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隻是凡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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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豐盈庫位於皇城的西麵,而隔著數裏地的紫禁城之中,坐在坤寧宮溫暖的東暖閣裏,夏源又把那什麽暖濕氣流給講了一遍。
    昨個戶部發了公文:說今日午時,所有四品以下的京師官員可去豐盈庫領拖欠的俸祿。
    得知這個消息,他心裏頭是有些鬆了口氣的,打算等午時就跑去領。
    可眼看著就到午時,卻讓皇上的聖旨給傳召到了坤寧宮,還是來給小媳婦講這個暖濕氣流。
    有意思嗎?
    你想聽這個,等過兩日跟夫君回了家,咱們關上門,躺在被窩裏講多好。
    何必要坐在這坤寧宮裏頭講這些,尊貴的嶽父嶽母,還有那礙眼的大舅子在場,別說親親抱抱,都不能坐的太近。
    大略的講了一遍,夏源又環顧一圈這幾人,弘治皇帝靠在椅背上在看奏疏,張皇後在低頭做繡活。
    剛才講的時候,兩人沒事就頷首點頭,看似都聽的挺認真,但隻是裝出來的認真。
    朱厚照連裝都不裝,癱在軟榻上像一灘扶不上牆的爛泥,朱秀榮聽得可認真了,漂亮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著他,那抹崇拜毫不遮掩的釋放出來。
    【夫君懂得真多,真厲害。好喜歡夫君,想給夫君生猴子,生好多好多猴子,但是我還沒有熟】
    夏源猜測這是她此刻的內心獨白,隻不過這抹崇拜中卻沒有藏好那些許的懵然。
    好吧,崇拜歸崇拜,但屬於是不明覺厲。
    沒聽懂很正常,傻乎乎的小薺子能聽懂才是怪事。
    “咳”
    夏源對著她露出個笑容,旋即收回目光,繼而又輕咳一聲,弘治皇帝和張皇後紛紛抬頭,朱厚照依然睡的像一灘扶不上牆的爛泥,許是死了。
    “陛下,娘娘,兒臣講完了。”
    朱佑樘微微頷首,“居正講的甚好,鞭辟入裏。”
    “.”
    夏源臉頰一抽,你踏馬聽了嗎?
    今日女兒回宮,又降了瑞雪,雙喜臨門。
    弘治皇帝的心情倒是不錯,先昧著良心誇了一句,旋即又扭頭看向閨女,目光中盡顯慈愛:“如何,秀榮而今可知曉了這暖濕氣流為何物?”
    聞言,朱秀榮剛想搖頭,又點點腦袋,“知曉了。”
    “知曉便罷,居正這堪輿之術可堪天象,若不是大材小用,朕還真想給你調任欽天監.”
    說到這,弘治皇帝又不知想到了什麽,卻是歎了口氣,“人常說瑞雪兆豐年,但願明歲我大明是個豐年,天下兩京一十三省再沒有災殃。”
    夏源也同樣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在旁邊跟著點頭,“對,明年是個豐年,沒有災殃。”
    這話說的不像是感慨,倒像是肯定句。
    朱佑樘深深的望著他,“居正說的這般篤定,可是觀了天象?”
    “.”
    夏源一時語塞,他剛才隻是想了下年份,因此才得出的結論,明年是弘治十六年。
    而弘治十六年是朱佑樘在位期間,唯一沒有發生過大災的一年。
    唯一勉勉強強還算得上安穩的一年。
    聽起來很誇張,但卻半點不打折扣。
    他之所以會知道這些,是上輩子曾翻到過一個帖子,標題是:弘治皇帝應該才是明朝那個最讓人心疼的皇帝。
    最是勤勉,有中興之心,卻生不逢時。
    在位十八年,隻得一年安穩,其餘的十七個年全是大規模的天災人禍。
    並且這篇帖子還將那十七年的大規模災禍給簡單列舉了出來。
    弘治帝登基的第一年,也即是成化二十三年,三省水患,兩府地崩。
    弘治元年,韃靼小王子入侵河套,哈密丟失。
    二年:黃河幾處決口,波及四省。
    三年:大地崩。
    四年:鳳陽皇陵失火,三省大地崩。
    五年:兩次起義,漕運決口。
    六年:寧夏大地崩。
    七年:大地崩。
    八年:壯民起義。
    九年:韃靼大舉入侵。
    十年:三省地崩。
    十一年:乾清宮,坤寧宮燒毀,兩省大旱。
    十二年:雲南大地崩,西南叛亂。
    十三年:韃靼大舉犯邊,河套丟失。
    弘治十四年,夏源穿越過來的那一年,大地崩,水災,韃靼犯邊,瓊州叛亂。
    到了弘治十五年更是大災之年。
    十七年:地崩水患。
    十八年:大饑,弘治皇帝駕崩,正德皇帝登基。
    在位十八年,隻有弘治十六年是安穩的。
    這是他的江山,他是這片江山的主人。可在他擔任主人的這短短十八年間,這片江山回饋給他的,是一年的安穩,以及十七年的災禍。
    這樣的情況,換作其餘皇帝或許已是走向亡國。
    但他卻打造了一個中興。
    這個中興應當要打個引號,弘治朝武備廢弛是汙點,他本人過於寵溺妻兒,過於放縱外戚這也是汙點。
    但誰也無法說他不夠勤政愛民,他是明朝所有皇帝裏麵最勤政的,更是給天下百姓減免賦稅最多的一位皇帝。
    他或許也是人類曆史上,給百姓減免賦稅最多的君主。
    成化死後,太倉存糧兩千多萬石,國庫存銀上千萬兩。
    被朱佑樘用幾年時間給敗光了,以至於後世有很多人說他是個狗屁的中興之君,分明是個敗家子。
    確實敗家,不說開源,便連節流也未做到。
    他在位十八年間,給全天下的百姓減免了一億六千萬石的賦稅。
    一億六千萬石。
    當時夏源瞧見這個數據並沒有多震驚,但還是去查了查明朝的稅收:明朝初期到中期,若是豐年,每年征收的糧食不過千萬石,稅銀另說。
    像萬曆朝中後期,朝政腐敗,大明已是爛到根了,每年更是隻有四五百萬石左右。
    再結合前頭的那些大災大難,夏源當時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這位皇帝到底是何方神聖?
    年年大災,年年人禍,年年給百姓減免賦稅,平均一年減一千萬石。
    賦稅,乃是稅銀加上稅糧,折合成糧食價值一千萬石。
    或許換句話來說更容易理解,他在位期間,沒收過天下百姓的糧稅,全靠稅銀撐著。
    這每年收上來的稅銀要支撐朝廷開銷,還要拿著稅銀去江南富庶之地,去找那些富商買糧,用來賑災,年年如此。
    而國家大體上還算康平,甚至他死後還落得個中興令主的美譽。
    這位皇帝怕不是個神仙?
    這是夏源上輩子時產生過的想法,而現在,他怔怔的看著這個皇帝,今年隻有三十三歲,此時並沒有戴翼善冠,可以清晰地看見那滿頭的歲月滄桑。
    黑發很少,灰白的頭發過半,兩鬢更是近乎全白,眼廓呈青色,麵容依然是那麽白,病態的蒼白。
    他不是神仙,他隻是個凡人罷了。
    甚至比凡人還不如,他隻有三十五年的壽數,短短十八年就是他的半生,他用盡半生的心血去維持一份穩定,隻求讓這個王朝盡量安穩。
    他沒有開疆擴土,建立不朽功業的雄心壯誌,或許有吧,可維持著這份穩定就已耗幹了他的心血,抽空了他的生命。
    那些所謂的雄心壯誌,早已無從談起。
    就像窗外的大雪一樣,漫天飄落,變作積雪,很厚很多,但終有一日還是會化。
    化了,也便沒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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