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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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老板的車被征用了。
    江連橫和張效坤坐在後排,趙國硯和警衛員坐在前排,其餘人等,全都步行前往飯莊赴約。
    窗外夜色很深,今晚似乎尤甚。
    寧安縣雖然也有兩條商店街,且裝了路燈照明,但畢竟遠不如奉天,一到入夜時分,縣城裏便黑了大半。
    不少門市的屋簷下,還懸掛著舊式燈籠。
    張效坤搖下車窗,豺狼似的巡視著自己的領地,突然拍了下江連橫,笑嗬嗬地說:“老弟,不行你以後就跟著俺混吧?俺給你個團長當當,武的不行,你就來當參謀長,全隨你的心意,你看咋樣兒?”
    江連橫一愕,情況果然不出胡小妍所料。
    張效坤自是一片好心,如今飛黃騰達,腦子裏第一個念頭,就是想拉兄弟一把。
    可江連橫卻拎得清楚,誰是東北王,誰是好哥們兒,於是便連忙推辭道:
    “多謝大哥好意,但是……不是老弟駁你的麵子,而是我實在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帶兵打仗這種事,我是真幹不明白。”
    本以為聽了這話,張效坤會再推讓幾句,不料他卻隻是笑著點了點頭。
    “嗬嗬,俺就猜到了你會這麽說,理解理解,俺要是有你那麽大的家業,也不來吃當兵這碗飯了。不過,願不願意帶兵,那是你的事兒;說不說這話,卻是俺的事兒;總之這份誠意,俺是有了。可別說俺發達以後,就忘了兄弟情義。”
    “不會,不會!”江連橫如釋重負,“大哥,這話說的就太見外了,我還能挑你不成?”
    “那就好,那就好……不過,還有一件事兒,你務必得答應俺呐!”
    江連橫皺了下眉,忙說:“大哥,有話你就講。”
    張效坤望向車窗外,頗為得意地哼聲道:“說實話,這小小的綏寧鎮守使,俺還沒放在眼裏,可亂世當頭,想要繼續往上爬,還得要有自己的兵,想要有兵,就得先有錢,你說對不對?”
    聞聽此言,江連橫心裏一沉,琢磨了片刻,才試探著問:“大哥……你不是想讓我幫你籌軍餉吧?”
    江家的確有錢,但還沒闊到能養活一支軍隊的地步。
    “咋了,有難處?”
    “這個這個……張大帥沒給你撥軍餉麽?”
    “嗐,那點錢夠幹啥的,你哥哥俺連師長都當過,就這一支混成旅的兵力,難道還能撐死我?”
    江連橫一聽,汗就下來了,急忙壓低了聲音問:“大哥,你要私自募兵啊?”
    “嘖,這叫隱藏實力,俺都是綏寧鎮守使了,招幾個兵,鞏固邊防,這總不過分吧?”張效坤有恃無恐道,“再者說,俺又沒打算瞞著張大帥,最多就是先斬後奏,俺做大了,對咱奉軍不也是好事兒麽!”
    江連橫不敢搭茬兒了。
    盡管張大帥從來不算疑心深重之人,但這種事免不了遭受上峰猜忌,稍有不慎,便是掉腦袋的罪過。
    關鍵在於,江連橫身為省府密探顧問,聽見這種事,原本就應該向上匯報。
    手握風聞奏事大權,他隻需要跟大帥府上報一句——經查綏寧鎮守使張效坤,近期私自募兵,心懷不臣,恐有變節——不消幾日,張效坤就有可能被撤職罷免。
    忠義二字,不得不再三權衡。
    江連橫沉吟片刻,終於開口問道:“大哥,看在咱倆往日交情的份兒上,你給我交個實底……你到底是咋打算的?”
    “什麽咋打算的?”
    “你不是要另起爐灶吧?”
    “什麽話,俺還沒瘋呐!”張效坤立馬否認道,“張大帥是俺的恩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另起爐灶,那不是活膩了麽!”
    江連橫暗自鬆了口氣,旋即又問:“那你為啥非得先斬後奏?”
    “俺也不想這樣,關鍵是楊諸葛和郭鬼子那幫人,處處給俺使絆子,要是不先斬後奏,指不定要被他們壓到啥時候呢!”
    張效坤顯然沒把江連橫當外人,隨即又用胳膊肘懟了懟他,笑嘻嘻地問:“嘿嘿,老弟,你說話呀,這點兒小忙,你不會不幫哥哥吧?”
    “這……”江連橫咂了咂嘴,神情為難道,“你現在需要多少錢?”
    “韓信點鈔,多多益善。”
    好家夥,壓根兒沒數!
    江連橫要麵子,不好意思當場回絕,想了想,就說:“那這樣吧,等我回奉天的時候湊湊,先給大哥應急。”
    張效坤忽然愣住,旋即哈哈大笑道:“哎呀,老弟,咱哥倆嘮了半天,結果全都整岔了!”
    “怎麽?”
    “俺不是要找你要錢,而是想讓你幫俺掙錢!”
    張效坤抬手指了指漆黑的窗外,接著笑道:“現在今非昔比,你哥哥俺有地盤兒了,大小也是個地方上的父母官,既是父母,還愁沒有兒孫孝敬?但這點錢財,哪夠俺招兵買馬?退一步說,俺也得給地方辦點‘實事兒’不是?”
    原來,張效坤把江連橫叫到寧安,其實是為了“招商投資”。
    綏寧地界,說窮不窮,說富不富,想要憑此地發跡,自然要劍走偏鋒。
    當然,所謂的偏鋒,其實也是無奈之舉。
    興辦工廠,甭管做什麽,實在無法跟洋貨競爭,最後大概要賠得血本無歸。
    循序漸進,厚積薄發,顯然又不適用於亂世。
    而且,張效坤也沒那份耐心等待。
    如此一來,能包賺不賠的生意,說來說去,結果還是那老三樣兒。
    但這老三樣兒的行當,官差又實在沒法親自出麵。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這升了天的雞犬,雖說不再是凡品,可就算到了淩霄寶殿,大抵幹的還是那些下蛋、看門的活兒。
    人與雞犬之間的鴻溝,並不因一同飛升,而有所改變。
    “俺尋思著,既在其位,也應該為父老鄉親謀點善政,綏寧地界兒,還得發展發展。”
    這是張效坤的說法。
    江連橫點了點頭,心說也對,得先讓父老鄉親闊起來,才能有油水可刮,治下一幫窮鬼,怎麽掙錢?
    張效坤指著車窗外的街市,說:“老弟,你放心,有哥哥在,鐵定不會讓你賠錢,看見這些商鋪沒有,你相中了哪家,就跟俺直說,俺派人去查他,高低給他查出點毛病。到時候,你把他們盤下來,年終歲尾,你讓俺抽點,這不算為難吧?”
    話到此處,江連橫懸著的心,也總算落了地。
    “不為難,不為難,隻不過這種事還得從長計議,不能操之過急。”
    “總之務必盡快,俺往上報的是三個團,其實可不止這些,俺還指望著你幫我籌軍餉呢!”
    談到生意,張效坤猛然想起什麽,便問:“對了,你那保險公司的事兒,平了沒有?俺之前收編胡匪的時候,特意幫你問了,可惜這幫小兔崽子,搶東西沒數,一問全都不知道,可竟然全都聽說過你。”
    “暫時還沒個準信兒。”江連橫歎聲道,“隻是聽說,可能是個叫老莽的‘橫把兒’幹的,我打算過兩天去趟老爺嶺看看。”
    “對,這種事不能輕饒了他,欺負到俺老弟身上來了,俺不答應!”
    張效坤忿忿道:“要不,你待會兒問問俺那幾個手下,如果不是他們幹的,那應該就是跑山裏去了,俺最近正派人搜呢!”
    “辛苦大哥了。”
    張效坤大手一揮,卻道:“沒什麽,捎帶手的事兒!”
    “捎帶手?”江連橫覺出話裏有話,“大哥派人巡山,還因為什麽?”
    “剿匪呀,這還用問?”
    “這叫反的胡匪,不是都讓你收編了麽?”
    “大部分都收編了,但高、盧這兩個匪頭子還沒抓到,他倆不死,剿匪就還不算完,俺得給張大帥排憂解難呀!”
    江連橫聽了,不禁沉吟道:“保不齊,他們這夥人就在一起呢。”
    “那太好了!”張效坤冷哼道,“磨刀不誤砍柴工,正好把他們幾個一鍋端了!”
    說話間,裴老板預訂的飯莊便到了。
    店內似乎早已清場,掌櫃的連同夥計們全都立在門口,等著、盼著張將軍到來。
    雙方一見麵,自然少不了歌功頌德,溜須拍馬。
    張效坤對此頗為受用,大步邁進飯莊,待到城內的商紳悉數到場後,便吆喝著端酒擺席。
    這場慶功會開了三大桌,江連橫和張效坤及商紳名流一桌;軍官和收編的胡匪頭目一桌;趙國硯等人和幾個小老板一桌。
    張效坤想要當好綏寧鎮守使,少不了豪強士紳的支持。
    豪強士紳想要守好自家的產業,也少不了要靠張效坤的照應。
    官商勾結,其樂融融。
    眾人推杯換盞,共同暢想著寧安縣未來的繁榮。
    江連橫和張效坤喝得酩酊大醉,不知今夕是何年。
    然而,這還僅僅隻是個開始。
    其後的三兩天時間,張效坤借考察駐防地的由頭,領著江連橫走遍了綏寧地界兒的幾座大縣城。
    所到之處,豪強士紳、縣長師爺,無不組織當地百姓夾道歡迎,敲著鼓、打著鑼,扭著大秧歌,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一進城廂大門,保準就有當地“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舉著一塊大匾糊在張效坤的麵前。
    匾額上所寫的,無非都是些“保境安民”、“除暴安良”、“文武兼備”之類的奉承話。
    按理來說,高、盧叛亂,糾集胡匪在吉黑兩省交界地帶,四處燒殺劫掠,如今匪患平定,百姓也合該頌揚幾句。
    可怪就怪在,當日的匪,正是今日的兵!
    官府知道,百姓也知道,但此刻仿佛全都忘卻了。
    來來回回,橫豎都是同一群人,隻是換了身衣裳,就從人人喊打,變成了感恩戴德。
    張效坤身後跟著兵,手裏握著權,每至一處,必有兒孫孝敬,而且都是心甘情願。
    將軍若是不收,他們回頭連覺都睡不好。
    真金白銀,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
    張效坤也是當真仗義,錢財過手,毫不吝惜,轉頭便分給麾下部將,因此特來投奔的他的人,似乎也越來越多。
    歡迎儀式結束後,眾人便在一處飲酒作樂,商議著日後如何盤剝。
    豪強士紳紛紛建言獻策,簡直就要踏破門檻兒。
    轉日上午,張效坤便會叫上江連橫,在縣城裏來回巡視,考察民風商情。
    過去,江連橫在奉天立櫃時,老張隻是默許,從未在明麵兒上支持過。
    江家若想做大,還需靠自己的頭腦,把髒活兒幹得漂漂亮亮的,不給官府添堵,免得敗壞名聲。
    可眼下“山高皇帝遠”,張效坤肆無忌憚,在地麵兒上立櫃,突然省卻了無數周折。
    江連橫隻需坐在車裏說一句:
    “大哥,老弟看這家生意不錯,日後能有前途。”
    張效坤聽了,立馬就衝副官命令道:“去把縣長給俺叫來,好好查查這家,有沒有有違律例的地方。”
    查出來了,固然好辦。
    若是沒查出來什麽,那肯定是父老鄉親“敢怒不敢言”,想必也是些窮凶極惡的幫派勢力,鏟了!
    一句話,任憑幾代基業、祖產,也都隻好賤賣出去。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眼見著富商莫名破產,父老鄉親不僅沒有怨聲載道,反而叫起好來,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架勢。
    雖說隻是幾座小縣城,但隻要耐心壓榨,其中的油水竟也不少。
    隻三兩天的光景,張效坤便圈定了幾處產業,以待日後慢慢受用。
    江連橫跟這位老大哥隨行了幾天,雖說也挺盡興,但心裏卻始終惦記著自家生意的劫貨案。
    這件事隻要一天沒了結,就像是江家牙縫兒裏的韭菜,人人都看得見,盡管不好意思主動提起,但卻防不住背後竊笑。
    待到重新返回寧安縣時,江連橫終於有點坐不住了,便主動找上張效坤,準備辭行去老爺嶺問問親自問問當事人。
    不想,趕到將軍衙門時,院內的氣氛卻有別於平常。
    沒有牌局,沒有喧鬧,士兵全都繃著臉,神情格外嚴肅。
    江連橫推開房門,卻見張大詩人眉頭緊鎖,此刻正端坐在椅子裏查看電報。
    “大哥,是不是那幾個頭目有消息了?”
    江連橫正要說明來意,卻被張效坤忽地抬手打斷。
    “老弟,這兩天俺不能陪你了,奉天的保安司令部那邊,要派兩個人過來找俺談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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