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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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城。

    張千淩別院。

    偌大的庭院幽暗,唯有張千淩安置的那個說書老者的堂屋映照出燈火。

    堂屋內,說書老者,張千淩,百裏追雲,以及城主張知蟬,世子張千宇和淩風穀主陸遙,六人分坐,皆是眉頭深鎖。

    除了張千淩控製不住的咳嗽聲外,誰都不言不語。

    百裏追雲坐在張千淩身旁,凝眉思索之餘,也不時露出擔憂神色輕撫張千淩後背。

    時已入冬一月有餘,天冷霜寒,臉無人色幾近油盡燈枯的張千淩比過去更要熬不住了,厚厚的裘衣已披上了兩件。

    他隨時死去都不意外,但他說了一定會熬到明年的百英決,大家就都相信他一定熬得到。

    因為他已熬了太久太久,沒有超越常人的意誌,他早已死了。

    隻是這麽熬下去,每一日對他而言都是莫大的痛苦,也許死,對他反而是解脫。

    已經立下死誌的人,都不再對他的身體過分擔憂了。已經決定要做的事,讓他們無暇對張千淩忍受的痛苦長懷不忍。

    他們有更加值得思慮和在意的事,這也正是此時為何個個眉頭深鎖。

    破煞象那夜已過了近一月,那夜千裏之外發生的事還曆曆在目,紫火現於黃龍山,就在天雷宮的眼皮之下。

    遙想近半年前,張千淩和陸遙殺執禁團十一人,不止前任淩風穀主楊風清和十位前輩為此抵命,更牽動張城被除籍一萬餘人,還牽連了各城大舉查禁。捏造的那封八宗串聯的手書,引得天雷宮猜忌,又降下雷罰懲戒。

    可謂是引得舉世動蕩。

    這次紫火現於黃龍山,對天雷宮而言本該是更大的威脅,本應牽連更廣,可為何過了這麽久,張城卻一反常態的平靜?

    張千淩捏造的手書,或許天雷宮不信,但這次就是有了道界串聯的實證,到此時還風平浪靜,天雷宮到底在打著什麽算盤?

    張城和淩風穀的信息是完全閉塞的,自言行離去之後,他們對外麵發生了什麽還一無所知。

    這就是最困擾他們的事,原本言行來了一趟張城後,知道了淩風穀要做的事,再借由言行就可迫使世間各城各道門合盟對抗天雷宮。

    但現在言行暴露了,合盟一事就會被天雷宮察覺,甚至已經被確認。

    不管如何,天雷宮都該有動作了才對。

    張城和淩風穀本也做好了準備,一旦天雷宮要動手,他們就殊死一搏,想來各城也會如此,隻要各城戰火同時燃起,或許有那麽一些機會。

    可偏偏,他們預想中的情況沒有發生。

    但張城什麽也沒有發生,不代表外麵什麽也沒發生。

    信息完全不通,如何猜想也猜想不出。

    張千宇率先開口,道:“現在,我們該怎麽辦?”

    張城無事發生,卻問該怎麽辦,是因為他們都想到了一種最糟糕的可能,那就是天雷宮為了確保勝算,沒有同時對各城發難,而是分而擊之。

    各城各道門同時對抗天雷宮還有機會,要是天雷宮一個一個對付,那麽一絲機會也不會有了。

    若現在果真是天雷宮正在先對付某一城某一道門這種最糟糕的情況,那張城和淩風穀現在什麽也不做,就隻是在坐以待斃了。

    可若真是這種情況,要想不坐以待斃,也就隻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現在動手。

    可誰敢做這個決定?

    如果情況沒這麽糟,那就等於自尋死路。

    張知蟬無奈道:“再等等吧。”

    現在隻能是賭,無頭蒼蠅似的賭,連賭的是什麽都不知道。

    張千宇唉聲歎氣。

    現在倒也不能責怪言行,他為了完成合盟一事而奔走的路本就凶險無比,隨時都有暴露的可能。

    張千淩咳了兩聲,道:“倒也有可能不像大哥想的那般。”

    張千宇滿臉都是急迫的神色,道:“你想想,當初你們殺的隻是執禁團十一人,就牽連了世間各城。那夜暴露的可是紫火,道界串聯已被坐實,過了二十幾日,張城還這般平靜,若說天雷宮沒有什麽陰謀,怎麽可能。”

    張千淩道:“陰謀必然是有,但這陰謀是禍是福,現在倒不敢斷言。”

    天雷宮的陰謀還能有好事?

    張千宇眉頭一皺,道:“二弟何出此言?”

    張千淩道:“你們可還記得那個行者那時說過什麽?”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夜言行忽然到訪,說了很多話,張千淩突然這麽一問,他們倒是一時想不起來張千淩要問的是哪句。

    有些話過了近三個月,他們還真想不大起來。

    張千淩無奈地笑了一笑,看來他們在初見行者時的震撼外,事後好像並沒有太把行者放在心上。

    也許他們對言行的期望就是讓他把張城和淩風穀準備在百英決時的計劃帶給各城,能在去到各城當然已經很了不起了,正如他們知道言行是火行行者時的震撼和不可思議。

    但也就到這種程度為止,他們不信言行一人能起到改變整個世局的作用。

    陸遙道:“他既然自稱了行者,又暴露了紫火,要是落到了天雷宮的手裏,不論是生是死,都應造成最壞的局麵。可聽你的話,好像不這麽認為?”

    張千淩氣有些不順,深深呼吸了幾次,道:“你們都忘了,他說過在來張城之前,先在衛城遇到了天雷宮司北,而司北放了他。”

    幾人細細一想。

    張知蟬點頭道:“是有這麽說過。”

    張千淩接道:“司北敢放了他繼續讓他上路,或多或少都有李令山的意思。”

    當日言行也這麽猜測。

    陸遙道:“可是不管李令山有什麽謀劃,他都隻能藏於暗處,不能現於明處。紫火暴露於黃龍山,就算李令山仍有意放了他,也不可能裝作什麽事也沒發生。”

    張千淩道:“任憑李令山權勢滔天,也必然是要追究的,隻不過依李令山對他的態度,多少還是存在一些變數。”

    這麽說倒是也有理,隻是他們就更糊塗了,李令山到底想借言行做什麽呢?

    迷霧更深。

    苦於什麽信息也得不到。

    就在幾人都再沒有頭緒時,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張千宇道:“什麽事?”

    門外傳來一個聲音,道:“稟世子,院外來了一人,說要求見二公子。”

    張千宇疑惑地看向張千淩,而張千淩也感到疑惑,數年來,他都不與外人來往,能見他的人都是直接進來的,需要通傳,那就是這數年來都沒有進過這座別院的人。

    張千宇道:“什麽人?”

    門外那人道:“自稱流金消玉苑的賈老板。”

    賈彰?

    怎麽會在這個時候來,好生蹊蹺。

    幾人看向張千淩,張千淩眉頭一展,點了點頭。

    張千宇道:“請他進來。”

    門外那人道了一聲是。

    片刻之後,門外又響起一聲:“賈彰求見二公子。”

    張千宇道:“請進。”

    房門虛掩,賈彰推門而入,正在他感到答話的人說話怎會中氣十足時,就見到除了張千淩外,還有五人。

    大感意外後,反應過來,道:“原來諸位都在。”

    而後一一向幾人見禮。

    待與說書老者四目相對時,欣慰道:“傳老先生,數年不見,神采還是一如當年。”

    可見張千淩的府裏照料有加。

    說書老者謝意拳拳,微微一拜,道:“承蒙賈老板多年關照,感激不盡。”

    賈彰含笑擺了擺手,又把目光落到了張千淩的臉上,笑意漸漸退去,換上了一臉惋惜,道:“二公子,唉...”

    終究隻能化作一聲歎息。

    張千淩自己倒是並不在意,輕咳兩聲,微微笑道:“過去我雖是賈老板的常客,但賈老板到敝府,這還是第一次。何況,還是在這個時候夜訪敝府。”

    損傷氣府之前,張千淩是何等的意氣風發,性情疏闊。氣府損傷之後,完全變了一個人,變得無情陰邪。

    聽著張千淩話裏有話,另外幾人看向賈彰都帶著探究。

    賈彰既然來了,就已經做好了決定,道:“我知道現在外麵情勢不明,對諸位甚是煎熬,這個時候,我不得不帶些話過來,給諸位安安心。”

    就是怕張城和淩風穀錯過局勢而做出些什麽不可挽回的錯事,他們現在做任何事都是關係到世間全局了。

    張千宇帶著諸多疑問道:“賈老板...”

    張千淩卻忽然哈哈大笑將他的話頭打斷,笑得開懷,笑得爽朗,這一瞬間張千淩好像回到了從前。隻是他的身體卻連這個笑都承受不住了,劇烈的咳嗽聲響起,身體佝僂著前伏。

    一片歎息。

    直至擦幹了嘴角的血跡,直至笑聲變得喑啞,斷斷續續...

    賈彰早知道張千淩的身體已經極差了,但這一見之下,還是比他原本預計的還要糟,知道勸了沒用,這第一次登門拜訪也還是要勸一勸,道:“二公子,一喜一怒都是動氣,如今你...還是平穩一點好。”

    張千淩的情緒終於平複了下來,幹笑了兩聲,道:“我知道,但賈老板來了,怎能不喜。過去有件事我總想不通,現在終於知道了。”

    百裏追雲道:“你是說那位行者為什麽會追查到這裏,是因為賈老板?”

    半年來,百裏追雲日夜跟在張千淩的身邊,對他心裏想什麽,最是清楚。

    幾人一聽,都看向賈彰。

    賈彰點了點頭,道:“是,幾月前言行來到張城時,正是我向他說的,淩風穀的主使之人也許是二公子。”

    真的是賈彰,之前就懷疑過言行能那麽快的查到張千淩,沒有人給他透露的信息是不可能的。

    而賈彰一個經商的老板,他怎麽會跟言行扯上關係?

    過去若知,也許是無意間說的,現在既然登門,那就必是局中人了。

    張千淩道:“看來賈家一直是朋友了?隻不知周家?”

    賈彰取出一封信,遞給張千淩,道:“諸位一看便知。”

    ......

    心中所寫之事,每一件都在幾人預料之外,每一件都讓感到不可思議,每一件都振奮人心...

    每一件,也都是言行一手促成。

    張千淩正又要激動到身體無法忍受時,陸遙眼疾手快,在張千淩背上輕點幾下,張千淩當即暈了過去,隨即,陸遙和百裏追雲又一起往張千淩嘴裏喂進了兩顆藥丸,可作寧心靜氣之用。

    這一夜,幾人的心情都要很久很久才能平複了。

    說書老者痛哭流涕,嘴裏不停低喃著:“行者,他無愧於行者之名...蒼生有救了!”

    賈彰帶來的,正是周城傳來的信,不過他的這封信中略去一些內容,事關千年大劫,和仍然在世的兩位神君。

    幾人焦躁不安的心,定了。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