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援軍【感謝無情豹子頭的有情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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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風徐來,山霧漸開,林間的景致仿佛忽然有了輪廓。
    二麻渾身一怔,漸漸醒悟過來,於是趕忙上前,左右看了看,神經兮兮地問:“真、真是啊?”
    趙國硯耷了下眼皮,勉強算是回應。
    “哎我天呐,敢情您是江老板啊,我跟你說,兄弟我老崇拜你了,真的真的,這回可算見著活人了……”
    二麻立刻拱手抱拳,臉上樂開了花,正打算順勢套套近乎,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以江連橫的身價而言,怎麽會孤身涉險,跑到這荒山野嶺上來?
    悶頭瞎琢磨,人就難免有些狐疑。
    孫向陽見了,立馬挑起眉毛,瞪大了腫眼泡,略顯不滿道:“咋的,剛才讓咱亮綱的是你,現在亮了綱,你又不相信,這算什麽意思?你也不好好想想,那奉天江家的名號,是能隨便冒名頂替的麽?”
    二麻慌忙擺了擺手,也不管是真是假,先行賠了不是,接著才自我辯解道:“不不不,老弟絕對沒那意思,隻不過您二位……應該都不是江老板吧?”
    “我是來給東家辦事兒的!”趙國硯一邊說,一邊又衝孫向陽比劃了兩下,“而且,老莽這件事,不僅關乎於江家,也關乎於線上的‘橫把兒’,‘閻王李’的匪號,你應該聽說過吧,這位就是李當家的弟兄!”
    二麻聞言,當即一拍大腿,上趕著說:“哎我天呐,‘閻王李’?那我更聽過了,兄弟,我跟你講,我老崇拜你們大當家的了,真的真的,恕老弟眼拙,真沒想到您二位的來頭這麽大,今兒也算該著老弟點興,咱握個手吧!”
    “拿走!”
    趙國硯和孫向陽齊聲回絕。
    二麻也不尷尬,左手握右手,橫在肚子前頭,諂媚笑道:“看這事兒整的,兩位大哥要是早點亮綱,老弟我就不磨嘰了。”
    “這麽說的話,你現在願意幫忙了?”趙國硯問。
    “錯!我這哪是幫了江家的忙,分明是江家幫我才對,有江老板和閻王李兜底,老弟再要推脫,那就是給臉不要臉了!”
    二麻有眼力,也很上道,一聽江連橫和李正的名聲,當即就在心裏給老莽判了死刑。
    逃兵叛將,困頓荒山,前有官兵追剿,後有江湖仇殺,中間再橫出個黑白通吃的江家,實在看不出有任何轉敗為勝的機會。
    “隻不過……”
    二麻憂心忡忡地說:“畢竟子彈不長眼,等到火並那天,麻煩兩位大哥留點神,別捎帶手把老弟也給斃了……要不這樣吧,那天我光膀子,算是咱們之間的暗號,咋樣兒?”
    “你想的太遠了,誰說肯定得火並?”趙國硯擺了擺手,“你先照我說的辦,該蹚路蹚路,該砸窯砸窯,你隻管在營裏吹風,沒準老莽他們自己先亂了。趁著現在天還沒亮,你趕緊回去吧,省得不好交代。”
    “哎,好,那老弟就先告辭了。”
    二麻轉過身,往前走出幾步,忽又調頭回來,問:“不是,大哥,這荒山野嶺的,以後我上哪找你們去啊?”
    “不用你來找我。”趙國硯說,“你們的營地,不是在‘牛心頂’麽?你們踩完了點,不就回營地叫人了?過兩天,我們就往那邊靠。”
    二麻不太放心,卻又別無他法,隻好連說了幾句“那天我光膀子,你們留點神”,這才抹身原路返回。
    當他的身影同黑黢黢的山巒融為一體時,遠天也隨之漸漸泛起了魚肚白……
    …………
    孫向陽湊過來,用槍指了指二麻遠去的方向,悄聲問:“老趙,這小子信得過麽?”
    “無所謂,他願意說什麽,那就說什麽。”趙國硯冷笑兩聲,“反正我隻想讓老莽的營地內亂,就算他說實話,也是同樣的效果。”
    “唰啦——”
    草木聲響,楊剌子從樹上一躍而下,老哨子也緊忙趕了過來,紛紛詢問方才碰碼的結果。
    趙國硯正要說明,忽然發現隊上少了個人,忙轉過身問:“海潮山呢?”
    幾人翹首張望,卻見不遠處有人影晃動,正是海潮山遲遲將近。
    老哨子肩扛步槍,衝老獵戶揚了揚頭,滿不耐煩地問:“喂,我說老幫菜,你還行不行了?”
    海潮山的臉色不大對勁兒。
    方才,他一路狂奔,本就累得極其狼狽,而且一夜未曾合眼,偏又逢了一場山林大霧,人伏在草地上,衣衫早已濕透了,如今走動起來,就顯得愈發蹣跚踉蹌。
    饒是如此,海潮山仍舊強撐著擺了擺手,再次靠在樹坑裏,說:“沒事,你們說你們的,我聽著呢!”
    趙國硯望去一眼,稍顯遲疑,最後到底還是將碰碼盤道的過程,如實說了一遍。
    果然,一聽叛軍要打沈家店,海潮山頓時按捺不住,當場就要撂挑子不幹了,起身便道:“不行,我得先回去一趟。”
    老哨子見狀,抬手就攔:“誒?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哪有你這麽幹的,半道放挺,像話麽?”
    海潮山斜了他一眼,鼻音忽然變得很重,卻說:“我先是聯莊會的武裝隊長,然後才是別的。”
    “你拉倒吧!”孫向陽冷嘲道,“老趙剛才不是說了麽,那幫叛軍有山炮,你真以為沈家店那棟碉樓是鐵打的啊?”
    “我人在那,就比不在的強!”
    “不是,你現在就走,誰帶咱們去牛心頂?”
    “我可以給你們指條路。”
    “別鬧了,這荒山野嶺的,你就那麽抬手一指,誰知道怎麽走,半道再碰見個熊瞎子、東北虎,我倒是不怕,問題是耽誤時間呐!”
    海潮山不言語。
    眾人見狀,便紛紛慫恿趙國硯,說:“老趙,你趕緊勸勸這老幫菜。”
    趙國硯沒有阻攔,隻是在海潮山身後叫了一聲:“二麻剛才說了,老莽馬上就會派人去砸窯,咱們來的時候,花了三天兩宿,就算回去的路比來時好走,憑你現在的腳力,還來得及麽?”
    “我也說過了,我是受人之托,不能反悔。”
    “但你別忘了,你還欠江家一條命呢!”
    海潮山驀地停下來——人若信守承諾,遲早麵臨兩難。
    趙國硯原地不動,終於警告道:“海潮山,不是我威脅你,是你根本不了解我東家的脾氣!那天晚上,匪幫叫陣,你把咱幾個交出去了,這件事,我東家可以不記仇,因為你從來沒跟江家承諾過什麽。但這次不一樣,你欠江家的,再想反悔,就別怪咱們不留情麵了。”
    孫向陽和老哨子跟著起哄道:“老幫菜,我勸你還是好好考慮考慮,江老板的調性,你可能還不太了解。”
    楊剌子更甚,幹脆舉起槍口,冷聲說:“你現在要走也行,欠江家的命,先就地還了。”
    趙國硯走上前,輕輕撥開槍口,接著說:“海潮山,我東家看得起你,所以咱們也都敬你三分,別逼到那份兒上,大家都不好看。現在的情況,挑明了跟你說,幫江家的忙,就等於保你的聯莊會。”
    “真能保住沈家店?”
    “保不住的話,我這顆人頭給你!”
    趙國硯放了狠話。
    海潮山回想起方才衝進密林時的情景,算來算去,其實已經欠江家兩條命了,於是終於不再往前邁步。
    “那你現在有什麽打算?”他問。
    趙國硯望了望業已破曉的天際,接著說:“趕在天亮之前,你把咱們帶下山去,找一條近道,讓老哨子和楊剌子先回去報信兒,叫人過來,然後你帶我和孫向陽去‘牛心頂’。”
    “等下!”楊剌子打斷道,“硯哥,讓咱倆回去倒沒啥,關鍵我也不知道‘牛心頂’在哪呀!”
    “讓我家老二帶你們過去!”海潮山終於想通了,“告訴他,抄小路走,就是他小時候我常帶他走的那條路。另外,告訴我那幾個兔崽子,就讓老二一個人過來,其他人別瞎湊熱鬧,把碉樓看住了,不聽話的,腿打折!”
    “嗬,老幫菜,想明白了?”孫向陽隨口打趣。
    海潮山沒的選,不隻是因為虧欠著江家的人情,更是覺得自己現有的體力,恐怕來不及回沈家店報信兒了。
    事已既定,眾人當即順坡下山。
    但這一次,海潮山不再選獵戶常走的老路,轉而處處另辟蹊徑,兜兜轉轉,直到天光大開,方才趕到了來時的山路。
    無奈折騰了整整一夜,臨到下山時,老獵戶的身體終究還是熱了起來,得虧趙國硯一路攙扶,才能勉強支撐。
    楊剌子和老哨子兩人,仗著年富力強,下山以後,也不叫歇,問明了沈家店的方向,便順著老路,徑直先行去了。
    趁著天亮,剩餘三人就尋了一處僻靜所在,暫且歇了半晌兒。
    趙國硯趕忙生起篝火,替海潮山烤幹了衣裳,又讓老獵戶曬了曬太陽,拿山泉水順下點幹糧,肚子裏有食兒,人就漸漸恢複了過來。
    隻可惜海潮山上了歲數,一時半會兒緩不過來,摸去“牛心頂”的路途,就顯得有些磕磕絆絆。
    好在路途不算遠,趕在隔日上午,總算及時到了。
    “牛心頂”與其說是一座山,不如說是一條嶺,遠遠就能看見,算得上是老爺嶺數一數二的高峰,許多山間野路都能通行抵達。
    不過,正因為山高便於俯察,所以多數野路並不安全。
    海潮山經驗豐富,自然選了一條草木最為茂盛的林間小道,安全歸安全,走起來卻畢竟不太輕鬆。
    孫向陽一到此處,就立馬拿起望遠鏡,朝“牛心頂”上張望,可望了半天,也沒看到營地的蹤影,直到日暮黃昏,山後頭隱隱有煙火升騰,方才確信二麻沒有撒謊。
    “晚上別生火了!”趙國硯提醒道,“那山頂上,肯定有老莽的探子,最近先忍著吧!”
    孫向陽放下望遠鏡,滿不在乎道:“我肯定無所謂,就是他——”說著一指癱坐在地上的海潮山,“不知道他能不能挺住。”
    趙國硯搖了搖頭,說:“挺不住也得挺,咱們現在就在人家眼皮根底下,稍微有點動作,估計就漏了。”
    孫向陽回身看了兩眼幽深的山林,咂了咂嘴,自顧自地嘟囔道:“我倒不是怕老莽,問題是天天晚上不生火,這林子裏……”
    兩人的擔憂不無道理,每至入夜時分,深林裏總有各種莫名的響動,窸窸窣窣的,叫人不得安生。
    深夜半夢半醒,常常感到有野獸在身邊打轉,時不時湊過來,聞一聞,拱一拱,猛然驚坐起來,揮刀一掄,卻又總是撲了個空,以為是自己嚇自己,可轉天清早起來,身邊又的確能看見清晰的獸類腳印,證明昨晚的夢魘真實不虛。
    老人常說,在山上待久了,人就容易發瘋。
    趙國硯起初並不相信,如今身臨其境,終於知道其中的緣由了。
    整整四天四夜,三人就沒睡過一次安穩覺,常常覺得自己醒著,其實睡了;常常覺得睡了,其實醒著。
    夢幻與現實的分界漸漸模糊,三人終於扛不住了,偏就在這天傍晚,山林裏剛剛擦黑,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沙沙”聲響。
    孫向陽本就繃著神經,聽見動靜,兩眼瞪得血紅,立馬從地上蹦起來,端起步槍,大罵一聲“我操你媽,老子一槍崩了你”,接著就徑直扣動扳機,不料槍身卻發出“啪嗒”一聲脆響,竟是忘了打開保險。
    老胡匪犯下這種過錯,整個人自然早已瀕臨極限。
    好在趙國硯還勉強維持著一絲理智,急忙跑過去,按下槍口,說:“不對,‘牛心頂’在你後麵,來的不是老莽的人!”
    孫向陽不管不顧,掙了下胳膊,搡開趙國硯,竟信誓旦旦地說:“老趙,你別管了,他們剛才繞後,我都看見了,先下手為強,跟他們拚了!”
    “別胡說八道,剛才你明明睡著了!”
    “不可能,我始終盯著呢,剛才絕對有一夥兒人下山了,肯定是二麻那小子忽悠人,你閃開!”
    兩人爭執不下,就連海潮山也端著獵槍,眼裏顯出茫然無措的神情,似乎隨時就要扣動扳機。
    隻要槍聲一響,“牛心頂”上老莽的營地,必定有所覺察!
    便在此時,山林深處忽然傳來一聲急切的輕喚:“爹?”
    海潮山鬆了一口氣——是小青的聲音,這丫頭到底還是跟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