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全新版本的西吉斯蒙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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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並不是很難推斷的事實是,想要和羅格·多恩這樣的人長時間地維持一個表麵上和和睦睦兄友弟恭的相處模式,顯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至少羅伯特·基裏曼覺得,這不可能。
    倒不是說他們之間真的有什麽原則性的衝突,事情也還不至於發展到,讓他們必須從自己麾下的戰團當中點出冠軍來以決鬥的方式一決雌雄。但在重逢的家宴結束後,連三個小時都還沒完全過去的時候,兩位原體之間的氣氛就已經因為爭吵而開始繃緊了。
    總的來說,帝國攝政那“要是能有個兄弟回來幫幫忙就好了”的希冀大概隻能算達成了一半:不知道怎麽回事,就在最近這一兩年內,他在一萬年裏要麽已故要麽失蹤的兄弟確實像雨後春筍一樣一個接一個地在他麵前冒了頭,但他們回來了是回來了,卻隻能提供一些除了幫助之外的所有幫助……
    這個過於感情用事的評價還是有些偏頗了。在思考間隙,基裏曼默默地糾正自己。至少費魯斯確實幫忙平定了納克蒙德走廊這一輪的戰事,擊退了黑色軍團的侵擾;科沃斯和康拉德……總之,科沃斯看住了康拉德,沒有讓他和他的蝙蝠崽子惹出什麽亂子——考慮到科沃斯本人的狀態,這就已經謝天謝地了,他實在不應該要求更多。至於眼前的羅格,他隻是還需要一些時間來理清帝國的現狀,或者說,接受現實。
    基裏曼自己也是對“眼睛一閉一睜,一萬年就過去了,帝國怎麽變成了現在這個鬼樣子”這事有過切身經曆的人。因此,他知道,哪怕是一個原體,在麵對這樣的劇變的時候,也會感到巨大而沉重的痛苦,甚至拒絕將眼前這個愚昧落後的政權與萬年前他們眼中的“帝國”相對應起來。就算基裏曼是在經世致用的層麵上相當靈活且油滑的老練政治家,他在接受這一切時也付出了相當大的努力。對於頑石一樣的羅格·多恩來講,他所需要的時間顯然會更長。基裏曼並不介意陪同自己的兄弟度過最為艱難的這段時光。
    但一碼歸一碼。他的確不介意被一個正在努力調整自己,腦筋卻還是轉不過來彎的多恩無意識地當做靶子指指點點一番,然而這不代表他真的在被指指點點的時候不會生氣。
    在馬庫拉格之耀號回港、第一輪宣傳用的儀式結束後,基裏曼在與多恩聊著聊著就提到,他認為應當為多恩的回歸舉辦大規模的慶典和閱兵以示慶祝,帝國的人民在當前這個風雨飄搖的狀態下非常需要這類“好事”作為激勵與安撫。多恩原則上是同意的,但說著說著,他們二人就在活動規模與籌備周期等細節上產生了分歧:基裏曼認為應當大操大辦,多恩認為簡單意思一下就夠了——帝國裏這麽多爛攤子還沒收拾,怎麽有功夫把精力和資源花在這些並不實際的事情上呢?
    從這個話題起,他們之間的分歧和爭吵就沒有停過。雖然兩位原體之間的爭吵都不涉及什麽原則性問題,他們在憤怒中不自覺抬高的聲音也依然令近侍與親隨肝膽俱震。他們從慶祝活動斷斷續續地吵到了帝國冗製造成的浪費——到此為止,大概還算是多恩單方麵的抱怨。接著,多恩又順著這個話題罵到了帝國內政部頭上,於是基裏曼掏出了他的後勤庭作為免責聲明,然後開始和多恩一起罵內政部。但這隻是提醒了多恩,基裏曼在蘇醒之後到底對帝國做出了多少改革:第七原體順路就開始指責基裏曼和考爾的原鑄計劃,認為原鑄星際戰士修改了帝皇的完美設計,日後必有隱患;指責帝國甚至都已經被在事實上一分為二,基裏曼卻依然將關注的重心放在他的五百世界這一畝三分地,沒有認真加強泰拉方麵的防禦;指責基裏曼的不屈遠征雖然給了帝國暗麵的世界希望,實際達成的結果也不過像是個敷衍的裱糊匠做的活,看著花團錦簇,本質上卻沒什麽用;最後,多恩又從帝國左支右絀的軍事力量罵回了《阿斯塔特聖典》,說他一萬年前就算拚著再打一輪內戰,也不應該同意基裏曼拆分軍團的設想。
    這些車軲轆話,他們斷斷續續地吵了一天多。或者說,多恩單方麵地向基裏曼發泄了一天多。基裏曼聽了這些話當然不可能不生氣,但他依然努力地克製著自己的脾氣,盡力不讓事態升級。雖說在這段時間裏,他們爭執時聲如雷霆的咆哮和尖銳得過分的質疑往往令周圍的侍從——不論凡人還是阿斯塔特——兩股戰戰,但對兩位當事人來講,他們所表現出來的憤怒確實有些言過其實。
    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心中的憤怒遠遠小於悲哀與痛苦。
    基裏曼知道多恩為什麽做出上述種種不切實際的指責,也知道對方在冷靜下來之後,就會意識到自己的指責雖然乍一看有道理,細想之下卻沒有方法能做出更好的改善。基裏曼對帝國的縫縫補補固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但換成多恩來做這些事,他恐怕連這個敷衍的裱糊匠都做不好。這段爭執比起“為找出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法而激烈地交換意見”,更接近於單純的“絕望的發泄”。
    作為原體,這些東西是沒有辦法去跟自己的子嗣說的——在當前的條件下,他們能夠維持現狀就已經盡力了,阿斯塔特戰團在帝國中的位置令他們無法也不應該承擔更多政治上的責任,他們會被自己父親的憤怒與痛苦在精神上溺斃。但另一個原體可以承接這種負麵情緒,對多恩來說,在一萬年的蹉跎和煎熬之後,他在基裏曼麵前無意識地抓住了這個情緒上的出口,並且將之傾瀉了出去。
    帝國之拳原體隻是堅韌且頑固,不是什麽鐵石心腸,也不是什麽金剛不壞之身。在基裏曼花了大概半天的時間,意識到自己在承擔“泄壓閥”的工作之後,他反倒能把自己的一部分從情緒中抽離出來,更客觀地審視這一輪爭執。
    為了自己的兄弟,或許有一部分也是為了讓自己積壓下來的情緒也找到一個出口,帝國攝政推掉了這兩天的所有日程,準備把時間全都耗在自己的兄弟身上。他們花了相當多的時間,在各種政治軍事上或細枝末節或不切實際的“沒用”話題上爭吵,帝國中大大小小幾乎每個部分都要被他們在這種爭執當中過上一遍。
    每當基裏曼覺得再吵下去就要打起來了的時候,他就會非常克製地及時叫停,與自己的兄弟暫且分開,冷靜一下頭腦,將這種“不和”重置到更低的烈度上。在這段時間裏,他會讀一些各個方麵傳來的簡報換換腦子,並且他相信,多恩在這段時間裏也會用類似的事情來給自己降溫。
    基裏曼利用這種碎片時間了解了要塞地下那位福格瑞姆克隆體的近況,順帶知道了一下當初和這“一個半”原體“搭了同一班車”出現的還有帝皇之子的阿庫爾多納和鋼鐵之手的蓋博瑞·桑托——都是他在一萬年前有過印象的名字。他還在爭吵的間隙裏讀完了藤丸立香發來的“不確定你有沒有從海斯廷斯那裏收到,總之我再發你一份”的簡報,一些事情他確實已經知道了,但還是有另一些事情讓他忍不住產生了非常非常多的疑問。在下達了“把與迦勒底的會麵提到前麵來”的命令後,基裏曼決定獎勵自己批複幾個戰後恢複的民生類基礎建設工程來轉換一下心情,結果這個時候,狄格裏斯帶著一條發生在赫拉要塞內部的情報,越過了“不要拿那些不是非常緊急的事情來打擾我們”的重重阻礙,來到了極限戰士原體的身邊:
    黑色聖堂戰團要求和極限戰士戰團進行榮譽決鬥。
    剛聽見這事的基裏曼還沒反應過來,狄格裏斯就已經開始認罪做檢討了:整件事的起因是,智庫館長為了阻止多恩大人在基裏曼大人的座艦回港之前,就暴怒著做出什麽比如整個掀翻審判庭的不可逆的重要決定而在帝國中引發一係列連鎖反應,故而敲了黑色聖堂遠征軍元帥的靈能悶棍。
    基裏曼剛反應過來誰要和極限戰士戰團榮譽決鬥,聽見這個,又感覺自己反應不過來了。
    當然,作為以多線程思考為特征的原體,事實上他完全反應得過來。他坐在原地,憋著一口氣,聽著狄格裏斯以完全理性、客觀,不帶絲毫個人偏見的敘述方法陳述了整件事的前因後果,並表示,因為之前做出的口頭約定是“等到基裏曼大人回港再處理這個問題”。而現在,馬庫拉格之耀號已經入港了兩天有餘,以德拉莫斯元帥為首的、認為自己戰團榮耀受到了損害的黑色聖堂們已經又開始……呃……集結起來了。
    “集結”放在這裏,當然是一個非常委婉的中性說法。依照與當代黑色聖堂大元帥赫爾布萊希特見麵時的經驗,以及他對於一萬年前的西吉斯蒙德的印象,基裏曼非常確信,能夠更加準確地描述現狀的一個詞應該是“逼宮”。首席智庫狄格裏斯對德拉莫斯元帥揮出的靈能悶棍在當時的狀況下應當被理解為事急從權的應急處置,基裏曼可以理解這一點,畢竟如果易地而處,他大概率也沒有“當麵和多恩大吵一架”之外的處置方法。但這也意味著,天獅戰團與審判庭之間的這點事被這事急從權的一悶棍上升到了黑色聖堂與極限戰士之間的問題。這兩個在帝國的各個領域影響力都頗為廣泛的戰團如果反目成仇,可能結果也沒有比多恩決定動手掀翻審判庭要好到哪去。
    “所以,榮譽決鬥是怎麽回事?”基裏曼提問,“還有寰轉的餘地嗎?”
    狄格裏斯在這個問題之後露出了一個怪異的表情:“……容我稟報,大人,依我之淺見……可能不寰轉也行。”
    在黑色聖堂和極限戰士之間的衝突一觸即發的那時候,附近恰巧路過了一個不知道哪裏冒出來或者要去做什麽的西吉斯蒙德。在省去一些詢問驚歎驗明正身更加驚歎的過程之後,黑騎士不太高興地分別聽取了雙方對這同一件事做出的陳述,大概在自己心裏理順了一個比較貼近事實的版本,然後轉向了黑色聖堂一方的人群。
    “德拉莫斯元帥在哪?”他這樣問。被點到名的元帥本人應聲出列,然後就猝不及防地在臉上吃了西吉斯蒙德結結實實的一拳,整個人都往後倒飛出去四五米遠。西吉斯蒙德倒是甩了甩手,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評價:
    “丟人現眼。但你的事過後再說。還有堡主,你最好也把皮緊一緊。”他這樣簡短地訓斥了黑色聖堂,為事件定下調性之後,又轉向了極限戰士,“鑒於黑色聖堂的戰團榮譽確實因為這件事而蒙塵,我要求與極限戰士戰團進行榮譽決鬥,以洗刷這份恥辱。”
    在阿斯塔特戰團之間,榮譽決鬥作為處理紛爭的一種手段並不鮮見,以狄格裏斯為首的極限戰士對這樣的提議自然也早有心理預期。但,考慮到提出這個要求的人姓甚名誰,他們在簡短的商議之後,還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那麽按照傳統,我方將指定決鬥的時間地點,以及要求預先知曉黑色聖堂準備派出的人選。”
    “我。”西吉斯蒙德平靜地回複,“作為黑色聖堂戰團的帝皇冠軍,將代表戰團出戰。有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但此時此刻,狄格裏斯飛快地意識到,和一位已經作古了一萬年的蘇生傳奇搞榮譽決鬥(然後打輸了)所帶來的問題,顯然要比戰團與活人搞榮譽決鬥(不管贏了輸了)所帶來的問題要少得多。於是,極限戰士首席智庫當機立斷,把問題全都吃了回去,應下了這場榮譽決鬥,然後在自己的兄弟們整裝籌備的同時,為自己的獨斷專行灰溜溜地跑來跟原體請罪。
    聽完了事件的全程,基裏曼確實茫然了幾微秒。他覺得狄格裏斯處置得挺對的,這麽應下來沒什麽問題。令他茫然的主要原因在於,這件事是西吉斯蒙德提出來的——他對黑騎士的印象還停留在一萬年前,覺得他暴躁易怒,反複無常。這種性格經常讓西吉斯蒙德在外交場合引起各種各樣的災難,導致他雖然曾經列席於原體近衛,卻實在是不像能提出一個令正在進行的衝突四平八穩地落地的建議的人。
    懷揣著一點微妙的隱憂,基裏曼從自己寬大的椅子上起身,對狄格裏斯說道:
    “走,看看去。”