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新法當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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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東,泰和賭檔早已清場。
    朝陽升起,整座城市還未完全蘇醒,但街道上已經開始有零星幾個貨郎的身影。
    行人路過此處,忍不住朝這邊側目張望。
    賈把頭兒在樓下備好了兩匹馬和一輛車,此刻正急得跳腳,不住地衝店內催促:“二哥,老曹,你們別拿了,快走吧!”
    話音剛落,不遠處便突然傳來一連串“咯噠咯噠”的馬蹄聲響。
    回頭看去,但見東城門洞裏,正有三個人影,坐騎高頭大馬,殺氣騰騰地朝泰和賭檔橫衝而來!
    再細看,似乎還有幾個扛槍士兵緊隨其後。
    賈把頭兒見此情形,哪裏還顧得上他人生死,當下便單腳踩上馬鐙,翻身開溜!
    “砰!”
    賈把頭兒剛翻上馬背,還沒來得及坐穩,一顆尖頭彈便擦著馬耳呼嘯而過!
    老馬受驚,嘶鳴一聲,便立刻狂奔起來。
    賈把頭兒死死地拽住韁繩,身形搖晃,同老馬一道絕塵而去。
    直到聽見槍聲,店內眾人才終於放棄搜刮櫃上的錢財,惶恐驚叫著衝出門外。
    李海龍見門外隻有一匹馬,當即橫臂推開眾人,獨自穿過子彈呼嘯,翻身上馬,奔向火車站附屬地。
    老曹等人再出來一看,門口隻剩一輛馬車,如何能夠逃命?
    “往胡同裏鑽吧!”
    眾人疾聲呼喊,正準備四散而去時,江連橫等人鐵蹄已到!
    老曹一行左躲右閃,避之不及。
    人一怔,在劫難逃!
    如此近的距離,“砰砰”幾聲槍響,老曹等四人,盡數仰倒在地。
    有兩個命大的沒有當場氣絕,但也被隨後趕來的士兵亂槍打死。
    江連橫領著韓心遠和趙正北,馬不停、人不歇,兀自去追李海龍和賈把頭兒。
    一時間,槍響不絕,沿街的商號剛下了板兒,聽見動靜,便又立即關上店門。
    賈把頭兒手裏捏一柄單響撅把子,舍不得放,留著保命。
    李海龍倒是有一把正兒八經的馬牌擼子,可是一伸手,卻摸了個滿懷的金銀細軟,槍反而被掖在了最下麵。
    人在馬背上顛簸,一著急,那滿懷的錢財,竟順著交領衣口“叮叮鐺鐺”掉得滿地都是,奉票、銀元、小黃魚……
    幾人前逃後追,匆匆一過,兩旁的百姓便立馬衝到街麵上哄搶起來。
    “砰!”
    “砰!”
    槍聲更近,李海龍又急又惱,於是快馬趕上賈把頭兒,衝他喊道:“分開跑!”
    “你他媽愛往哪跑往哪跑!”賈把頭兒回身罵道,“讓你們抓緊快走,伱們非不聽,要錢不要命!”
    “老賈,你放肆!”
    “放你奶奶個腿兒!滾幾把犢子,別他媽跟著我!”
    李海龍深知自己再無威信可言,多說無益,便立馬調轉馬頭,拐進旁邊的胡同。
    江連橫見狀,即刻吩咐道:“老韓,你走大道近路,兜過去抄他!”
    “好!”韓心遠應喝一聲,側身分開,直取大道。
    江連橫又喊:“北風,你跟著我!”
    “籲——”
    剛說完,趙正北卻莫名其妙地勒住馬嚼子,突然叫停了奔馬。
    江連橫眉頭一緊,不解其意,但也並未因此而停下來等他。
    回過頭,隻見趙正北翻身下馬,單膝跪地,雙手擎槍,屏氣凝神了片刻,整個人驟然沉寂下來。
    “砰!”
    槍口炸出一片槍焰,殺心呼嘯而去!
    伴隨著一道刺耳的破空聲,賈把頭兒身子一挺,整個人反躬著從馬背上斜傾下來。
    他的雙手仍舊死死地攥住韁繩,導致老馬不堪重負,歪斜著身子又跑了片刻,終於哀叫一聲,轟然倒地,並將賈把頭兒壓在身下。
    江連橫見狀,不禁心頭一驚。
    開槍殺人,說起來容易。
    可實際上,十步開外,能百發百中者,足以擔得起神槍手的名號。
    槍殺行進中的活物更是難上加難,尤其是手槍,因槍管短、準線更短,毫厘之間的偏差,便能完全失準。
    要是敵我雙方都在行進,直白點說,比的其實是運氣。
    江連橫自認槍法不錯,不料卻遠不及趙正北的水平。
    七叔調教得好?
    可四風口裏,其他人卻沒北風這份能耐。
    詫異之間,趙正北已然將槍口對準了雙龍會的另一個魁首。
    無奈李海龍此時突然拐進胡同,趙正北丟失目標,大罵一聲,旋即上馬跟在江連橫身後,緊追了上去。
    一行人從城東奔向城西,所到之處,雞飛狗跳。
    李海龍一路七拐八拐,自然不敢直奔火車站,而是選擇外出野路,直接迂回到車站月台。
    跑到西城外的時候,已經可以遠遠的看到南滿鐵路,隻需越過被拆除的老城牆界線,就能順利抵達南鐵附屬地。
    這時,韓心遠突然從斜刺裏殺出來,“砰砰”連放了兩槍!
    盡管沒能擊斃李海龍,卻打中了其跨下老馬的腹部。
    “嘶嘶——”
    老馬前蹄一軟,猛然撲倒在地,連帶著李海龍也摔得夠嗆。
    他撲騰了兩下,慌忙站起身,終於摸到了懷裏的馬牌擼子。
    沒想到,剛一抬起頭,眼前竟又走過來兩個陌生的年輕人!
    原來,胡小妍早已料到,可能會有雙龍會的成員,試圖憑借附屬地的治外法權,沿此路逃走,所以預先派來了兩個江家打手在此恭迎。
    “砰砰!”
    兩下槍響,李海龍應聲倒地,嘴角裏滾湧著鮮血,想要用馬牌擼子還擊。
    “砰!”
    又是一聲槍響,李海龍老實了。
    “咯噠咯噠……”
    江連橫和趙正北策馬來到近前,韓心遠領著兩個弟兄,恭敬地叫了一聲“道哥”。
    江連橫從馬背上下來,踩著碎石土路,“沙沙”地來到李海龍身前,彎腰奪走馬牌擼子,隨後又在其領口處扯下那塊鎏金琺琅彩懷表。
    其間一言不發。
    直到他舉起馬牌擼子,準備送李海龍回老家的時候,他才忽地愣了一下。
    “嗬,這不是李班頭麽!”
    李海龍奄奄一息,正在咳血,“你……你是……誰?”
    “我呀,南城江小道,沒印象了?”
    “江小道?沒……沒印象……”
    “那就忘了吧!”
    江連橫“砰”的一聲扣動扳機。
    正要轉身離開的時候,趙正北突然指向不遠處的鐵路大喊:“道哥,那不是袁大個兒麽!”
    眾人微微一愣,順著北風手指的方向看去,卻見筆直的鐵軌上,正有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互相奔跑。
    康二的後背和手臂上,此刻已是刀傷累累,皮開肉綻,血流不止。
    他踉踉蹌蹌地在鐵軌之間穿行,左手抱著右臂,鮮血順著指尖滴落在枕木上,星星點點,連成一線。
    康二怎麽也沒想到,平日裏老實巴交的袁大個兒,下手竟然這麽黑!
    即便身負重傷,他還是嘴硬叫囂,試圖恐嚇道:“袁大個兒!我告訴你,哥手上可是有命案的人,你別逼我!”
    袁新法單手提著生鏽的柴刀,喘聲如牛,緊緊地跟在後頭,“是你們逼我!”
    “誰他媽逼你了?你兒子不是好好的麽,我又沒殺他,你至於不至於!”
    康二比劃著匕首連連後退,腳下一不留神,立時仰倒在了鐵軌上,手中的匕首也隨之掉在不遠處。
    袁新法默不作聲,像一座黑壓壓的荒山,朝著康二步步逼近。
    想起剛才妻兒被欺辱的情形,他高舉起柴刀,隻想劈了眼前之人。
    “袁大個兒!你他媽瘋了?”康二軟硬兼施地說,“你媳婦兒、孩子都活得好好的,你跟我來什麽勁?”
    柴刀應聲停在了半空。
    康二伸出胳膊擋在身前,接著說:“你把我殺了有什麽用?殺了我,你也完犢子!到時候,你媳婦兒就等著吃絕戶吧!連你兒子也得受欺負!你就不怕以後還有別人欺負他們娘倆?”
    袁新法猶豫了。
    康二看出機會,又說:“再者說了,殺人——你是那塊料麽?回去老老實實過你的日子去吧!我跑我的,你活你的,這地方我肯定是回不來了,你有什麽必要非得殺我?”
    眼看著袁新法越來越遲疑,神情有些呆愣,康二便慢慢將手移向不遠處的匕首。
    “袁大個兒,聽我的,你現在就放下刀,轉身回去,咱倆這輩子都見不著麵了。”
    袁新法皺起眉頭,抿了抿幹枯的嘴唇。
    他的所有反應,都在朝著康二預想中的那樣發展。
    然而,正在此時,遠處突然傳來的一聲叫喊,卻打亂了他原本的計劃——
    “袁新法!”
    兩人同時循聲看去,但見初升的朝陽下,正有四五個人影站在遠處的荒地上,嬉笑著衝這邊張望。
    江連橫單手勒住韁繩,跨下的紅鬃烈馬躁動不安,來來回回地原地打轉。
    “袁新法!”江連橫微微揚起下頜,似笑非笑地喊道,“爺們兒的,殺了他!”
    眾人應聲哄笑。
    笑聲很遠,但在袁新法的耳朵裏格外清晰。
    “咋了,不敢?”
    江連橫奮力駕馭著躁動的烈馬,高聲笑道:“袁新法,你今天要是放了他,以後再沒有人會怕你!”
    “別聽他們的!”康二急道,“袁大個兒,你不是他們那種人,他們都是亡命徒,他們有關係、有人脈,犯下命案,有人保著他們,你有嗎?你沒有!你放了我,老老實實回家過日子去!”
    “嗚嗚——”
    恰在此時,遠端的鐵軌上,“轟隆隆”地駛來一輛客運列車——八點四十分,該跑路了!
    袁新法有些惶惑,心裏已經漸漸萌生出退怯。
    陽光照在鐵軌上,晃得他有些睜不開眼睛。
    他能清晰地感到,火車車輪“喀嚓喀嚓”地震動著鐵軌,並漸漸與其心跳融為一體。
    “叮鈴鈴——”
    站台上的警鈴驟然響起,客運火車行將進站,無數噪音攪得袁新法心煩意亂,額角上漸漸有汗水滲出來。
    “袁新法!”
    江連橫的聲音再次傳來,“你要是擔心,就把這條人命算在我頭上!有人要是問你,你就說,奉天江連橫,替他給家裏拍門報喪!”
    這時,趙正北突然端起槍口,大喝一聲道:“袁大個兒,當心!”
    話音剛落,袁新法驚覺一道寒光從眼前晃過。
    低頭去看,卻見康二手持匕首,正朝他直刺而來。
    “操!”
    袁新法終於不再猶豫,掄起柴刀,徑直劈在康二眉心正中,頓時鮮血迸濺。
    康二來不及悶哼一聲,心口窩又遭了一腳,癱在鐵軌上不停抽搐。
    “嗚嗚——”
    火車的聲響越來越近,袁新法終於跳出鐵軌。
    不多時,身後便響起一陣“喀嚓喀嚓”的車輪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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