下來。
    張宗昌又問:“兄弟,你不是在遼陽麽,咋跑奉天來了?真沒想到,竟然還能遇見伱!那句話咋說來著?真是海內存知己,天涯如鄰居啊!”
    “我也沒想到還能見著你呢!”江小道如實說。
    十年了,人生能有多少十年一別的重逢?
    張宗昌回想起當年修鐵路的往事,忽地有些感慨,便拉著江小道的手,說:“難得見麵!今天,咱哥倆兒得好好喝一回,這家店不行,小氣,咱們換一家去喝!”
    “別呀!咱們就在這喝!你想喝多久,就喝多久!”江小道回身吩咐道,“福龍,把桌上的菜撤了,重擺一桌,換上好酒!”
    大茶壺福龍慣於變通,見此情形,立馬奉承地笑道:“嗐!鬧了半天,原來是舊相識!客官抱歉,剛才咱們這的弟兄招待不周,不好意思了。誒?遠哥,快給客官賠禮道歉啊!”
    韓心遠瞪了福龍一眼,抿抿嘴,卻問:“道哥,這位是……”
    “我的救命恩人!”江小道的回答言簡意賅,“沒有張大哥,我現在恐怕還在西伯利亞呢!”
    眾人一聽這話,還有什麽可說的,便隻好老老實實地來到大個兒麵前賠罪。
    張宗昌雖然蠻橫,但既然是能寫出種種雄奇詩句之人,心性上也不小家子氣,當即便擺了擺手:“嗐!兄弟客氣了,不打不相識嘛!”
    說完,他又神秘兮兮的低頭問:“江兄弟,什麽情況,俺剛才聽那意思,這家店是你的?”
    “確實。”江小道笑眯眯地回道。
    張宗昌頓時一愣,心說:敢情要飯這麽掙錢呐?
    眾人退下,留江小道陪著張宗昌等人。
    “江兄弟啊!說實話,俺一看著你,就覺得心裏頭熱乎,就有一種雅興,有一種才情,俺跟他們這幫大老粗在一塊兒,嘮不了那些高雅的東西,可把俺給憋壞了!”
    江小道聞言,心下明白他又要作詩,便也願意跟著捧:“張大哥,最近可有什麽新作問世?”
    “還用最近幹啥?”張宗昌撇撇嘴,“詩麽,就要乘興而作,張嘴就來,擱家悶三天憋出來一首,那不叫本事。這麽著,給你現來一首,咋樣?”
    “好!”江小道鼓掌,應者寥寥。
    張宗昌清了清嗓子,當即吟誦道:
    “忽見天上一火鏈,好像玉皇要抽煙。”
    “如果玉皇不抽煙,為何又是一火鏈。”
    說完,張宗昌便環顧左右,問道:“你們幾個,知道我這首詩詠的是啥不?”
    幾個華人勉為其難地猜道:“是太陽?是流星?是煙花?”
    張宗昌連連搖頭,很不滿意,最後隻好看向江小道,問:“兄弟,還得你來。”
    江小道眼珠一轉,喃喃道:“張大哥這一首,莫不是說的天上的閃電?”
    “哈哈哈哈哈!”張宗昌大笑著舉起酒杯,“你們幾個,看見沒,這就叫知音!”
    眾人尷尬地笑了笑,心裏卻更佩服江小道,這都能猜出來,簡直堪稱病友交流探討病情。
    玩笑過後,江小道切入正題:“張大哥,我當年有一件事兒求你,你還有沒有印象?我讓你幫忙找個人,叫老崔,你有沒有他的消息?”
    “老崔?”張宗昌指了指對麵,“老崔不在那坐著麽!”
    江小道循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卻是一個五大三粗的年輕人。
    “張大哥,不是這個,是一個老頭兒,光緒二十九年,在遼陽的長風鏢局,被抓走那個,你還記得不?說是去西伯利亞挖金子去了。”
    “啊?啊!哦,對對對,記得記得!”張宗昌幹笑兩聲,“唉!剛去那邊的時候,俺找了好長時間,可是人太多,金礦那邊又各有各的,實在是沒找到。”
    江小道心裏會意,默默地點了點頭——張宗昌早把這事兒忘了,但江小道並不責備。
    歸根結底,那已經是相當久遠的事了。
    這些年來,張宗昌憑借一口流利的俄語,以及豪爽的性格,籠絡了一大批追隨者,並在西伯利亞任淘金總工頭,也是個狼子野心之人,又怎麽會時時刻刻把一個不知名的老崔掛念在心上。
    江小道轉了兩下酒盅,問:“張大哥,你現在不跟毛子幹了?”
    張宗昌搖了搖頭,說:“毛子那邊,現在也亂成了一鍋粥,天天在西伯利亞、海參崴待著,也沒啥前途,所以我就回來了。現在我不跟毛子幹,毛子得跟著我幹!哈哈哈哈哈!”
    江小道笑著點了點頭,目光在桌上掃過,最後卻落在了一個毛子的身上。
    這毛子看上去四十出頭,穿著一身灰不拉幾的破棉襖,灰藍色的眼珠,五官如刀削一般,胡子看上去有點淩亂,並不翹起彎鉤,而是無精打采地垂在嘴角,看起來相當落魄。
    江小道的瞳孔漸漸縮成了針尖大小的圓點,整個人便像一頭蓄勢待發的野獸一般,死死地盯著那人的麵容。
    那毛子也察覺出一絲惡意,回看向江小道,莫名其妙地聳了聳肩。
    “兄弟,愣著幹啥,喝酒啊!”張宗昌提起酒杯,催促道。
    江小道不動聲色,隻是淡淡地說:“你叫伊萬是吧?還認識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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