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章 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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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傳言,多數人是不信的。

    可是撼天神君橫空出世之後,的確是馬不停蹄地東征西討、殺伐不斷,最離譜的是,居然跑到南贍部洲的東部去行凶了!要知道,隱流在大西南、而九霄派在東海之上,那可是相隔上千萬裏的路程,他身為隱流的核心,居然敢在戰局未穩的情況下,拋下宗派遠遁東海去殺人,這得是潑天的仇恨驅使才能夠啊!

    這時就有當年中京事件的人站出來,說撼天神君昔日於鬧市之中殺了九霄派的寒瓊仙子師徒,隻有一個小徒弟逃得了性命,在場的許多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撼天神君自己親口所述,的確隻是為了南明離火劍,為了一個人,並且當日也有無數人親耳聽聞他放言“兩年內,九霄派必亡,並且是從上到下、雞犬不留!”

    距離中京事件,果然已經快到兩年之期。這是有力的佐證,再說這傳言放出來之後,長天本人並沒有站出來辟謠,似是形同默認了,因此一時眾說紛芸,這傳言又經過了幾個版本的變形之後,終於將她寧小閑定性為禍亂大陸的妖女!撼天神君寵愛太甚,為了她不惜在南贍部洲挑起戰事,以生魂祭天道,換取她的複活。

    艾瑪,她居然也有被認定為紅顏禍水的一天!寧小閑微微張口,心裏不知道是該得意還是好笑。

    隻是她也知道,自己從此是不得安寧了。所有長天犯下的殺孽,自己都要與他一力承擔,因為她即是“因”,這些人的死乃是由因而生的“果”。即使是未來渡劫,天道也會判定這數十萬修士的死亡,都是因她而起。從這個角度來說,她也沾染了滿手血腥!

    更何況,“紅顏禍水”這種生物,從來都是活不久的,無論是妹喜、妲己還是褒姒,哪有一個得了善終?沒聽說過麽,美女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這傳言的內容,其實和事實很是貼近了,隻不過謠言的傳播者將血契的內容改頭換麵,隱去了陰九幽的部分。而它是誰放出來的,她和長天一樣心知肚明,無非又是陰九幽的傑作。他要長天和自己一樣,站到所有人的對立麵去,要她站去風頭浪尖,身敗名裂!

    這人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盤。

    鶴門主見她氣得咬牙,趕緊道:“這幾年來,神君大人也加緊了對陰九幽的抓捕,隻是魂修混入人群之後,實在如入汪洋,難尋蹤影。並且隨著隱流殺掉的修士越來越多,他抽取的魂力也越來越飽滿。長天大人有一日無意中言道,今後與陰九幽交手,恐怕不那麽容易了。”

    陰九幽是上古的妖人,身負神通無數。他的魂力若是恢複,的確是極難對付了。

    眼見鶴門主的敘述終於告一段落,她心裏紛繁複擾,撫額道:“請您先去忙吧,我有些乏困了。”

    老頭兒知道她需要消化剛剛得知的這許多震撼消息,趕緊告辭離開了。

    寧小閑在院中來回了幾圈,仍覺心煩氣悶。她神魂不穩,現在思慮過甚,腦中忍不住就是一陣暈疼。

    長天走進來的時候,就看到她蜷在榻上看賬簿,今日的錦被是純白的被麵,更顯得她麵色略有些發白,連唇上都減了兩分血色。此時已是黃昏,窗外照進來的光線將影子拖得很長,她濃而翹的睫毛在瓜子臉上留下淡淡的光痕,看起來既是難得的嫻靜,又有楚楚可憐的風味。

    看到高大的身影擋住了門外照入的光,她抬頭,露齒淺笑:“回來了?”

    她這動作、這語氣,像極了等著丈夫歸來的小婦人。長天俯視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點了點頭,走近了兩步。

    她望著他,微微眯眼:“今日可有煩心事?”

    他的聲音有兩分沙啞:“不曾。”

    “那便好。”她說完,仍低頭去看賬本子。她沒有外出,就懶得盤發,隻把青絲都撩到一側,兩綹烏發頑皮地垂下來,落在襟口處,又有一點點慵懶的媚。

    這女子初看起來不是妖豔美人,然而越是細睹越是有味道。

    “都下去吧。”長天向四周一掃,侍女和門外的守衛都依言離開了。他慢慢往她身邊走去,心卻不由自主地跳得很快。

    近了,很近了。

    他走到她身邊站定,從這個角度朝下看,幾乎都能望見她細瘦而白晰的脖頸上,有淡青色的大動脈,仿佛藏在白玉裏的筋絡。

    這個女子還在病中,身體還未康複。

    長天微不可覺地吸了口氣,伸手去撫她頭頂。

    結果離她的青絲還有幾寸距離時,寧小閑突然抬起頭,伸出纖掌對他道:“扶我起來,我盤得腿麻了。”聲音裏有兩分嬌氣。

    他眼底閃爍一下,當然答道:“好”,於是伸出手來要扶她。

    寧小閑笑吟吟道:“你左手攏在袖子裏,可是藏了什麽好玩的物事?”

    他的瞳孔驀地一縮,左邊袖子一動,寧小閑的反應卻比他更快,那雙纖纖玉掌刁住他的右手,立刻力氣就大如鐵鉗!

    隨後,她將他向榻上用力一拉,待拉得他的身體往前一個踉蹌,左手就去推開了他的左掌。他左邊袖子裏的東西自然是失了準頭,“叮”地一聲射在窗欞上,卻是一支開了血槽的尖刺,尖棱上還有藍光閃動,顯然淬了劇毒!

    他這一記暗算不成,也不慌亂,右手虛握,已招出一把寒光閃閃的長劍,直往她頸上削來。這一劍快且凶狠,若是落實了,保證她人頭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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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一聲震響,這人被她一腳踢在腹上,倒飛出三丈開外!

    她向來神力驚人,此時雖然染恙,但也非眼前之人承受得起,她落腳的地方又是精挑細選,胸骨劍突以下沒有骨骼保護,脆弱的脾、肝、膽等髒器被她一腳踹中了,頓時都要破裂出血。

    這人卻也真是頑強,眼見得他整個腹部都癟了下去,竟然還兀自堅持著爬起、撲上來,寧小閑都有些佩服他的毅力了。

    隻是此刻也輪不到她動手。一直盤在她右手上冒充手鐲的小金蛇突然鬆口落到她膝蓋上,這人還沒撲到麵前,小蛇尾部在她腿上輕輕一甩,已經像安了彈簧一樣,對準這名刺客跳起。

    不過是一條蛇而已,它做出這動作卻是說不出的輕靈機巧,就好像刺客直直衝著它撲進來一般。

    它的身形,在半空中急劇變大。等到纏上刺客的時候,蛇身已經壯若巨蟒,至少有海碗粗細了!它使出看家本領這麽一勒,這人當即被勒得眼珠子外凸,臉色脹得通紅,腦門兒的青筋都冒出來,什麽神通也甭想使了。

    寧小閑看著倒地的刺客,眼裏帶著同情。

    被巴蛇真身纏住,這天下能逃脫的人寥寥無幾,估計他也不是那其中之一。

    她蹲到這人身邊,歎了口氣道:“我跟你無冤無仇,為什麽要殺我?”這家夥腦子一定有問題吧,都到現在這副光景了,依舊頂著長天的麵貌撞騙,就是不肯露出自己的真容。

    隻是恐怕打死長天,他也露不出這樣的表情吧?想到這裏,她就有幾分好笑。

    這人喉間咯咯作響,說不出話,於是她示意巴蛇放鬆一點。

    纏住自己的巨蛇才略一放鬆,他就從胸口處長長地“呃”了一聲,似是終於吸上了一口氣,然後瞪著她道:“你這妖女,天下人皆可誅之!”

    那眼神,極盡怨毒。寧小閑看得心中一跳,蹙眉道:“你是哪個門派的?”

    他立刻緊緊閉上嘴。

    她自顧自道:“嗯,長天的報複手段一向激烈,你身後的門派大概也沒了吧,否則也不會這般全無後顧之憂。”

    他還是不說話,隻是口齒隱動,似在念訣。

    又來?她真是受夠自爆元神這個終極大招了!寧小閑黛眉蹙起,還沒等她出手,巴蛇尾尖翹起,若鞭子一般抽在男子臉上。“啪”地一聲巨響,這人念動的口訣自是被打斷了,一起掉落的還有滿嘴大牙。

    眼見得地上沾了血,她有些不喜,到外頭喊來了守衛。

    這兩名隱衛見到房裏的情景大吃一驚,隨後就露出了不忍直視的神色,以為主上二人玩鬧太過,結果寧小閑紅著臉罵道:“這是刺客所化,不是長天!你們快些抬去給塗盡處理了!”

    兩名隱衛互覷一眼,想想也是。長天大人何等修為,怎會被自己的真身捆住不說,還落了滿地的血牙?這麽一思索就後怕了,自己二人守門的時候,居然放刺客溜進來行凶!神君大人知道了,他們不死也要脫一層皮的!

    當下,兩名守衛眼露凶光地抬著地上這人走了,至於路上會不會再給他吃甚苦頭,那就不得而知了。巴蛇真身遊了回來,重新攀回她手上,變成一隻小小的金鐲子。

    收拾了這名刺客,寧小閑也覺得一陣乏力,這不是身體上的憊懶,而來自於靈魂深處的疲弱。她好轉的速度已是飛快,然而神魂的強壯和滋養,畢竟需要時間,方才蓄積了很久的力量,才能發出那樣迅猛的一擊。

    她倚在門上苦笑,不久前才聽鶴門主說過,許多人將她當作了妖女,都欲除之而後快。

    雖然鶴門老沒有明言,但她心知肚明:許多人都認定了,長天這般殺人如麻,為的是令她複活。隻要她被從這世間真正抹去,這魔頭也就再沒理由興風作浪了。因此總是不斷有人潛入隱流,想毀去她的身軀,比如陽明宗那兩人。而反過來說,懷著這般雄心壯誌潛入隱流打算行刺的人,都沒有一個能夠活著回去,這無形中又加重了其身後門派與隱流的仇恨。

    這一切,自然也在陰九幽的算計之中。因為仇恨這種東西,累積到一定程度,是必然會爆發的。她心下悵惘:原來哪怕是長天脫出了神魔獄,她想要的平安喜樂,也還遙遙無期呢。

    弱萍進來之後,見她麵色更差了,於是不顧她的反對,趕緊扶她歇著去了。

    這一夜氣溫驟降,下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

    她徐徐醒轉,發現自己臥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每一次呼吸,他熟悉又好聞的男子氣息都縈繞鼻尖,揮不去、趕不走。

    她轉過身來,拿他修長的手臂當枕頭,這才愜意地舒了口氣。

    果然比在冷冰冰的神魔獄裏舒服多了,至少這兒有寬大的床、柔軟的被子,還有撲鼻的熏香。

    他剛回來不久,和衣而臥,任他抱住她的時候有多小心,都將她驚醒。這是好事,顯然寧小閑身體康複得越好,人也越是警醒。

    他抓起她的手指輕輕揉捏。這白嫩的手指像是削好的蔥根,指尖細圓,柔若無骨,似乎用力一捏就會碎掉,可是她用這雙手,卻已經擊敗了無數強敵,換得了他的自由。

    低而溫醇的聲音響起:“下午那名刺客幻成了我的模樣,你是怎麽認出來的?”

    他上身微微仰起,以手支額,望著她道:“說說。”

    她頓時被嚴嚴實實覆蓋在他的影子裏了。

    這房間裏,隻有一盞明珠燈,光色暗淡。長天的麵龐因為背光而看不清楚了,隻有一對金眸熠熠發光。被子隻蓋到他腿部,從她的角度看過去,還能看到他修長而硬朗的男性身體曲線,寬肩窄腰。

    寧小閑偷偷咽了下口水,撇嘴道:“從陷入了輪回台之後,我就清楚明白地知道,怎樣分辨真假長天了。”她在心裏默默吐槽,他身上的逼格太高,那種神境以上道行才能擁有的氣質,一般人是仿不來的。

    再說,她的身體認得他。那刺客走近她一丈之內,她都覺得不適,這是她的第六感對陌生人作出的本能反應。

    她處於沉睡中時,刺客除了硬闖無盡海眼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能接近她。現在她處在巴蛇森林核心的重重保護之中,要靠近她也絕非易事。那人扮成長天深入隱流,打的倒是好算盤,的確隻有長天的身份最是通行無阻。神君威嚴深重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就算是守衛也最多匆匆望上他一眼,就要趕緊低頭,哪個有膽量細看?

    他不緊不慢道:“哦,怎樣分辨?”

    “那人雖然幻出你的模樣,藏住了殺氣,也把你的冰塊臉學得很像……但他不是你。”她慢慢道,“我就是知道。”

    長天抵著她的額頭,低聲笑道:“好姑娘,真聰明。”

    兩人細細說了會兒話,屋中溫度就漸漸上升。

    正歡喜間,長天突然抬起頭,細細分辨了一下,接著便咬牙切齒道:“有完沒完了?!”以他的靈覺,已經又發現有人往這裏來了。

    長天眼中厲芒閃動,最後仍是選擇了屈服於自己的意願,隨手拽出一條火紅色的鶴氅,將她裹住。

    接著,兩人從原地消失了。

    過了二十息左右,門外果然響起了守衛結結巴巴的聲音:“神君大人,東北線有急報!請,請您定奪。”

    他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結果聽不到答複,隻好又提心吊膽地問了幾句。

    明珠燈暖,被中猶有餘溫、壁爐中的柴火兀自劈啪作響,這房中卻已是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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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這是……從自己的宅中逃走了?寧小閑蜷在長天懷中,從下往上看著他的麵龐,以及天上不斷飄落的雪片。

    他的臉色好難看,雖說麵無表情,但下頜抽緊,她也能感覺到他渾身的肌肉緊繃,硬如岩石。

    可是,為什麽她莫名地想笑啊?

    寧小閑拚命板著臉。若是現在敢笑出半聲來,眼前這個男人都會往死裏收拾她。

    像是感應到她的笑意,長天低頭,瞥了她一眼,抱住她的雙臂鉗得更緊,讓她根本無法動彈。

    這是警告。

    她望見的是怎樣的眼神啊?金瞳裏燃起熊熊火光,盯得她麵上肌膚刺痛,他心中像是住著一頭巨獸,隨時可以將她撕成碎片。

    她被盯得噤若寒蟬,老老實實地縮成一團。他看她的眼神,火熱中還有幾分暴戾,讓人心生畏懼。隱約感覺這男人的情緒已經有點不對勁了,她還是乖一點比較好。

    以長天的腳程,居然也奔行了小半刻鍾才停了下來。

    眼前是一座不知名的山穀,有小河蜿蜒。河流不曾結冰,因為河水的盡頭,是一座轟鳴無休的瀑布。

    好好的香枕暖床不睡,跑來這裏作甚?

    長天感受到她的顫抖,卻不作反應。他隻站在崖下望了奔騰的水流一眼,足尖輕點,直接鑽進了瀑布裏!

    聲響越發巨大,激流鋪天蓋地,迎麵撞來。然而他張開了罡氣罩層,所以兩人身上自然是一點兒水珠也沾不上。

    她好奇地張望,這瀑布之後,居然別有天地。

    現在長天抱著她站在一間簡陋的石室當中,壁上的鑿痕宛然,顯然是被強行開辟出來的。室中別無長物,隻有一張平整的石桌,幾個石凳而已。

    這裏無人影響,他將她下,溫柔而堅定道:“今回,你逃不掉了。”

    她的確逃不開也躲不掉。外頭瀑布聲響轟轟,永不停歇,輕而易舉地便蓋住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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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覺似乎睡了好久好久,身上好暖和。這麽想著,她慢慢睜開了雙眼。

    這兒仍是她所熟悉的逸仙居臥房,最重要的是,她深陷在某人的懷抱裏。

    眼前是一張放大的俊顏。金燦燦的陽光從窗欞裏照進來,而他的雙眸比陽光還要生動、還要耀眼。這個男人果然不適合被關在昏暗的獄中,隻有這朗朗光天化日之下,才是他舒展抱負之所在。

    她一時看呆了去。

    長天勾起薄唇,衝著她慵懶一笑:“醒了?”

    長年冷傲的麵龐解凍,眸中的金光暖洋洋地,燦爛中帶著幾許波光瀲灩,幾乎可以將她溺斃,寧小閑一時怔忡,腦子裏浮現出一個句子:既含睇兮又宜笑。這話不是針對男子而言的,可是用來形容此刻的長天,居然恰當極了。

    他笑得這般多情,居然比汨羅還要妖孽!

    她傻傻愣愣地看著他,長天從她眼中見到了剛剛醒轉的懵懂和迷糊。

    這模樣,可真討喜。他忍不住低頭親了一口,心中默默倒數:

    “五、四、三、二、一!”

    他這廂剛默念完,寧小閑的眼中漸漸恢複了清明。

    這丫頭自然醒轉時,總要先這樣迷糊一陣子。

    她眨了眨眼,昨晚種種從她腦海中閃過。在長天的注視下,她的臉突然紅若朝霞。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