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大張旗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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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凡塵停靠在魚水鎮的沉星渡。

    已是第二日晌午,昨夜散場後,船上的人們各自都還沒有走出自己的客房。

    醉凡塵上仍顯靜謐,這一日好像仍未開始。

    但枕星河卻是相反,島上最高處一腳,一座閣樓內已經精英齊聚。

    這座閣樓,名叫淩虛閣。

    是枕星河劍門每有盛會或大事發生時,一門能參與決策的人共同議事之地。

    這些能參與決策的人,無一不是門內精英,匯聚老中青三代,掌握著枕星河與蘇城的話語權。

    不論在何地,總是兼納不同立場不同眼界和不同所求之人。

    這些道不同的人,各自提出的意見也時常截然不同。

    枕星河由星河淩虛主持大局,但星河淩虛因為統籌和中和所需,幾乎從不表露自己的立場,他做出的決定從來都不是依自己的意願為先。

    昨夜從醉凡塵離開之後,徐懷璧特意對星河七子和施承風交代,暫不可提及言行,隻可說萬生宗聖女洛依和易沉來到了蘇城。

    而後,徐懷璧已經和星河淩虛蘇墨徹夜商談,但是他們二人商議的卻是言行的到來。

    蘇墨端坐在位,他的身後懸著一柄沒有劍鞘的劍,劍身上鑲滿星辰圖樣的晶石。

    那柄劍,就是曆代星河淩虛代代相承的淩虛劍,也稱天劍淩虛。

    蘇墨一身白衣畫山水,黑白相間,如身披一襲水墨。

    這也是正是施承風的衣著,施承風是蘇墨所收的唯一外姓弟子。

    而施承風也如蘇墨的影子,他憧憬蘇墨,處處學,處處像。

    淩虛閣的議論不絕,蘇墨一言不發,他的眼睛好像一道劍芒,閃著純而無所不破的鋒芒,但此時仍蓄而不發。

    蘇墨座下的一位老者,看著對坐的徐懷璧道:“既然徐師兄已經和封雲藏作保,那就依徐師兄作保時所說,枕星河與萬生宗劃清界限,不做接觸。萬生宗那兩人要尋橫公魚,就讓他們自己去尋,不論尋沒尋到,期滿離城,一切與枕星河無關。”

    這位老者,是蘇城望族施家當家,施鴻博。

    若如今不是道門當權,施家則必掌理蘇城。

    蘇城一應世俗公門都有施家之人坐擁高位,世俗權勢而言,施家之於蘇城,直可說逼近李家之於大秦的地位。

    隻不過,李家除世俗權勢外,還可號令道門。

    這一點,遠非施家可比。

    徐懷璧輕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徐懷璧身旁另一名老者道:“我蘇城和枕星河以禮立世,有客自遠方來,又豈可失了禮數,令人不恥。”

    說話的這位老者,是顏家的當家,顏仲春。

    施鴻博一臉不悅地道:“禮數和安危孰輕孰重,顏兄難道分不出嗎?若有人想把蘇城拖入水火,我第一個不答應。”

    顏仲春據理力爭,道:“施兄也不要危言聳聽,盡禮數又何至把蘇城拖入水火。”

    施鴻博道:“天雷宮嚴防道界私交,一旦有非分往來,怎解釋得清。你莫要忘了,封雲藏還在枕星河。”

    顏仲春道:“你也莫要避重就輕,那可是萬生宗聖女,身份非同一般。不知曉還罷了,如今既然已經知曉她的身份,豈能視而不見。若是你遠道衛城,萬生宗對你不屑一顧,你又會作何想?”

    施鴻博道:“我不會置一城百姓於不顧,做此陷兩城於兩難之事。”

    顏仲春哼了一聲,道:“你不要動不動就搬出一城百姓,我們現在是以修道之人的身份坐在這裏議事,議的是道界之事。”

    施鴻博也哼了一聲,道:“道界牽累百姓的事還少嗎?”

    顏仲春道:“他們也並非有意陷枕星河於兩難,否則也不會到了這麽多日,還刻意與枕星河保持界限。你我又能保證,日後不會有不得已而為之的事需要到訪他城?”

    兩位德高望重的前輩針鋒相對,現在要議的,就是這兩個觀點。

    一方,站位施鴻博,主張對洛依和易沉置若罔聞。

    一方,站位顏仲春,不論如何也應盡地主之誼。

    蘇墨仍還沒有說話,他還在等一個折中的提議出現。

    老一輩的爭議,還輪不到中青兩輩插嘴。事實上,中青兩輩對施鴻博的抗拒有些不解,他們更接近純粹的修道者,在他們眼裏,一是一,二是二。

    淩虛閣內,現在有中青兩代星河七子。在他們的心裏,他們同樣期待著日後若能到訪他城,至少不要被這麽拒之門外。

    他們以修道者的立場,將心比心,推己及人。

    歸根結底,是出於對自己何種身份的認同。

    而施鴻博所代表的,或許更多的已經是世俗的身份。

    蘇墨呢?

    他更認同和在意的身份,到底是蘇城的城主?還是枕星河的星河淩虛?

    一時冷場,看來兩方都無法說服對方。

    這時,又一老者道:“兩位說的都有道理,也無需再爭辯。我看,想出個兩全之法,一來可消除封雲藏的猜忌,二來也可盡到地主之誼,也就是了。”

    這位老者,名叫梁衡,同樣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輩。

    施鴻博帶著一臉不屑地道:“如何兩全?”

    梁衡道:“還是和徐師兄的做法一樣,把話都擺在台麵上說。施兄顧忌的,不過是怕天雷宮猜忌,那不如宴請萬生宗聖女,同時也邀請封雲藏到場。讓他看到我們不過隻是盡地主之誼,並無非分接觸。宴請後,再與封雲藏一道把萬生宗聖女送走即可。”

    施鴻博沉吟後,道:“不可在蘇城和枕星河公門與道場宴請。”

    梁衡道:“好辦。流金消玉苑是李令山親筆的招牌,也可算他大秦的產業,就在流金消玉苑最合適不過。”

    施鴻博點了點頭,不再有異議。

    蘇墨終於開口道:“那好,三日後,在流金消玉苑宴請。既然是萬生宗聖女,不可怠慢,枕星河一門除年輕一輩,悉數赴宴。”

    話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施鴻博看向蘇墨,本想說這排場不免太大,但蘇墨根本不看他。

    施鴻博也就此打消了再提出異議的念頭。

    午後,徐懷璧一人閑庭信步走到監察司。

    端坐的封雲藏,身前左右還站著蘇城監察司司座章息寧,和蘇城執禁團首座蘇零。

    徐懷璧微微一笑,道:“三日後請你喝酒,賞不賞臉?”

    封雲藏道:“你有那麽好心請本座喝酒?”

    徐懷璧道:“不是老夫請你喝,是星河淩虛請你喝。”

    封雲藏眉頭一皺,他和蘇墨本有舊仇,十八年前,他奉命抹殺蘇墨,雖未得手,卻也將蘇墨打成重傷。

    而蘇墨卻會請他喝酒?

    封雲藏道:“你該不是說笑?”

    徐懷璧道:“不止請你,還請萬生宗聖女。枕星河除了年輕小輩,悉數赴宴,想來你不會錯過?”

    封雲藏眯著僅剩的右眼,道:“為何要請她?”

    徐懷璧風輕雲淡地道:“萬生宗聖女既已到了蘇城,枕星河又豈能不盡地主之誼。你看,為了讓你安心,地點選在你們李首相親送牌匾的流金消玉苑,星河淩虛特意相邀你作陪,還有什麽不放心的。酒宴結束,老夫與你一道送她回醉凡塵,一切都在你的監視之下。”

    枕星河這番開誠布公大大方方的安排,確讓封雲藏感到安心。

    封雲藏道:“好,看在你們這麽開誠布公的份上,本座這次就不拂了你們的麵子。”

    徐懷璧笑道:“這就對了,和和氣氣有什麽不好。好了,老夫知會完了,現在去醉凡塵知會一聲。”

    封雲藏沒有說話,沒有反對。

    徐懷璧也轉身向醉凡塵揚長而去。

    醉凡塵雖停在魚水鎮的沉星渡,但落雁湖上還有別的渡船,可以讓徐懷璧到沉星渡去。

    監察司內。

    章息寧道:“枕星河悉數赴宴,司南大人切不可孤身犯險。”

    蘇零附和道:“是啊,枕星河與萬生宗聖女會麵或有異動,我等願隨司南大人同往。”

    封雲藏思索再三,道:“不必,有四鬼麵同行足以。真要有異舉,也不會如此大張旗鼓興師動眾。隻要在本座的眼皮下,萬事無憂。”

    醉凡塵。

    徐懷璧剛上醉凡塵,柳嫣然就從小閣走出,對著徐懷璧點了點頭。

    言行昨夜已親口對柳嫣然說出為結盟而來,而這已被徐懷璧猜出,柳嫣然這個點頭證實了徐懷璧的猜測。

    走近後,柳嫣然又低聲道:“發色朱紅。”

    徐懷璧眉頭一挑,喜形於色,道了一聲:“哦?”

    然後,又大聲道:“出來吧,老夫有話要說。”

    話落後,言行、洛依、易沉和邱沐紛紛各自從客房中走出,向徐懷璧聚了過來。

    徐懷璧看著洛依和易沉道:“三日後,星河淩虛在島上流金消玉苑宴請你二人,略盡地主之誼。”

    柳嫣然向枕星河望了一眼,她是否也想去見一見他?

    洛依皺著眉和易沉對視一眼,而後道:“這,恐怕不便吧?”

    徐懷璧道:“沒什麽不便,封雲藏也會到場,你們所參加的隻是一場明麵上的宴請,無關其他。”

    洛依道:“前輩話中有話?”

    徐懷璧道:“說出來你別不高興。”

    洛依道:“怎麽會,前輩但說無妨。”

    徐懷璧道:“你是堂堂萬生宗聖女,於情於理,枕星河都該盡地主之誼。但是,這場宴會,卻是為了他。”

    說罷,徐懷璧一指指向言行。

    洛依和易沉稍一想後,也就明白了。

    封雲藏現在的目光都在他們兩人身上,最忌諱的就是他們與枕星河的接觸。

    而實際上,他們此來的確與枕星河無關。

    真正要與枕星河接觸的,是言行。

    枕星河借宴請洛依和易沉為名,轉移封雲藏的注意力。

    這樣,就可在封雲藏完全沒有察覺下完成與言行的會麵。

    堂堂萬生宗聖女的宴請之會,竟成了故布的疑陣。

    雖然對枕星河而言,即便沒有言行的到來,他們得知萬生宗聖女到了蘇城,也同樣會想辦法盡地主之誼。

    但對於徐懷璧和蘇墨而言,他們這次定下的這場宴請,的確不是隻為宴請而宴請。

    所以,徐懷璧才會直說,以讓洛依和易沉能夠理解。

    但洛依和易沉卻絲毫不在意,他們也希望言行與枕星河的結盟之舉能夠成功。

    不隻是因為他們已經成為了朋友,也因為萬生宗麵對的困境需要他們成功,以便日後能得到世間道界的相助。

    洛依輕快一笑,道:“前輩放心吧,我們一定赴宴。宴請就是宴請,山珍海味和美酒可是吃到我嘴裏的,又怎會不高興。”

    言行和邱沐看著洛依,這是他們剛剛得知洛依是萬生宗聖女。

    雖不知萬生宗聖女到底是什麽樣的身份,雖然這個宴席別有所圖,但能讓封雲藏接受因為她而大擺宴席,可想而知這個身份極為尊貴。

    這也解釋了封雲藏為何會對她如此戒備,看來不單單是背靠萬生宗,也不單單是她手中的那塊令牌,這個聖女的身份或許才是根本。

    而這幾日的相處,洛依卻極其的平易近人,讓人感覺她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子,言談舉止沒有一絲一毫的距離感。

    她甘冒風險遠道而來,為的也是解除籍之地的疫病。

    本是雲端的人,卻有一身的人間煙火氣,這方是難能可貴的品質。

    感覺到言行一直看著她,洛依道:“怎麽了?”

    言行道:“聖女?”

    洛依嗬嗬一笑,道:“怎麽,害怕了?”

    言行道:“為什麽要怕?”

    洛依道:“我一聲令下,你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言行道:“這麽可怕,還好我不在衛城。”

    這兩個人在邱沐的眼中,是多麽的相像。

    言行也是言城貴公子,卻甘願為世間百姓汙名加身,身赴險境。他曾解救了自己兩次,想來受過他恩惠的人還有更多。

    他們都是舍棄了雲端,甘願踩進人間泥濘的人啊。

    邱沐看著這兩個相識不過幾日的人,會心一笑。

    正是因為有他們這樣的人存在,這個悲苦的人世才存有希望。

    若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都願如他們一樣,人世間該多麽美好。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