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肅繼續巡邏。
    士兵們在前哨站的最外圍努力地挖掘壕溝、修築碉堡，各司其職，可看起來士氣不振。
    李弈心拿著焰縷光在附近徘徊，憂慮非凡。
    這地方還有一些兩三年前留下的人類活動遺跡，帳篷、尼龍繩、空罐頭和塑料瓶，是前幾次戰敗失蹤的壁外調查隊員留下的。
    李弈心把它們收起來。
    “怎麽樣？”張肅走過去。
    “我聽說前幾次失敗的壁外調查隊員裏，許多人被同化成了惡魔。我們今天要對抗的惡魔裏，有的就有之前的同胞。”李弈心說。
    “確實如此。”張肅同意。
    人類如果長時間暴露在惡魔侵蝕當中，很快就會發狂變形。
    “所以，大家……好像很緊張。”李弈心手裏拿著一個空牛肉罐頭，望著其他士兵低垂的肩膀以及茫然的眼神，好像這樣的工作也是一種負擔。
    “馬上要跟惡魔對抗了，能不害怕嗎？這又不是郊遊。”張肅不以為然。
    人們正在熱火朝天地建設，而遙遠的枯黃沙地上，一些惡魔正在徘徊，仿佛把人類的工作看成笑話。
    惡魔的數量越來越多。士兵們看起來更加緊張、壓抑。
    “我以為對抗惡魔是正直的工作，人們在做這種事的時候應當從心底激發出熱情。”李弈心把焰縷光放到一旁。
    她拿起鏟子加入到挖坑的陣列當中，看向大家，“難道你們不覺得打惡魔很光榮嗎？”
    士兵們中有一些抬頭看向李弈心。
    “他們應該派更多機器人到這裏來，機器人更適合挖戰壕，更適合戰鬥。”一個士兵道。
    “這是自殺式的行動……我不想死在這……”
    “我們已經被放棄了，這樣的地方怎麽可能守住呢？”
    “侵蝕區有那麽多惡魔……”
    “我們的命不重要……”士兵們竊竊私語著，但仍然在完成手上的工作。
    他們已經麻木了。張肅想。
    士兵們懷疑的話語讓李弈心的神色不斷變化。
    “真的嗎？”李弈心困惑，“痛打惡魔，保衛人類，難道你們不會為此感到快樂嗎？”
    “惡魔哪怕死了，也會從地獄回歸，我們呢？”
    “我不是自願參加的，該死的征兵……”
    “被打死了就不快樂。”
    “你有本事，你有退魔合金打造的長矛，你是來培養、曆練、升級的，我們呢？”
    “別說了，我們會戰鬥的，我們會替你們這樣的人而死的。”士兵們語氣不善。
    李弈心的神情有些惶惑，她走上高坡，回到離前線稍遠的地方。
    “真的嗎？他們隻是大計劃的犧牲品嗎？我不願這麽想。”李弈心喃喃道。
    “機器人的造價是1億円，人類士兵的培訓和裝備費用是500萬円。”張肅道。
    “那他們……真的會戰鬥到死嗎？”李弈心有些惶惑。
    在人類防禦計劃的戰役中，通常20個人類才抵得上1個機器人。
    這還是最理想的情況，考慮到機器人的研發費用，人類更廉價，放棄人命而去保存“神武”、“防禦者”這樣的高價值機器人也是常見做法。
    “人類防禦計劃是按地強製征兵，一地一軍，這裏的大家都是東溟人，都是越後地方的士兵，他們要保護自己的家。”張肅說。
    李弈心屏住呼吸，望著遠處越來越多雲集而來的惡魔。
    她忽然想通了一件事，讓一切都順理成章起來：
    人類防禦計劃不在乎人類的死亡。
    李弈心轉向前方的士兵們。
    “我好希望我現在是軍官，就像森穀少尉那樣的指揮官。”她說。
    “如果你是指揮官，你會怎麽做？”張肅問。
    “我會改變現狀，我會給他們希望，我會成為發號施令的人，我會給他們解釋任務，解釋我們的目的，分享策略……讓他們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並且產生由衷的自豪感，振奮他們的士氣，然後一起驕傲地對抗惡魔！”李弈心堅決地說。
    “他們比你還清楚他們在做什麽，這才是他們沮喪的原因。”張肅說。
    “難道我不知道我在做什麽嗎？”李弈心拿著手裏的焰縷光。
    張肅看到士兵們身上蔓生著紅線。
    李弈心身上卻纏繞著金、紫相伴的命運，她將升得很高。
    “無妨，縱使命數無常，但未來會有好運陪伴著你，你未來說不定真能指揮一批士兵，執行你喜歡的任務。”張肅說。
    “但願吧。不過我知道，任務沒有喜歡和不喜歡之分。”李弈心走開了。
    張肅能理解大家的緊迫心。
    惡魔如海如潮，戰勝它們便尤為困難。
    和火焰地獄的體量相比，人類世界就像一個塑料打造的小浮島，隨時都能摧垮。
    人類的事情奇怪在於，好像每個人都盡力了，但始終差一點。
    “惡魔主力已經發現我們了。”通信兵報告。
    實際上，無需偵察員匯報，也不必讓傳感器24小時工作。
    士兵們已能從肉眼觀察到地平線上不斷增加的惡魔，混亂的惡意直撲紅葉山而來。
    臨時指揮所內，森穀少尉和張肅等人商議。
    他們湊在同一張全息地圖旁邊，嚴肅地觀察現狀。
    “我們已經勘探出了足夠的情報，這些信息很樂觀，足以說服上級派出足夠部隊來光複神樂山地獄之門。但下一批後援，最快也要30個小時後抵達。期間我們必須建立雷達信標，邀請直升機與空軍進入侵蝕區，對我們進行物資補給與空中資源作業。”森穀少尉介紹現狀。
    “我還需要6個小時來搭建信標，這裏的天空已經不是我們所熟悉的那片天空了，侵蝕區的上空猶如黑暗天幕，空軍部隊不敢貿然進入，以免偏離航線。而無論衛星信號還是電波都已斷絕，異常氣候擾亂了所有通信頻道。”普莉希拉道。
    “6個小時的話，應能堅守，隻要打退這些惡魔，就代表我們目前完全有希望在壁外建立據點。這會成為鼓舞整個人類防禦計劃的好消息。”張肅判斷。
    “恐怕這幾個小時會非常難熬，諸君，盡量拚命努力，戰鬥下去吧。”森穀少尉從東洲之壁到紅葉山劃出一條直線，“正如張肅君所說，隻要能堅持這幾個小時，乃至一天一夜，我們就可以向東溟國民證明很多事情。”
    勝利的消息能促進經濟的繁榮，錢又可以用來擴大戰果。
    “希望我們能堅持下去。”另一名士官坦白，“之前三次壁外調查行動都以全軍覆沒告終，很多士兵都把離開東洲之壁當成送死。”
    “我們訓練那麽久，不就是為了這一天，痛打惡魔的這一天！有何懼哉。”一名頭發發白的中士咆哮著。
    “現在有更先進的火力與機器人，有更充足的準備，而且占據的位置是紅葉山，規劃更為周密。原先的三次調查都是在行軍途中遭到攔截，幸存者被打散，至少這次，我們已站穩腳跟。”張肅緩緩道。
    他們嚴肅地點點頭，張肅所言非虛。
    雖然十分危險，但他們這次確實走得比五年前的三次壁外調查要順利許多，已經做到了三次調查都沒能做成的事情！
    而後方的大軍，也在等待侵蝕區傳來勘探消息。
    如果說，確實有進軍的可能，那麽來自人類的浩蕩軍勢也將啟程開撥，爭取封印地獄之門的光輝功績。
    張肅心知肚明。為軍隊進行補給需要大量資金。
    以東溟國的經濟實力，隻夠支持一場必勝的戰爭，承擔不起任何風險。
    如果第四次壁外調查也全軍覆沒，說明侵蝕區的敵人非常棘手，東溟國也不敢承擔風險。
    因此，各方勢力其實都已將目光寄托在這支深入侵蝕區的部隊上。
    勝了，說明人類還能繼續與惡魔較量！
    “各單位、各聯隊、各部門的士官們最後確認消息，隨後就奔赴崗位，準備抵禦惡魔襲擊，守住紅葉山吧。”森穀少尉揮手。
    張肅閉目養息。
    二十分鍾後。
    一聲毛骨悚然的尖叫穿透了煙雲，他起身往外偵察。
    此時惡魔大軍已然集結，聲勢浩大。
    一頭惡魔在前領軍，掃視營地。其他惡魔鼓噪著，為她擴大聲勢。
    “看到了嗎？那個女惡魔。”森穀少尉站在張肅旁邊，手指前方。
    “是美靈魔的首領，‘無罪者’伊莉妮。”張肅辨別出來。
    即便從遠處看，她的美貌還是讓人心神震顫。
    她的皮膚如珍珠般光澤白皙，黑色戰甲幾乎遮不住優美曲線，嘴唇像紅寶石一樣鮮豔，霜白發型在頭頂兩端編成發辮，掩蓋著一雙醒目的巨角。
    這頭惡魔氣質風情，無論人類還是惡魔都會為她著迷。
    她落在地上，雙腳踐踏沙地，仿佛帶著高溫，行過之處留下了燃燒的足跡。
    伊莉妮是高階美靈魔。
    美靈魔以外觀的美麗動人而著稱，它們能分泌出天然信息素，形成令人難以抵擋的精神影響。輕輕一抓，就能讓人心生無盡熱情。
    她最早成名是在2個世紀之前的喀爾巴阡山脈，白天以無助的烏發少女形象出現，引發人們善意或惡意的跟隨。
    到晚上，她幻象褪去，變出皮翼和殘忍的利爪，奪走了數十條生命。
    帝俄沙皇曾被伊莉妮的夜訪給折騰得疲病交加，最終猝亡，但後繼者竟不吸取教訓，經常在深夜孤身空門，等待伊莉妮造訪。
    精銳幹員法布裏切·布倫斯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嚐試狩獵伊莉妮，旬日人們便發現他的遺骸，扭曲的麵容凝固在狂喜中，全身上下沒有一滴液體。
    人類記錄中沉寂數十年後，伊莉妮出現在神樂山地獄之門的侵蝕區，指揮大批惡魔軍隊，準備摧毀人類。
    伊莉妮隔著數裏開口，聲音能遙遙傳入每個人的腦海。
    “……可愛的人類，又是來自薦枕席，擔任我新的寵物嗎？”她的聲音嬌柔動人，長長的舌頭在鋒利的牙齒上輕彈，“我從你們身上嗅到了……美味。你們都是同樣的可愛，我不會嫌棄的。”
    她的聲音中攜帶著一股難測的共鳴能量，能夠使人感到平靜，解除心防。
    一旦受到這種影響，人們就會傾向於放棄自己的靈魂，以換取伊莉妮的擁抱。
    心智不堅的士兵們頓時出現異狀。
    他們目光直直地望著遠方的伊莉妮，好似現在就要扔掉鋼槍，轉投惡魔。
    而在伊莉妮身後，惡魔們跺腳、吼叫。
    手持刀鋒的利刃魔、預備魔法的詭術魔、烈焰纏身的熾焰魔、滿身汙泥的疫病魔、龐大凶殘的裂魂魔……
    它們外觀怪異，包裹著黑色韌性外殼，長著尖牙利爪。
    肉塊扭曲變異，像人與野獸的混合體。
    “至少是我們的十倍，太多了。”森穀少尉判斷。
    “紅葉山隻有三處緩坡適合攀爬，我們已經規劃好了防守陣地，接下來就看能否對敵方主將進行致命一擊。”張肅緊盯伊莉妮。
    該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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