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破煞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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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城,萬生宗,侍靈堂。

    這還是自正式繼任聖女後,前往鷹澗那次外,洛依唯一一次走出侍靈堂,但也隻是走出大門,站在大門外屋簷下而已。

    破煞象已持續了很久。

    洛依不知破煞象,隻是依稀聽過天象的傳聞。

    傳聞天象有凶有吉,但這破煞象,怎麽看都無法和吉兆相關。

    洛依的兩大護衛易沉和沈浮,因擔心這異常天象會引起異獸的異動,已趕往了鷹澗。

    她的身旁隻有一人,她的妹妹,衛菁菁。

    她們對天象隻是有過耳聞,對此無法評說,隻能默默無言地在心裏祈禱著最好不要帶來太大的災禍。

    衛菁菁的臉上寫滿了憂心之色,洛依麵戴黑紗,看不清她的臉色,但想來也是一般無二。

    露在黑紗之外那秋水般的眼眸中,除了擔憂,還有思念。

    因為她的心裏,還有個特殊的人。

    這異常可怖的天象,當然會讓洛依更加擔憂她心裏那個特殊的人,雖然她根本沒想過這天象會與他有什麽關係,但此情此景之下,她難免不越加想起他,思念他,祈禱他平安無事。

    因為他多半還在危險的前路上。

    因為這天象就寫滿了危險二字。

    安放著那對銀白色耳墜的手,情不自禁地緊緊握了起來。

    衛菁菁側目,道:“姐姐,你又想他了?”

    洛依聞言愣了一下,而後低頭看著握緊耳墜的手,再次攤開,看著那對閃亮的耳墜,眼眸也變得柔和了幾分。

    衛菁菁向旁靠了過去,頭靠著頭,低聲安穩道:“不要太過擔心,我相信他會平安無事的,他可是要豎起行者大旗的人,我還等著他做我姐夫呢。”

    洛依心頭一歎,道:“又胡說,萬生宗聖女如何能成婚。”

    衛菁菁眼睛一轉,道:“等殺盡了異獸,你就早些找個繼任者,把聖女交出去。”

    洛依瞥了她一眼,道:“你別瞎出主意,就算離任了,也是不行的。”

    洛依是萬生宗第三十九任聖女,前三十八任無一不孤身終老,其中也有過離任較早的。

    衛菁菁沉默片刻,道:“凡事總有第一次,無論如何,我都會站在你這一邊的。”

    就算做了宗規所不容許的事,衛菁菁也不問對錯,無條件的支持洛依。

    這話本是不該說的,但這一番出於姐妹情深的好意,洛依又豈會感受不到,她無法責怪衛菁菁。何況,洛潺也曾說過同樣的話:先為蒼生化解了這場劫難,先為蒼生,蒼生若不為你,這樣的蒼生護他何意。

    洛依歎了一聲,道:“我們,都先活過這場劫難吧。”

    想什麽,都需要先活下來再說。

    破煞象下,眾生飄搖,身不由己的感覺也更加強烈。

    除籍之地。

    南有矮山,北有北禦之屏,東西遠處是雪山兩側。

    除籍之人的破舊營房位於低窪處,狂風驟雨下,營帳早被吹飛淹沒,二十餘萬除籍之人隻能被迫向還未被他們鑿空的矮山爬去。

    大秦和韓城的駐軍也調來了大量的軍士協助除籍之人逃生,難以立足的狂風驟雨之下,人潮擠作一團相互拉扯著艱難爬行。

    最終逃是逃到了高處,但風雨雷電交加,氣溫驟降,個個渾身濕透,又已是入冬之際,加之本就是苦寒之地,除籍之人還本就虛弱,如此下去,今夜恐怕會有大批虛弱的除籍之人被凍死,剩下沒死的,多半也要大病一場。

    且不說除籍之人關乎北禦之屏的工期,單就這般慘象,就算是大秦的軍士也於心不忍。

    可是他們沒有辦法,這等天災,軍隊也無能為力。他們隻是平日訓練有素,更加健壯,比除籍之人們更能扛住這樣極端天氣更長一些時間,僅此而已。

    現在身在高處,可以不被冰冷的水浸泡,但雷電的襲打隨時都可以降臨,望著那比天雷宮雷法誇張不知多少倍的可怖天象,唯有畏懼。

    正當此時,萬生宗及時趕來了大批的人,每百人分散開來,分向聚滿了人的山頭。

    忽聞一聲:“起!”

    山下的水頓時形成道道水牆,把每個山頭都隔絕了起來。

    又聽一聲:“結!”

    那比山還高的水牆自下而上,發出哢哢哢之聲,很快,又盡都結成了冰牆。

    避難的人完完全全被圍在冰牆之內,風雨雷電被阻擋在外。

    一波險情已過,但是每個人身上都是濕漉的,冰牆之內氣溫並不比外麵高,隨著時間的持續,甚至還會越來越低,不能及時取暖的話,凍死或者大病蔓延的情況不會好轉。

    可是這種情況,萬生宗也無力。

    冰牆之內是山,山上本有木,可是前麵的驟雨已打濕了所有的樹木,要點燃已濕的樹木,不知要多大的火,現在無人能生火,就算是微小的火苗也生不出,因為原本有人身上帶有的火折子也已經不能用了。

    沒有別的選擇,隻能挨,不想死,隻能寄希望於自己的身體能扛得住,也隻能祈禱著惡劣可怖的天氣盡快停止。

    但這,隻能是一個美好的願望,他們實則都感到絕望。

    忽然,四個山頭的冰牆同時被一道雷光轟出一個洞,又同時有四個人影閃入冰牆之內,頃刻間,破開的冰牆又被補上。

    緊接著,冰牆之內“砰砰砰砰...”之聲不絕於耳。

    每響起一聲,都有一顆樹隨之倒下。

    衝入四個冰牆內山頭的,正是司北程洛座下魊、魋、魌、魐四鬼。

    每人在一座山頭用掌心雷轟倒樹木後,又用掌心雷持續轟擊其中一棵,把樹中的水分烤幹,再用力一催,掌心雷爆出火光,點燃了那被烤幹的樹木。

    火,就是現在的生機。

    原本絕望的人們見到了火光,萎靡的人心頓時變得沸騰。

    他們衝向了火光,而其中大秦和韓城的軍士合力把更多倒下的樹搬到了燃起的火旁,讓它們也能被燃起的火烘幹水分,再加大火勢。而後,又拿起他們的長槍兵刃去砍下更多的樹和樹枝備用。

    四個山頭危機已除,四鬼轟開冰牆,又向另一處而去,冰牆不止四個,需要解救的也就不止這四處。

    嚴寒冰凍之下,唯有第一時間燃起火,才能救下每一個人。

    依葫蘆畫瓢,不消多時,剩下的冰牆內的山頭也都燃起了火。

    破煞象肆虐之下,這才算是暫時化解了除籍之地的災禍。而這,隻是保證人們能在今夜活下來,破煞象會持續多久,誰也不知道,若是燒光了其中的樹還沒停止,若在停止前萬生宗維持不住冰牆,那四鬼也無能為力了。

    而就算都撐過去了,就算沒人死去,或是死的極少極少,但很多人會大病一場,甚至又一場大規模的疫病傳染也都是有可能發生的,還有之後要重建除籍之地的營房,又需要再籌集多少物資,這一切都是又要費時又要費力的。

    但是,看到了活下去希望的除籍之人們,他們不會去考慮那些後事,盡管他們淒苦,但活著還是當下最先考慮的。

    他們雖沒想過救下他們的竟然會是天雷宮的人,但至少這一刻,他們都感激這幾個臉戴鬼麵之人。

    身在其中一個山頭的邱沐看著同在一座山頭振奮雀躍的除籍之人們,再看著他眼前那個一身灰衣臉戴鬼麵的人,心中不禁想著天雷宮的人既然會在這種情況下救他們的命,為何又要那麽殘忍的壓迫世人?

    難道隻是想利用他們築完那道牆嗎?

    邱沐看著的,是魊鬼。

    魊鬼也感覺到有一道目光正在看著她,一眼看去,打量起邱沐,他的一身衣著不像個除籍之人,衣著不能完全說明,他看起來也很消瘦,但他的臉和他的手完全能說明他就不是個日日風吹日曬做苦力的人。

    魊鬼稍感奇怪地走向邱沐,道:“你不是除籍之人,也不是萬生宗的人。”

    萬生宗的人斷不會在這個時候躲到這冰牆裏來,魊鬼在問邱沐到底是什麽人。

    邱沐更感到意外,這竟然是個女子的聲音,雖然沒想到過,但誰也沒說過天雷宮不能有女子。

    邱沐道:“我隻是個行醫的人。”

    除了萬生宗,衛城百姓中也有行醫之人這毫不為怪。

    邱沐這一說,倒是讓魊鬼鬼麵下的眼光變了變,她當然不會想到這竟會是個言城來的人,隻是覺得這人不是修道者卻竟然能受這般苦,甘願在除籍之地為除籍之人行醫,油然而生一絲敬佩。

    魊鬼忍不住問道:“你為何要這麽做?”

    邱沐看了一眼聚在火堆旁的除籍之人,道:“他們是人,他們應該活下去,總得有人這麽做,不是嗎?”

    邱沐渾身濕透,身體微微發抖,唇齒發白,他是個普通人,扛不住這種嚴寒,但即便是這樣,他也不去與除籍之人搶那可以帶來溫暖的火光。

    魊鬼看著他,相信他所說的話,相信他有那種高尚的人格。

    邱沐又再看向魊鬼的雙眼,道:“倒是你,為何要救我們?”

    天雷宮的人,要說是因善心救人,莫說旁人,就算他們自己也不信。

    程洛不在,魊、魋、魌、魐四鬼以魊鬼為首,事實上,魊鬼讓另三鬼也出手救人正是以北禦之屏的工期為由,工期緊迫,必須有足夠的人手,另三鬼也沒有多想。

    但魊鬼自己知道,她不想眼看著這麽多人死。

    邱沐這一問,也讓魊鬼自問為何會有這種想法,除籍之人於大秦和天雷宮定下的律法而言,本就是罪人,他們的命從來沒人在乎,過去她也沒有在乎過,就算為了北禦之屏的工期,天雷宮隨時可以追加除籍之人,在外也有大秦的駐軍可以調令。

    可是,她為什麽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問了一遍又一遍,最終,她隻能歸結為若是程洛在,他一定會出手相救的,她隻是代行程洛的意願。

    但魊鬼沒有答邱沐這一問,隻是轉過身去,道:“去烤一烤吧,你撐不住的。”

    說完,就走向冰牆,掌心雷轟出一個缺口,一躍而出。

    邱沐看著魊鬼離開,看著缺口補上,他看出了魊鬼眼中的猶豫,看出了她心裏的掙紮,這不應該在世人所知的天雷宮之人身上出現,心想,天雷宮也有善念嗎?還是說因為她是個女子,所以有婦人之仁?

    或者說,大難之下,善心覺醒?

    鷹澗。

    原本擔心天象降臨,或招致異獸大舉進攻,但卻與之相反,異獸反而退縮了。

    易瀟寒能感知到的異獸最近的距離,在天象出現後,沒有繼續向鷹澗逼近,反之向北退去。

    距鷹澗越北,破煞象的活動越平靜,似乎破煞象隻是針對人世間的十城範圍之內。

    就連異獸,也知道破煞象的危險。

    鷹嘴之上,易沉和沈浮焦慮地望著這天地異變,即便是他們這樣已邁入太玄境的修道者立於這天象之下,也感到駭然可怖。

    易沉道:“父親,這...”

    他本想問吉凶,但這也隻能聯想到凶。

    易瀟寒道:“起不可見,去方可知。”

    還隻是剛開始,現在還隻是前兆,也不是針對這裏的,它正向南移動。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