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果然強大，書院果然不凡，我也足夠可悲，柯瘋子，夫子，現在還有一個你，和你們生在同一個時代，是我的不幸，但是，如果沒有你，今日，長安必破，唐國必亡。”觀主看著九歌，平靜說道。
    街巷裏沒有一個人，整個世界是這樣的安靜。
    沒有平日裏橫行市井的流氓，沒有平日裏無比豔羨的遊俠兒，沒有所有唐人少年視為偶像的羽林軍，也沒有傳說中南門觀的那些修行者，九歌和觀主就這麽在這座城裏打了許久。
    長安城很安靜，但當然有人。
    晨雪之下的街巷，有無數雙眼睛在關注著朱雀大道上的動靜。
    觀主很清楚，一路踏雪行來，更清晰地感受到那些門縫後的敵意。
    他並不在意，因為這場戰爭雖然發生在人間，但早已超越人間的範疇，沒有任何普通人有資格參與到這場戰爭中。
    今日之戰，書院和唐國朝廷沒有動用任何軍事力量，便是明證。
    朱雀大道上殘留著觀主與書院戰鬥的天地元氣湍流，看似平緩的風雪裏，不知蘊藏著多少力量，普通人根本無法靠近。
    但前一刻還寂靜無聲的朱雀大街，忽然間人聲鼎沸。
    前一刻還仿佛是死城的長安，忽然間活了過來。
    前一刻不知道藏在哪裏的唐人，忽然間來到了此間。
    魚龍幫的青衣漢子們從街巷裏湧了出來。
    數十名最後的羽林軍從朱雀大道那頭縱馬而至，
    天樞處的修行者們從風雪裏暗中藏匿而至。
    老婦帶著家裏的老少走到朱雀大道上。
    一個拄著拐棍的老者走在人群後方。
    離老者不遠有一名瘦道士。
    瘦道士帶著觀裏的小道士，手裏拿著祭天用的香爐，滿臉凶狠，好似歹徒。
    所有人都滿臉凶神惡煞。
    今日之前，書院讓人通知了這座城的百姓，撤離了南城，同時也告訴了他們，今日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出來，但是，一旦，書院無法抵擋你的時候，他們也必然會出來，即便他們在恐懼，也依舊會如此，因為這是唐人的風骨。
    因為唐人才是這片土地的主人，他們供奉書院，卻從來不會和其他國度對待西陵一樣恭恭敬敬，因為，書院也是這片土地的主人，我們都是主人，自然不會需要過分的恭敬。
    朱雀大道也很寒冷，但隨著出現在牆頭以及街上的唐人越來越多他們並肩站在一起，肩與肩相磨，他們擁擠在街道上，鞋後跟不時互踩口街道上的溫度漸漸升高，冰雪踐融，甚至令人覺得有些熱。
    唐人的心很熱，所以他們的血變熱，直至身體都滾燙起來，他們握緊拳頭，揮舞手臂，不停地喧泄著自己的憤怒。
    他們曾經恐懼，所以沉默地留在家裏等待著道門與書院戰鬥的結局，他們甚至現在還處於恐懼之中，因為他們是凡人。
    但當他們發現書院敗了的時候，便壓製住心頭的恐懼，來到了需要他們的地方。
    唐人信奉昊天，卻很奇妙地相信人定勝天，這是因為夫子雖然不理世事多年，但他那股與天鬥其樂無窮的悍勁兒，卻通過書院、通過皇族、通過朝廷以及軍隊散播到唐國的每個鄉鎮，融進每個唐人的血液。
    所以明知道街中的青衣道人，是普通人難以想象的強者，是真正的天下無敵，在此人麵前，普通人就像是螞蟻一般弱小，但就算觀主是吃人的妖怪，人們也要試著整一下。
    這就是人的力量。
    隻要願意做，便有人可以將自己的力量提升到極致，便能擊潰對方的力量。
    一個人的力量或許很小，但千萬個人加起來，力量便是海洋，這海洋裏有數不清的石塊，便是鐵錘，當一柄鐵錘砸向另外一把鐵錘的瞬間，兩顆鐵球的碰撞，便可以掀起颶風。
    普通人對抗修行者，跟拿雞蛋碰石頭沒什麽兩樣，但若是這些民眾裏聚集著一群人，這些人的人數再減半，那就會發生質的變化。
    這些人裏，有普通的商販，有普通的工匠，有普通的漁夫，有普通的農戶….
    當千千萬萬人齊聲嘶吼著朝著觀主衝去的時候，這種聲音匯合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力量。
    此時隨著人群的進攻，長街頓時變得汙穢不堪，褻瀆的喊殺聲和髒話，還有那些來自人間的臭味隨著風雪漸起，飄入高遠的天空，把昊天的臉塗抹的極為難堪。觀主看著那此飄向天空的汙穢的屬於人間的氣息，微微挑眉，那些屎尿穢物自然染不得他一絲衣袂，卻令他有些微怒。在他的視野範圍之內雪街上便至少有數千名唐人，他還能感知到有更多的唐人正朝著朱雀大道趕來，前來赴死。
    看到這麽多唐人出現在長街上，觀主略微有些意外但他並不在意，他在意的，永遠隻有一個。
    那就是終結夫子留在人間的千年曆史。
    於是觀主向人群裏走去。觀主叫陳某，擁有一個最普通的名字，看上去是最普通的人當他走進人群，就像是一滴水融化在人民的海洋裏。
    然後便有風暴起於海洋之中，無數道人影被震飛，就像是拍打在礁石上的海浪，帶著白色的雪，消散於凶險的自然環境裏。
    那些拿著刀衝殺過來的青衣漢子，紛紛倒在血泊之中，縱馬衝鋒的十餘名羽林軍，距離觀主還有數十丈遠便墮馬不起。觀主的身影，漸漸在人群的海洋裏顯現出來，在他的身後是一片狼籍，恐怖的氣息壓迫之下，人海漸漸分開一條通道。
    天樞處已悄然潛伏至四周的坊市裏，數名陣師啟動了天羅陣朱雀大道間天地元氣驟然劇烈變化，無數道元氣湍流，變成無數道無解的元氣鎖，出現在觀主四周的空氣裏，鎖死了他的所有去路。
    幾乎同時，十餘名隱匿在普通民眾間的軍方劍師，暴起出手，隻聞嗆咖清鳴，明亮的飛劍破空而起，直刺觀主的麵門。
    觀主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輕輕地摶了摶衣袖，然後繼續前行。隨著衣袖一拂，縱橫長街的劍意，頓時變成被雨水打濕的稻草，綿軟頹敗無力消散，而那無數凶險的元氣鎖，在這一拂間，就像是秋日熟透的蘋果摔在了地麵上，破碎成泥，濺出無數汁液。
    隱藏在坊市裏的大唐陣師，受到元氣反震，當場流血身死而那十餘名軍方劍師的本命劍被觀主一摶毀之，亦是身受重傷，生死不知。
    麵對無法抗衡的差距，長安城裏的人們，本應該像仰首望向青天的螞蟻那樣，感到絕望，然後放棄。但難以想象的是，此時在唐人們的臉上，可以看到悲痛，可以看到憤怒，可以看到不甘，但卻看不到一絲絕望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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