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項羽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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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陰陵大澤上方同樣的日頭,也照在後方薄姬所住院落的滴水磚上,小院中充滿了一片歲月靜好之態。
    垓下大捷的消息剛剛傳來,城中一片沸騰,眾人心知肚明,楚漢間這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終於進入尾聲了。
    呂嬃記得姐姐臨行前的叮囑,隔三差五便來薄姬住處看看;
    薄姬盡管對外號稱閉門謝客,卻總是破例接待呂嬃。
    畢竟,她是呂雉的親妹妹,是大將樊噲的夫人,也是個性格直爽、光風霽月的姑娘。
    薄姬坐在內院堂屋門外曬太陽,見回廊中忙碌的侍女往來穿梭,想是快到晝食時分了,東廚裏傳來陣陣飯菜的香氣。
    她放下正在繡的小小皂色虎頭帽,眯著眼望了望跨院望樓上守衛的披甲士卒,對坐在對麵的呂嬃說,
    “今日還是老樣子,你就在我這裏用飯吧,小廚房做了炙羊肉,還有煎魚,都是你愛吃的。”
    呂嬃正用一隻茱萸錦囊,逗得懷中的小王子劉恒連連伸手去抓,聞言點點頭,忽又想起了什麽似的,
    “你聽說了嗎,趙王張耳大哥的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舊傷複發,整日纏綿病榻,估計也就是這幾個月的事情了。”
    薄姬一心二用,纖纖巧手中的繡花針穿著黃色絲線在暗紋錦上翻飛,甚是好看,她閑閑地答道,
    “這就對了。
    怪不得我派去探望公主的侍女都說,這些日子以來,趙王子張敖給魯元公主的信,寫得可是越來越勤了呢。”
    ***
    “嗬,真想不到,張耳大哥那樣仗義耿直的老實人,居然生出個玲瓏肚腸的兒子。”
    呂嬃一怔,繼而感歎道。
    她與樊噲少年結發,平日裏無話不談,自樊噲口中聽到的張耳,是與漢王劉季情同手足的好大哥,也是個言出必行、豪氣幹雲的傳奇英雄。
    沒想到,龍生九子,脾氣秉性,各有不同。
    “是呢,張敖這陣子格外殷勤,看樣子是打算趁天下大定,把屬於他的那一份,一並趁早定下來。”
    薄姬口中說著,手裏活計不停,隻片刻光景,虎頭帽上小老虎的左眼已經繡好,惟妙惟肖,虎虎生威。
    呂嬃語帶遲疑,
    “照理說,張敖年輕有為,和魯元倒是十分般配,大王也早早給她倆定了親,隻是......”
    “隻是他太聰明了,聰明得讓人有些害怕,對吧?”薄姬接過她的話頭。
    “咳,正是。更何況,張敖身邊左右,片刻不離趙午、貫高那些野心勃勃的老臣子。
    你再看看魯元,已是半大的姑娘了,還一派天真,壓根不是他們的對手。”
    “沒準再過一陣,咱們就得幫她與張敖操辦婚事了。”
    “也不知道以後趙王的封國會在哪裏,若依舊在北邊,冬天幹冷,魯元這個傻丫頭去了後,未必住得慣......”
    薄姬將絲線打了個結,用細細的白牙咬斷,頗為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
    “大戰告捷,蠢蠢欲動的可不止張敖一個人。
    我們後麵的某一位夫人,近半個月也頗為急切,三番五次嚷著要去前線,陪伴大王出生入死呢。”
    與心細如發的薄姬不同,呂嬃是個心直口快、大大咧咧的女子,平素最煩家長裏短的爭鬥,對世事人情的眉眼高低也格外遲鈍。
    她眉頭緊鎖,思索半晌,總算明白了薄姬言下所指——
    後宮中那個蠢蠢欲動的人,正是劉如意之母,大美人戚姬。
    “戚夫人意欲何為?不會是想把大王迷住,趁機當王後,不對,當皇後吧?”
    ***
    張敖與戚姬各自心懷鬼胎的積極,身在前線的呂雉毫不知情;
    即使知曉,她暫時也無暇理會細枝末節的勾心鬥角,因為,眼下還有更緊迫的事情亟需處理。
    自項羽一行突圍後,垓下城中的楚軍敞開城門,全軍獻城投降。
    劉季優容地擺足了姿態,命前去接收的韓信嚴格約束部下,務必像當初自己入鹹陽時一樣,安撫百姓,秋毫無犯;
    而他派去追擊項羽殘軍的灌嬰分隊,也連夜快馬,運回了項羽遺體的全部碎塊。
    之所以是遺體碎塊,是因為,項羽是被五個士卒一起分屍的;
    而這五人有著一個共同點——
    他們都來自關中,都是舊秦軍的將士。
    灌嬰麾下的舊秦軍精銳們果然不負眾望,殺紅了眼的他們一馬當先,將九死一生逃離陰陵大澤的項羽和幾十名殘軍,死死堵在了烏江渡口。
    麵對前所未有的慘敗,狂傲的項羽無法直麵內心的坍塌,他拒絕渡江,揮劍自刎。
    然後,將士們蜂擁而上,郎中騎王翳奮力砍下了項羽的頭,其餘楊喜、呂馬童等四人各搶到了項羽屍身的一部分。
    長風呼嘯,馬蹄聲碎,五年前項羽在新安對章邯降軍揮起的刀,最終重重砍在了他自己的項上。
    就這樣,在韓信與劉季的精心安排下,一代梟雄西楚霸王,走完了他的人生路。
    ***
    “聽說項羽臨死前,還對天大呼什麽‘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
    也是可笑至極,臨了臨了,居然還怪罪到老天的頭上。”
    劉季湊近裹著項羽頭顱的包袱,撚著兩根手指,掀開血跡斑斑的蓋布一角,冷冷瞟了一眼,掩飾不住語意中的譏諷,
    “早在新安殺降的時候,你的結局就注定了。
    項羽啊,你是死在自己手上的。”
    他嫌棄似的丟下蓋布,滿意地揮揮手,命人把亂七八糟的屍塊帶下去。
    張良輕聲提醒道,“大王,且慢,還剩魯縣呢。”
    項羽是楚懷王親封的魯王,他的封地就在魯縣;
    而魯縣自先秦起,便是魯國故都,孔子故鄉,儒家文化的發祥地,當地人民恪守禮節,頗具古風。
    因此,垓下之戰後,原楚國所轄的各縣紛紛歸降,唯有魯縣還在為項羽這個封君堅守。
    “天下都歸我了,一個縣而已,有什麽大不了的,”劉季滿臉的不以為然,
    “大不了強攻進去,都屠了反而省事。或者,幹脆圍他們三個月,全餓死了,倒也幹淨。”
    他身穿一襲嶄新的紫褐色深衣,方才碰過包袱皮的手指在前襟不住摩擦著,仿佛要抹掉上麵若有似無的項羽的血跡。
    呂雉冷靜的聲音忽然傳來,
    “大王若對魯縣用強,難道不怕寒了天下仁人誌士的心嗎?”
    劉季臉上陡然變色,怒火湧上心頭,卻一時語塞。
    張良忙解釋說,
    “戰亂即將結束,大王馬上就要一統四海。
    治世與亂世不同,大王若想穩坐天下,就得讓子民們知道,從今以後,為國守節盡忠,才是最可嘉獎的德行。”
    他二人的話,一語驚醒夢中人,劉季頓時恍然大悟:
    馬背上可以得天下,馬背上卻不能治天下。
    當皇帝講究的是順天應命,名正言順,亂世中叢林社會般的行事法則,未來將不再適用。
    哪怕楚漢之戰伊始,劉季起兵反楚,也是大張旗鼓地打著“為義帝發喪”的由頭,號召諸侯共伐戕害義帝的項羽。
    更何況,如今是統一戰爭的最後一步,更是務必做到師出有名,天下歸心。
    “魯縣堅持為封君項羽固守,為古禮,為義節,也是因尚未得知他的死訊。
    我願為大王的使者,親赴魯縣,與他們好好商談,替大王取得普天下忠義之人的支持。”
    張良主動請命,語重心長。
    “子房啊,你年紀大了,近來又勞心勞力,殫精竭慮,再獨自去魯縣,怕是不妥。”
    劉季眼波一閃,語意雖和緩關切,腦中卻瞬間掠過了無數個念頭。
    張良心下發苦,大王的疑心病是愈發嚴重了,也不知道自己未來的計劃能否順利達成。
    正沒計較間,呂雉站起身來,對劉季柔聲說,
    “妾願與張良大哥同往魯縣,為大王收服天下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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