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熱鬧可看？
    雖然是一群老頭子的熱鬧，但是許易也樂意做個吃瓜人。
    他轉身，圍了過去。
    慢慢才搞清楚，原來是兩個行書愛好者，彼此爭論，說自己的才是正統。一個說自己是習得書聖之風，另一個則說自己兼得王趙兩家之長，這就杠上了。
    爭論不下，就隻好請在場的其他人評點。
    要評點，就得有作品。
    之前寫過的還不算，得現場現寫。
    寫成什麽樣，就是什麽樣。
    有點意思。
    前世的時候，除了過年寫對聯，許易還從未現場見人寫過書法。尤其是這兩位書壇前輩，並不是一般的江湖混子，這種場合，就更加難能可貴了。
    “小許，你小子今天是來著了。”
    楚正晨不知何時，走到許易邊上，笑嗬嗬的道：“看見先起筆的那個沒有，那是國內行書大家王傳，據說祖上是書聖王羲之一脈，算得上是根正苗紅。”
    “後起筆的這位老先生也不可小覷。”
    “他四十歲才開始學習書法，算是半路出家，但是悟性極高。”
    “我們圈內的，都說趙永福老爺子是打通了任督二脈。”
    許易邊聽邊記名字。
    記住對方名字，是對一個人最基本的尊重。
    這裏的老頭這麽多，一會可千萬別喊錯了人，那就尷尬了。不過，不到萬不得已，許易也不會主動給自己招事。
    “楚叔叔，您覺得這兩位老爺子，誰更厲害？”
    “那可不好說。”
    楚正晨似乎談興很濃，繼續道：“本來嘛，文無第一。他們兩個在行書上的造詣，其實已經是旗鼓相當。要不然也不能爭了這麽多年，分不出高低。”
    “王老爺子家傳淵源，且從小浸淫這一道。”
    “論書法修養，在場所有的書法大家，可能都不敢說比得過。”
    “趙老爺子狂放不羈，也隱隱有開宗立派的跡象，這種老天爺追著喂飯的書法大家，那更是不能小看了。”
    嗬，說了這半天，合著你是誰也不得罪。
    兩邊一通好誇！
    許易暫時還沒看到兩人的作品，也不好發表點評，隻是有些奇怪道：“楚叔叔，寫字不是為了修身養性嗎？怎麽我瞧著兩位老爺子性情都比較火爆？”
    “誰跟你說寫字是為了修身養性？”
    楚正晨試圖糾正許易的觀點：“寫字就是寫字，除非伱已經是天下無敵了，你才能夠說，寫寫字，修身養性一番。”
    哦，原來如此。
    兩人說話的工夫，王傳和趙永福已經分別開始筆走龍蛇。
    王傳寫的是一首宋詞。
    趙永福則是隨性發揮，竟然寫的今日現場活動的盛況。
    從這一點看，這個趙老爺子的才情確實堪稱一流。
    約莫十幾分鍾後，兩個人都收了勢，停了筆。
    王傳一臉肅穆，趙永福則是紅光滿麵。
    “都來看看吧，有什麽說什麽。”
    一直站在旁邊的方鵬吆喝眾人，他是書法協會的副會長，這個場合，也就隻能是他來主持這個局麵。否則大家礙於麵子，都不說話，這場比試恐怕就永遠都比不完了。
    見眾人都不上前，方鵬隻好點名：
    “老郭，你先來。”
    被點到名的郭運達連忙擺手，謙虛道：“我是寫草書的，行書不太精通。要麽還是讓其他人先來評一評吧？”
    方鵬卻不肯輕易放過他，直接道：
    “天下書法是一家。”
    “什麽草書行書隸書，隻要你是寫字的，你就可以講。”
    “你難道還怕老王和老趙？”
    我怕個錘子……
    郭運達內心腹誹，他見推脫不開，隻好上前仔細欣賞。
    老實說，這兩人的行書已經到了一定火候，這麽多年的熏陶和浸養，筆杆子早已醇熟無比。
    王傳的字章法清晰，整體看上去賞心悅目。
    而趙永福的字則張力更顯。
    孰高孰低，一時間還真的不好分辨出來。
    看了足足幾分鍾，郭運達終於做出自己相對主觀的評價：
    “方會長，那我可就說了啊。”
    “老王和老趙這兩幅字，我都看了，基本上不相上下。如果硬要分出高低，我隻能說是各有千秋，不過我個人比較喜歡老趙這字，飄逸灑脫，張力躍然紙上。”
    “當然，我絕不是說老趙的字就比老王的字好。”
    “事實上，這個好不好，是真的很難分清楚。”
    郭運達這番表達，其實已經做出了選擇。
    頗有點當年某位天後選擇選手的時候說的那句：“周深你很好，我選擇李維。”
    在場的都是人老成精，哪能聽不出他的畫外音？
    隻聽方鵬道：
    “行了，那就計老趙一票。”
    “誒？方會長，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啊。”郭運達聞言，連忙澄清：“我剛剛說了，兩個人不分上下啊。”
    方鵬看都不看郭運達，直接道：
    “沒你事了。”
    “下一位，老劉你來吧？”
    被點到名的劉毅知道躲不過去。
    雖然他精耕隸書，但正如方鵬所言，天下書法是一家。
    哪怕你寫的是甲骨文，在書法的美感、骨架的構造上，其實都有相通之處。
    在場的各位老爺子，除了王傳和趙永福之外，基本上都挨個上前點評。
    兩人的得票也很有意思。
    你一票，我一票，始終保持齊頭並進的趨勢。
    等到眾人都投完了票，居然打了個平局！
    這還了得？
    趙永福當場就不幹了：
    “我說你們一幫幾十歲的大老爺們，怎麽投個票還玩心眼？當我和老王是傻子嗎？這麽明顯的平局，哄三歲小孩呢？不行，今天必須投出個高低來。”
    有人便勸道：“老趙，差不多了。你倆都挺強的。”
    “就是啊，我們投票的時候可沒想那些。”
    “你可不能冤枉我們啊！”
    “平局不是挺好的嘛，說明你倆都還得繼續練。”
    “下一項，下一項。”
    大家都本著和稀泥的精神，希望把這事給翻篇。
    不過趙永福卻沒這麽好打發，他左右環顧，突然發現了許易，當即便扯過許易來，說道：“不，還沒完。投票還沒完，這個小兄弟沒有投票！”
    許易：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幹什麽？
    “小兄弟，你來說說，我和老王的這兩幅字，到底誰的好！”
    許易很無助。
    他轉頭看向楚正晨，楚正晨這個時候是眼觀鼻，鼻觀心，心遊物外。
    眾老頭見狀，隻好就坡下驢，道：
    “小兄弟，你就說兩句吧！”
    “對啊小許，老楚可是誇你在書法上的見地很深，你就大膽的說。”
    “要是實在說不上來，直接投票也行。”
    “對對對，投一票！”
    大家都是奔著趕緊把這事了結的目的，因此，怎麽快就怎麽來。
    不點評，直接投票。
    這樣最快。
    許易已是騎虎難下的局麵。
    他索性真的走到兩幅字麵前，仔細觀摩。其實整體感覺，和郭運達說的大差不差，這兩個人的字，都到了一定火候。
    王傳的字章法顯然，趙永福的字則行雲流水。
    雖然都是行書，意境卻大不相同。
    隻是，和真正的書聖王羲之、趙體趙孟頫之間的差距還是有的。這一點，和時代其實沒有多大關係，很多人都說，因為時代變了，所以現今的人，無論怎麽寫，肯定和古人是不同的。
    許易不以為然。
    從當下的眼光看，得出這樣的結論很容易。
    但是放在曆史長河裏去看，就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了。
    書聖之所以成為書聖，為什麽後來者這麽多，卻無人超越，究其原因，除了傳奇故事，更多還在於書聖的字，開宗立派確立標準風範。
    但是……
    “小兄弟，你看好了沒？”
    許易想的有點遠，很快就被一道聲音給喊了回來。
    他想清楚了心中言辭，便轉過身，對眾人道：
    “看好了。”
    “怎麽樣怎麽樣，誰的字更勝一籌？”
    “以小子的愚見，兩位老爺子的字都見功力，隻是平白鬥氣卻是有些不妥。因為兩位老爺子的字，都有進步空間。”
    轟！
    許易這句話，像是一道驚雷，直接震得在場的老頭子們，個個目瞪口呆。
    楚正晨也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看向許易時，見許易淡定自若。
    他心中懊惱：
    不是我說小許你是咋搞的？
    大家讓你點評你就好好點評，也沒讓你批評啊？
    這麽多人在前麵，給你打了樣，你怎麽還會說岔了呢？
    “好！說的好！”王傳不冷不熱的聲音傳來，“老楚啊，你帶來的這個後輩，果然是膽識過人啊！”
    楚正晨：“……”
    我能說啥？
    這他喵的也不是在單位，沒法對這群人下命令。
    他隻能給許易遞個台階：
    “小許，你再想想，好好想想怎麽說。”
    “我沒有說錯，王老爺子的這首詞，字是極好的。可惜，字和詞各說各的，沒有真正領會行書的傳意。至於趙老爺子，飄逸失度，過猶不及。”
    這一次，許易的點評言之有物。
    眾人都是心中一凜，有心思靈活的，比照這兩幅字，再結合許易說的，發現果不其然。
    這小子，眼睛真的毒啊！
    原本大家雖然你一票我一票，但是對兩幅字的點評，全都是誇的。
    沒有一個人是持批評意見的。
    許易這一下，就成了個另類。
    王傳聽許易說得有模有樣，不禁反問道：
    “小兄弟，聽你這意思，你能比我和老趙寫得更合適？”
    這其實就有些下作了。
    許易什麽年紀，就算從娘胎裏開始練字，那功夫自然也不能和在場的各位老爺子比。王傳說這話，擺明了是隻聽得進誇讚，聽不進批評。
    哪怕許易是直接投票，他或許也會二話不說。
    反正藝術這玩意，個人喜好占了很大的比重。
    但是，你直接說他的字不好，還指出來哪裏不好，他心裏肯定有根刺一樣。
    楚正晨見狀，當即便道：
    “老王，你什麽意思？”
    “小許年紀小，不懂事，有什麽說什麽。咱先甭管他說的對不對，你這意思是，他若是寫的不如你，就不能點評了唄？”
    王傳被楚正晨嗆聲，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了，於是退了一步，說道：
    “我也隻是好奇而已。”
    “為什麽其他人都沒看出來問題，偏偏這位小兄弟看出了問題。”
    “所以，我猜或許這位小兄弟的書法應該也不錯才是。”
    楚正晨還想再和王傳辯論辯論幾句，卻聽一旁的許易直接道：“楚叔叔，算了。王老爺子想看我寫字，那我便寫一幅字給他看看就是，犯不著大家夥一直耗在這兒。”
    楚正晨有些意外，但還是尊重許易：
    “小許，你行嗎？”
    “行還是不行，寫完後，大家都可以評論的嘛！”
    許易倒是放得很開。
    說白了，哪怕他寫的不好，眾人也不會責怪什麽。
    萬一要是寫好了，那可就不得了。
    而且，許易擁有大師級書法技能，對各家書法路數，爛熟於胸，提起筆，腦海中仿佛已經演練過千遍萬遍，他自然也有這個信心，寫一幅好字出來。
    許易自行研墨，提筆沾墨。
    他再看了一眼王傳寫的那首詞，那是一首宋詞，詞牌名是水調歌頭。
    要寫，就寫一樣的。
    隻見許易微微閉眼，在腦海中回憶那千遍萬遍的打磨，幾秒鍾後，他雙眼一瞪，下筆如風。
    圍觀的眾老爺子們瞧的新鮮。
    光是這份落筆的氣勢，就足以判斷，許易不是個新人。
    年輕人能有這等風範的，很少很少了。
    老楚這是帶了一個踢場子的年輕人來啊！
    約莫六七分鍾後，許易便已收筆。
    他的速度，竟然比趙永福還要快上幾分。
    “各位前輩，還請斧正！”
    寫完，說完，許易便後退一步，將自己這一世的第一幅字讓了出去。
    眾人紛紛圍了上來。
    緊接著，就是接連不斷的讚歎聲。
    “好字，好字啊！”
    “這字竟然隱隱有種神韻，不得了。”
    “我瞧著確實比老王的字還要勁道一些，如若不是親眼所見，打死老頭子也不會相信，這是一個年輕人的手筆。”
    “有點意思啊，小兄弟，你這幅字能否割愛？”
    “老吳，你幹啥呢？”
    “我早就看好了，準備花十萬塊買下這幅字！”
    “十萬塊你哄小孩呢，我出五十萬！”
    “都別爭了，我出一百萬，你們就高抬貴手，放一放……”
    字好不好，誇讚是廉價的，但是用真金白銀來支持，那就的的確確能顯出價值來。
    楚正晨在一旁聽得咋舌：
    什麽玩意就叫到一百萬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