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 舊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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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夜早,星月兩重,微光薄霧間。

    蘇墨臨枕星河絕壁而立,醉凡塵在他的眼中從渡口緩緩駛出。

    忽而身後傳來一聲叫喚:“師父。”

    蘇墨微愣,卻也沒有回頭,道:“你怎麽沒一起去?”

    來到蘇墨身後的,正是施承風。

    施承風一身劍道為蘇墨所授,是以私下裏都以師父相稱。

    星河七子與蘇然、蘇嫣姐弟約好了今夜去醉凡塵,施承風本應也會一起去才是。

    而他沒有去,自然是因為他實在沒有興致。今日先是敗與蘇然,後又見徐衝突破劍意天塹,加上顏朝,同輩中三人修為都已超過了他,而他們三人年紀都比他小。

    施承風又怎能不感到沮喪,怎能不感到急迫。無論是出於他自己的驕傲,還是出於時局的需要,他都必須要迎頭趕上,再沒有時間虛耗了。

    施承風一臉愁眉,道:“師父,請教徒兒如何修劍意。”

    醉凡塵的華燈映在蘇墨眼裏,緩緩道:“你以為過去,是我不肯教你?”

    施承風趕忙道:“不敢,師父沒有教徒兒,必是徒兒還有欠缺,可是現在...”

    蘇墨轉過身,看著施承風的臉上已經沒有了過去那種自傲,道:“我知道你心裏想什麽,你以為我為什麽要安排今日的比試?”

    劍台比試,也不算特別,雖然過去沒有在劍台與蘇然一戰,但對別的同門還是有過比試的。且不說他自己,別的同門在劍台比試更是常有。

    施承風不解,道:“師父何意?”

    蘇墨目光深邃地看著施承風,道:“過去你心思不定,心裏裝得太多,又如何能在劍道上走得太遠?今日這場比試,就是想讓你看看,在劍道上你究竟遲滯了多少。”

    施承風低下頭去。

    想要在任何一道上登峰造極,就應該有所取舍,這個道理施承風本是懂得。但因為施家在世局裏陷得太深,他也不免被沾染。加之過去以為蘇墨也是如此,向來憧憬蘇墨的他,更在他自以為是的表象裏向蘇墨靠近。

    蘇墨走到施承風身前,道:“心,可已致遠?”

    施承風抬起頭看,凝視著蘇墨的雙眼,重重點了點頭。

    他不想當洪流席卷的時候,自己卻被遠遠地拋在後頭。

    蘇墨又道:“孤台靜坐一月,不聞不問,可否做到?”

    施承風雙唇緊閉,靜坐一月,對身外的事不聞不問,這是施承風過去從來做不到的事。但他也知道,蘇墨這是要他靜心明誌,唯有做到,才能修煉劍意。

    終於,又重重地點了點頭。

    終歸還是有猶疑,但這也在蘇墨預料之內,否則又為何要他先孤台靜坐一月。

    拍了拍施承風的肩,囑咐道:“去吧。你天賦極佳,但日後能走多遠,皆在你心。”

    施承風拜別蘇墨,轉身離開,剛走出十步,就見樹影下站著一人,幾步走上前去,見那人一臉哀怨,施承風微微一愣,而後躬身一拜,道:“姑母。”

    這樹影下的人,正是蘇墨之妻,出自施家的施沫。

    施沫轉而微微含笑向施承風點了點頭,施承風隻覺這笑很是淒楚,可他身為晚輩又不便多問,回頭又看了一眼蘇墨,又向施沫道:“侄兒先告退。”

    施沫隻幽幽道了一句:“去吧。”

    待施承風遠遠離去,蘇墨隻看了施沫一眼,又轉過身去,望向落雁湖,望向落雁湖上駛出渡口漸遠的醉凡塵。

    施沫走到蘇墨身後幾步,看著蘇墨的背影,幽怨地道:“你讓嫣兒和然兒去見她?”

    蘇墨淡淡道:“他們自己要去,與我何幹?”

    施沫語氣急促地道:“那你為什麽不攔著他們?”

    這已是質問。

    蘇墨的語氣冷了幾分,道:“我為何要攔著他們?”

    施沫淒楚地笑了一聲,道:“是,你當然不想攔著他們,你隻想讓他們去傳話,去告訴她,這麽多年你一直忘不了舊情。”

    蘇墨道:“你想多了,我並未讓他們傳什麽話,他們已經成年,你我都不能束縛他們的羽翼。”

    施沫深深抽泣,看著蘇墨的背影,搖了搖頭,道:“是,你今日是沒讓他們傳話,可你要讓他們傳的話,早在二十幾年前就已在他們的名字裏了。過去她是不起眼,可你別忘了,當年還是有幾位前輩知道她的名字。這麽多年,我從未說起過,你就以為我不知道?當我探問到她的名字時,嫣兒然兒已經出生,名字已定,你可知那時我的心有多痛?我嫁與你時,並不知有她,更不知你與她舊日情深,我若知道,縱然是父命,我也不會拆散你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你要這般對我?”

    說到最後,已經歇斯底裏,淚如雨下。

    蘇墨沉默著。

    擦幹了眼睛,施沫深吸了幾口氣,又道:“當時你是蘇城世子,後來又是城主,婚事不宜輕率。我理解你心頭有恨,可你該恨你父親,恨我父親,恨這俗世之見,為何要把對所有的恨加於我身上?”

    蘇墨望著醉凡塵,長歎一聲,道:“我並沒有恨你。”

    這一說,又讓施沫歇斯底裏地質問道:“那這算什麽?你是我丈夫,我是你妻子。而你呢?哪怕看不到她,隻看著她的容身之所,也要夜夜站在這裏。我算什麽?你看不到她時的替代品嗎?還是連替代品都不算?連讓你生恨的資格都沒有?”

    聲淚俱下。

    沒有愛戀,也沒有恨,也就是沒有一絲情意。

    蘇墨甚至對這聲聲質問不置一詞。

    施沫被深深地刺痛。

    過了許久,施沫情緒稍微平複,見蘇墨連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哀楚地笑了幾聲,道:“曾經以為隻是你與她相遇更早,竟癡心妄想日後你總會慢慢忘了她。也許在你心裏,你我的婚事不過是樁交易,或許在我父親眼裏也是如此,施家得到了想要的名望,你也就不會認為對我有什麽虧欠。嗬...也難為你收承風為徒,多年來視如己出,作為一樁交易,你的確不虧欠施家。”

    說罷,轉身落寞地離開...

    冬夜霜寒,隻影淒涼。

    ......

    醉凡塵。

    白日在劍台約好今夜一起上醉凡塵,連帶著一起上醉凡塵的同門比以往多了許多。

    應付完同門後,其餘賓客們第一次見蘇嫣蘇然上醉凡塵,又陸續過來一番見禮,畢竟蘇嫣蘇然身份不同,也沒太過糾纏。

    一一應付完後,星河七子和蘇嫣蘇然姐弟九人以探親為名上了二樓。

    譚卓特意帶著琴兒前來,醉凡塵就是琴兒的娘家,這由頭倒是頗為好使,誰都覺得應該如此,也沒有跟上二樓打攪。

    柳嫣然師承青龍神君一事,除了蘇墨和徐懷璧外,現在就隻有他們九人和施承風知道,蘇墨和徐懷璧沒有公開,他們就更不能宣揚。

    而他們也隻知道柳嫣然姓柳,還不知名字。

    今夜來拜見,他們也隻當不知柳嫣然的師承,還如過去一樣。

    當譚卓和琴兒當先領著幾人走上二樓時,就見到柳嫣然背對著他們,站在船板上遙望枕星河的高處。

    琴兒叫了一聲:“柳姨。”

    柳嫣然轉過身來,就見琴兒飛奔著撲進她的懷裏。

    攬著琴兒,感覺她在抽泣,柳嫣然輕拍她的後背,柔聲道:“怎麽了?”

    琴兒在柳嫣然懷裏抬起頭,淚眼珊珊,低聲道:“沒什麽,就是想柳姨了。”

    柳嫣然微微一笑,淡淡道:“傻孩子,離得這麽近,又沒分別很久,想我了,隨時可以回來,這還是你的家。”

    自嫁入譚家後,每月都會回來兩次,已算得是頻繁了,可見往日醉凡塵上情深。

    可同樣離得這麽近,明明舊日情深,兩不相忘,卻在多年前一別後,一個從未踏上過醉凡塵,一個再未踏上過枕星河。

    心裏的思念,唯有兩人各自牽腸。

    琴兒這般模樣,譚卓已見過多次了,正是知道琴兒對醉凡塵和柳嫣然的思念,他才每隔半月就帶著琴兒來一次,其實他已經足夠體諒了,過去也不打擾。

    但今夜不同,譚卓無奈道:“琴兒,我們說好了,師兄師弟師妹們還等著拜見柳姨。”

    琴兒自知失態,抱歉地笑了笑,從柳嫣然的懷中離開。

    柳嫣然的眼睛這才從琴兒的身上離開,看向星河七子和蘇嫣蘇然,正溫婉地含笑說道:“我有什麽...”

    話沒說完,眼睛就定在了蘇嫣和蘇然的身上,尤其看著蘇然時,險些就踏出了一步。

    星河七子又感到一種異樣,這種異樣和當日柳嫣然第一次見到施承風時一樣。

    柳嫣然的表情和眼神,從期待,到失望,又到困惑,有喜悅,而後是悲傷...

    蘇嫣和蘇然也奇怪地對視了一眼。

    星河七子隱隱猜到了些什麽,但當日與施承風一起來時什麽都沒問,現在更是什麽也不會多問。

    待柳嫣然終於把眼睛從蘇嫣和蘇然身上移開時,星河七子一一向柳嫣然躬身見禮。

    而後,譚卓道:“晚輩為前輩介紹一下,這位是星河淩虛之女,蘇嫣,蘇師妹。”

    譚卓這時的稱呼變了,不過柳嫣然渾然沒在意,隻是看著蘇嫣的麵容。

    蘇嫣躬身一拜,道:“晚輩蘇嫣,拜見柳前輩。”

    柳嫣然卻不作表示,仍細細地看著蘇嫣的臉,直讓蘇嫣感到無所適從。

    譚卓低聲叫了一聲:“柳姨?”

    柳嫣然這才身體抖了一抖,向著蘇嫣點了點頭。

    蘇然沒等譚卓介紹,向柳嫣然躬身一拜,道:“晚輩蘇然,拜見柳前輩。”

    柳嫣然忽又身體一震,低聲自語道:“嫣,然,嫣然...”

    目光閃動,幾欲淚下。

    心被揪了起來。

    忽然轉過身去,不敢再多看蘇然一眼,快步走到船沿,背對著星河七子和蘇嫣蘇然,雙唇緊咬,抬頭深深遙望枕星河。

    她的身體緊繃著,微微顫抖,星河七子和蘇嫣蘇然看得出她正在極力克製。

    星河七子同向蘇嫣和蘇然看去,雖然什麽也沒問,但他們心裏的想法已經有了答案。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